正文 第十四章 文 / 莊生公子
門外,等候多時的花六擰起眉頭。平日裡指揮使不到辰時就會來到衙門,今兒叫了半天沒動靜,莫非是宿醉了?
花六和身旁的校尉互換了一個眼神,又叩了幾下門,緩緩道:「大人,昨夜咱們抓了一個章王府的探子,已經在詔獄用過刑了,那廝吐了不少東……」
話還沒說完,木門被人猛地從裡面打開了。
花六一個踉蹌,差點撲進去,多虧身邊的校尉拉他一把,他才沒有烙上一個撲倒指揮使的罪名。
牧容裹著一條錦被站在門口,斂眉抿嘴,清雋的臉上陰雲密佈。
花六被他眼瞳中的幽幽寒光懾到了,下意識的嚥了咽喉嚨,不知指揮使大早晨這是犯了什麼晨怒,趕忙將木匣提起來,「大人,您的飛魚服拿來了。」
牧容眸色冷冷的瞥了一眼,一句話也沒說,往旁邊挪了一步,讓開一條道給他們。
花六二人連忙進屋,將木匣和銅盆放在圓桌上,識趣的退了出去。
人剛站在門口,忽聽牧容語氣寡淡的說道:「你們不用在這守著了,去衙門正堂等著。」
花六一頭霧水,今日該他們哥倆在交堪館當差。不過指揮使現下陰晴不定,他也不敢多問,垂頭道:「卑職遵命。」
打發走了兩人,牧容赤著身洗漱起來。待飛魚服穿戴妥當後,他叩上官帽,將那烙著血跡的床褥扯了下來,塞進木櫃裡,這才健步如飛的走出門。
昨夜的事雲裡霧裡,讓他忐忑不安,連同五臟六腑都灼的難受。他急切的要揪出白鳥問個明白,在交堪館裡轉了一圈,最後停在了浴房門前。
天已經大亮,浴房裡還點著一盞絹燈,在窗欞上映出一片暖融融的橘色來。
「白鳥,你可在裡面?」
他壓低了聲音問了一句,但並未有人回他。躊躇了片刻,推門而入,皂靴踏進房中故意加重了音調。
浴房裡熱氣氤氳,隔著絹繡屏風,隱約可見浴桶裡坐著一個女人,正倚頭靠在桶沿上,似乎睡著了。烏黑的髮絲灑落在浴桶邊緣,趁著白皙瘦削的肩頭,看起來香艷撩人。
牧容的眼神略微一凝,昨夜的夢境又不合時宜的翻湧而出,讓他難得的面紅耳赤。心口窩跳的略快,他挪開視線,輕咳一聲道:「白鳥,醒醒。」
熱水太過舒坦,方才衛夕迷迷糊糊的就睡著了。不過她的睡眠一向很淺,男人清冽的聲音傳入耳畔,頓時將她的魂兒揪了回來。
好像有人來了……
衛夕揉了揉眼,直起頭看向屏風外的人影,飛魚服上的刺繡金線反射著絹燈的光芒,璀璨的華光一下子晃進她的眼眶。
胸口驟然一緊,她本能的將身體往下沉了沉,只露出一個腦袋,囁囁道:「大人,您怎麼在這?」
其實這也是明知故問,牧容鐵定是來找她算賬的。
果不其然,他開門見山,只不過語氣沒了往日的韌氣,倒多了些清淺的歉意,不經意間會讓人誤以為是錯覺,「本官……昨日可曾欺負了你?」
「……」
衛夕原本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他問出這句話時,小嬌羞忽然從心底冒了出來,撩的她全身發癢。一個「是」字堵在喉嚨裡,上不去下不來,噎的她面容滾燙。
就在她暗罵自己關鍵時刻掉鏈子的時候,牧容卻將她若隱若現的神態收進了眼底,當下瞭然,自己當真是破了白鳥的身了。
他猛提一口氣,漆黑的眸底掀起一陣暗湧,許久都不能平復波瀾。
浴房裡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浴桶裡的水波微微晃動的聲音。
衛夕瞇起眼,想看清楚他的表情,可隔著一層屏風,只能依稀看到他攏起的眉尖。
壞了,這貨好心情不太好。
她緊張的捏緊拳頭,心裡忽然沒了譜。
牧容的心情委實不好,內疚和自責膠著在他腦海裡,絲絲縷縷纏繞著,一時間理不出頭緒來。
白鳥雖是錦衣衛密探,可終究是個妙齡女子,他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竟然稀里糊塗的做出這般見不得人的蠢事,當真讓他氣滯。
該死的章王,他心頭暗罵,思量再三,凝著屏風後的人佯作鎮定地說道:「昨夜本官被歹人灌了歡酒,神志不清糊塗了,你……莫要記恨本官。不過事已至此,也不能改變分毫,本官就許你個願,你大可儘管提。」
一聽這話,衛夕差點興奮的竄起來,她就等著指揮使這豪氣萬丈的話呢!
