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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七章 文 / 莊生公子

    從寢房離開後,牧容連衣裳都沒換,兀自關在書房裡。手邊的書卷翻得嘩嘩作響,眼光在卷面上輕浮著,心思卻沉不進去。

    不知怎麼的,她離別時的那句話讓他再三尋思,笑的雖是嫣然動人,話裡卻帶著嘲諷似得。

    罷了,他本就不是什麼好人。

    這麼想著,他把書卷一撂,起身要去沐浴。寢房讓給她住了,他也只有睡偏房的份兒了。

    人還沒踱到門口,就見一個瘦小的人影從廊下匆匆閃過,再一瞬就推門而入了,唐突失禮,連個門都沒叩。

    凝著青翠那張急匆匆的臉孔,牧容停下步子,微斂眉心道:「半夜三更的,怎麼這般毛躁。」

    她在外頭守了很久,全身上下都泛著涼氣。屋裡的暖融讓她緊繃的身體舒緩不少,面上依舊擺出個苦大仇深的表情。

    牧容距她幾步遠,腰板挺的筆直,擋住了大半燭光,那雙修長深邃的眼眸絲毫沒被夜色的睏倦沾染。

    灼灼的目光讓她下意識的捏緊裙角,心裡驀然怵,咬了咬唇,欲言又止。

    這般神情讓牧容甚是不解,「有話就說,顧慮什麼?」

    忖了忖,青翠還是豁出去了,一仰頭,開門見山道:「大人,昨日你在姑娘床前守了一夜,今兒怎就換了君澄了?還讓他騙姑娘,這是何緣由?」

    「……就這事?」

    青翠十分篤定的點頭,「嗯!」

    牧容沒接她話茬,踱到窗前將窗欞推開一條縫,勁風裹挾著霜露迎面而來,刀割般刺人。他巋然而立,抬眸凝著外頭的滿院寒星,這才道:「本官身份特殊,傳出去不好,免得她心生誤解。」

    誤解?

    青翠愕然道:「大人,你不是喜歡衛夕姑娘麼?怎麼還怕她誤解?這般好境遇放著不要,偏生把她往別人懷裡推。」她垂下頭,聲小細微,「你是榆木腦袋麼?」

    若放在以前,她斷然不敢說這般大不敬的話。牧容孤身多年,別說妻了,卻是連個姬妾都不肯領進府門。他倒是不驕不躁,她卻心疼老爺和夫人。夫婦倆年歲漸長,怎能不著急抱孫子?只怕是敢怒不敢言而已,唯有心裡憋苦。

    依她來看,自家大人就是被寵壞了——

    自以為是!

    不說不行!

    她字正腔圓的詰問讓牧容愕了愕,末了,他一瞬失笑,聲線卻不溫不火,摸不清真情假緒:「哦?本官喜歡衛夕……你這是從哪看出來的?」

    青翠癟嘴,樣子有些忿忿,「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大人當我們傻?」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倒是對的。牧容心生嗟歎,垂下眼睫,半掩住暗芒隱現的瞳子。停了半晌,他將窗闔上,踅身在桌案後坐定,捏了捏冰涼的手指,狀似無意地說道:「郎有情妾無意罷了。心儀之人厭惡你,與其開誠佈公讓兩個人都難受,還不如獨自將這份情誼消融了的好。」

    他頓了頓,手肘撐在桌案上,拖著額頭懶懶看她,「你年紀還小,自然是不懂得。兒女情長這種事不單單只有長相廝守一種方式,修不成正果的多了去了。」

    這話倒是不假,她怎能不懂?有緣無分的人很多,比如她跟牧容。但她有努力求取過,對方駁了,敗也敗的心甘情願。

    但他倒好,還沒開戰就偃旗息鼓了——

    「大人就知道說這般喪氣話,當年身為少帥的氣概呢?逃避罷了,你就甭找這麼多理由了。」她嘴角利索,頗為失望的囁嚅,「緣是老天爺給的,分是自個兒求來的,青翠不知道大人在怕些什麼,只願日後別後悔便是。」

    說罷,她頃而抬起頭,拋給他一記「你一定會後悔」的眼神,禮都沒施便推門而出,儼然是生了悶氣。

    門闔上後出不小的響動,絹燈裡的燭火隨之震顫了些許,視線登時被晃得影影綽綽,讓人頭暈目眩。

    牧容連連歎氣,失神地盯住桌案上的木紋。這丫頭牙尖嘴利,真會一針見血,一霎兒就扎准了他的痛處。

    他肆無忌憚的馳騁多年,原本以為逃避和害怕不會出現在他的身上,他錯了,兩者都被他佔全了。在極短時間裡,他心頭的壁壘被擊得潰不成軍。

    他不斷警戒自個兒,勢必要清心寡慾,這絕不是無稽之談。

    錦衣衛扶君安邦,幹的是燙手活,有朝一日若是拖家帶口了,他不敢想像,朝野內外會有多少人盯住他的妻兒……要挾他是小,若真是碰上亡命徒,單是想想就會有蝕骨灼心般的疼。

    事與願違,他還是日益淪陷進去,想脫開泥淖,卻又被無形的力量捆著。他漸漸變得不再像自己——

    大概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東西.

    接連幾日都是陰天,外頭霜寒露重,衛夕謹遵大夫的叮囑,老老實實的服藥,然後在房裡憋著,看小話本取。青翠照顧在側,一來二往,二人愈稔熟。

    但卻一直未見到牧容。

    她心知肚明,這指揮使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若是對方有意躲你,猴年馬月也見不上。

    不見也好,她也心頭暢快,每每想到對方拿她當傻子忽悠,她就滿心忿忿,恨不得撲上去扯下他的厚臉皮,再撓他一臉血道子!