夠man!
一切都按著劇本發展,她壓抑著心頭的狂喜,努力將聲線放的嬌柔:「大人言重了,女子初夜雖然重要,可大人提攜錦衣衛多年,屬下甚是感念,又怎會因此記恨。」
說完這番話時,她被自己噁心到了,胳膊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瞟了一眼水中的人影,她擺出一個懨懨的神情,趁熱打鐵地切入正題:「不過昨夜的事讓屬下的身體有些不適……大人,屬下能否不參加章王府的緝查?」
這話說得是嬌聲嗲氣,可以麻斷一大群男人的骨頭,用盡了她多年來的柔情萬種。
就在她以為自己百分百旗開得勝的時候——
這王八羔子又沒按規矩出牌,一下子讓她出戲了。
「不行。」牧容一改方纔的輕柔,薄唇裡吐出的兩個字冷硬異常。
衛夕呆愣一瞬,反覆確認他把這個提議否了之後,霍地從木桶裡站了起來,嗷一嗓子吼了出去:「為什麼不行?!」
須臾後,她捂著胸脯撲騰一聲坐下,激起了大片水花。顧不得害臊,一雙眼睛瞪得像葡萄,直直盯住他。
來自她視線裡的凜凜殺氣很快就被牧容察覺到了,他攢了攢眉,深不見底的眼瞳湛亮,彷彿剛才的迷惘從未出現過,「本官知道你或許身子不便,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有請你暫且先忍一忍,事後本官再行補償。」
說道末尾,他的心尖兒忽然變的軟糯糯的。女人初經人事,身子斷然不會無恙,不過當下他沒有別的選擇,若是臨時派其他探子去,自然是不安心。
「錦衣衛的探子多的數不過來,大人為什麼非要讓我去?」衛夕不甘心的咬牙。
忍忍?說的他媽容易!
面對她僭越的質問,牧容倒不氣惱,背過身負手而站,徐徐道:「這次緝查,你們三人的任務是去找那件龍袍。事關重大,放著翹楚密探不用,你當本官是傻子麼?」
衛夕心頭一凜,驚得張大了嘴,「……什麼龍袍?」
「緝拿要犯之前,本官自會告訴你們,不過……」牧容回過身來看她,沉聲道:「今兒真是奇怪,你似乎非常牴觸這次緝查,可是有事瞞著本官?」
「……」
這貨的疑心病又犯了。
犯得還那麼準頭。
衛夕做賊心虛的啞巴了,而他灼灼的眼光彷彿刺穿了屏風,不加掩飾的籠在她身上,將她渾身的汗毛都吸了起來。
她咬住唇瓣,垂頭暗忖,不會武功這件事說出來就會被賜死,若是去章王府緝查,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保住一條命……
腦細胞殺了個一塌糊塗後,她徹底放棄了無謂的幻想,蔫蔫地靠在木桶上,認命了:「大人,您多慮了,我去,一定去。」
這聲音,有氣無力。
牧容聽在耳中,有些於心不忍,沉默了半晌,黑魆魆的眼仁中閃過絲什麼,淡聲道:「你大可放心,本官既然動了你,自然不會就此不管。錦衣衛有內部法紀,不及而立不可談及婚嫁,不過若你願意,本官到而立之年,可納你入房做——」
「當侍妾?」衛夕直直打斷他,哧哧地笑了:「得了吧大人,你還嫌我不夠亂?」
她這人自私的很,寧肯找個山野村夫從一而終,也不願意嫁給達官顯貴,跟一群女人鬥來鬥去,累死一片寶貴的腦細胞。這世界上的男人多得是,幹什麼非要一棵歪脖樹上吊死?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何況……
她抬起臉,凝著那挺拔的身姿,眼底蘊著些許遺憾,自顧自的說道:「我能不能活到你而立之年還是個未知數呢,少來這些假大空的東西。」
「……」
一番話聽得牧容雲山霧罩,不過她的回絕之意清晰明瞭,這倒是讓他有些訝異。
他少時從軍,如今身為錦衣衛指揮使,手染殺戮多年,本就對兒女情長看的很淡,而納她入房這事卻是真心實意的,畢竟是他該負責的——女子沒了初夜卻還得不到歸宿,這以後的日子委實淒苦。
若不做點什麼,他良心難安。
不過一番好意卻被人當頭潑了冷水,牧容心裡頭有些不好受,稍稍攥了一下拳頭,聲線有些低沉:「本官聽從你的意願,既然此事你不肯,可還有別的要求?」
充什麼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唯一的要求你給否了!
衛夕狠勁兒剜他一眼,答非所問:「大人,未婚男女私通被抓,在華朝該有什麼懲罰?」
既然計劃失敗,這個問題她一定要做到心中有數。
「這……」牧容愕愣一記,原本溫潤的面龐意外地掛上了淡漠的神色,「妓人無礙,但若是良家婦女,男女若不成親,則在官衙各丈八十,再發回各自府中接受私刑。是死是活,就靠天地造化了。」
果不其然。
這裡不及現代,一夜情是常事,在古代私通可是敗壞民風的大罪。衛夕吸了口涼氣,有些心神不寧。
屏風外側又傳來了牧容意味不明的聲音,「若昨日被抓現行,你又不肯跟了本官,那本官與你都會革職,在御前接受廷杖後押回詔獄受刑。」
「……」
衛夕啞口,毛骨悚然的打了個寒戰。難怪牧容要說納她入房的事,革職什麼的她不怕,可詔獄那種地方可以說是有去無回……
想到這,她面上惶惶的,忙不迭交待他:「大人,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定不要外洩給第三人!」
沒等牧容回答,她忽然想起件重要的事,「對了,屬下還有個請求。」
「……但說無妨。」
「請給屬下一碗避孕湯藥,這事就這麼過去吧。」衛夕臉頰燥熱,窘迫的垂下頭,青蔥般的手指捏緊浴桶邊沿。白鳥這具身體已經來了葵水,若是一個不經意有了他的孩子,這才真被她玩壞了。
牧容原本撫弄著袖闌上的赤金滾邊,聞聲後動作一頓,眼波意味不明,「只有此事?」
「還能有什麼事?」衛夕沮喪的反問他,將身體沒進半溫不火的水裡,甕聲甕氣的說道:「請大人盡快安排,屬下要穿衣服了,您出去吧。」
她不經意間斜了斜眼珠,只見牧容靜靜站在門邊,似乎若有所思,沒多時就踅身離開了。
平常裡,他走路向來不揚微塵,步履輕健,可房門被闔上後,她卻清晰的聽見了漸行漸遠腳步聲。
不過她沒心情猜思這些無聊的事,頗為煩躁的拍了一下水面,層層蕩漾起的水紋將她的影子晃得支離破碎。
這就是傳說中的賠了夫人又折兵,潛規則壓根兒不適用於牧容這種不解風情死心眼一根筋的冷血狂魔,這貨才不會給她提供什麼庇護!
衛夕恨不得撓自己一臉血道子,昨天她這是中了哪門子邪氣,難不成還真是讓男色給誘惑了?這簡直是給狐狸嘴裡白送了一塊肥肉!
這具身體的初夜給了牧容,白鳥的魂兒估計在天上都樂瘋了,誰讓人家傾慕於指揮使呢?
可是她——
衛夕痛苦的摀住了胸口,「牧容你個王八羔子掃把星,還我精神上的處子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