    這天清晨,穹窿終於放晴了。煦煦晨光刺破薄霧,傾灑在寂寥多天的大地上,徒然生出一股寒冬回暖的意味來。

    用過早膳後,衛夕披了個連帽斗篷,迫不及待踱步出屋,親切的感受了一下久違的大自然。空氣清冽,染了點陽光的味道,入肺有些涼涔涔的。斗篷裡的狐毛軟綿綿地將她的脖頸嚴實圍住,灌不進一點風去。

    她心曠神怡,跺跺腳,又蹦躂蹦躂,顛顛道:「嘿!我滿血復活了,身子好輕快,那大夫還真神了。」

    不得不說,她再一次相信老中醫了。

    青翠站在她右側,眉頭一緊,急急道:「姑娘當心著點,別蹦了。身體的事不能含糊,小心為妙。」

    「yes,madam!」衛夕有些頑劣的衝她挑挑眉,隨後老實的站在廊下曬太陽。她瞇起眼,惠風和煦拂過身邊,神情好不自在。

    見她又說一些聽不懂的西域話,青翠不好意思的撓撓頭,遞上一個黃銅手爐給她,「這話什麼意思來著?青翠又給忘了。」

    衛夕接過熱乎乎的手爐抱在懷裡,笑吟吟道:「就是『遵命』的意思。」

    她喜歡看美劇,在北京工作那會也趕了個時髦,總愛學人家小資說「夾生」話。這頭倒好,有些話脫口而出,改不過來了。

    青翠問她什麼意思,她便胡謅一句:「這是西域話,出外差的時候學來的。」

    沒想到青翠倒也感興趣,她就教她幾句簡單的,但這丫頭腦子不靈光,兩天就給忘乾淨了。

    此時,青翠頓悟般的點點頭,絞著纖纖十指,口齒含糊的重複幾遍。

    衛夕見她學的認真,臉上笑意更濃,心道她不出幾天還得忘。

    兩人在府裡逛了一圈,青翠隨在她身側,時不時地斜眼覷她——竹青緞的狐皮斗篷,裡頭罩著海棠紅的襖裙,暖陽在她好看的側顏上投下斑駁光暈,兩廂映襯,透出一抹嬌花脆柳般的輕柔氣兒。

    青翠眨眨眼,愈覺得她長得好看,和自家大人真配。

    殊不知她這審度的目光太過熱烈,衛夕側頭看她,唇角一揚,語氣頗為輕快:「怎麼了?你盯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是不是型不太對頭?」

    方才出來的時候青翠要給她梳髻,她嫌麻煩,就隨意紮了個不倫不類的馬尾。這型配這身衣裳,典型穿過來的。

    被她這麼一問,青翠遽然揪回了神智,訕訕摸了摸耳垂,支吾道:「那個……我就是覺得姑娘穿這身衣裳很好看。」

    算了,大人的事兒還是別先提了,弄巧成拙就不好了。

    「不瞞你說,我也覺得挺好看。」衛夕倒是不客氣,欣然停下步子,兩手拽開暗繡八寶紋的褶裙,笑起來露出一排亮盈盈的貝齒,「總算穿上女裝了,三十二個贊!」

    青翠抬起琵琶袖,半掩朱唇咯咯地笑:「姑娘真有趣兒,若是喜歡,讓大人多給你做幾身便是。」

    「嗯?」衛夕斂了笑,面上惘惘的,「這是大人給我做的?」

    「嗯,是大人吩咐下來的。」青翠不打算隱瞞,眼睫朝她急促忽閃幾下,鬼機靈似得,「姑娘的尺寸……大人把得很好呢。」

    呃,她的尺寸。

    衛夕霎時有些懵懵的,腦仁裡浮出些十八禁的畫面來。臉頰的熱度逐漸上升,一下子就燒到了她的耳根。這丫頭片子,該不會知道她那些狗血事了吧!

    登時感覺自己沒臉了,她清清嗓子掩住尷尬,佯作淡定的說道:「那個……麻煩你幫我謝過大人。」

    「好勒,姑娘妥妥放心。」青翠福了福身,笑的愈賊了。

    「……」

    默了默,衛夕無語望天。

    這丫頭辦事,她咋就這麼不放心呢?.

    用過午膳後,她小憩了一會,睜眼就見到了守在圓桌前的君澄。青翠立在她床前,烏黑的眼珠斜在眶子裡,面色不善的盯住他。

    這樣的狀態她早就司空見慣了,不知怎麼的,青翠對君澄非常不對眼,那牙尖嘴利的小樣子,經常把君澄堵得面紅耳赤。

    當然,衛夕很好的詮釋了什麼叫做「圍觀者」,坐山觀虎鬥,得合不攏嘴。

    「橙子,你怎麼來了?」她掀開錦被下床,趿上繡鞋,眼波朝外瞥了瞥。這天色也就申時,不到衙門離守的時辰。

    見她起了,青翠從楠木圍架上取了大氅披在她身上,嘴邊還小聲嘀咕:「嘁,他吃飽了撐的唄。」

    君澄恍若未聞,將手裡的密折闔上,抬眼看她。見她烏高束,皮膚泛著玉色光澤,血氣終於回順的樣子,遂和煦道:「今日公務不多,我過來看看,感覺好些了?」

    衛夕點點頭,「好多了。」

    這頭剛坐到圓桌前,青翠便橫在兩人中間,居高臨下的睇睨他:「君大人,敢問我家大人呢?」

    君澄也看她,「詔獄有案,大人親自坐鎮,估摸得到亥時才回來。」

    「詔獄有案?」青翠像揪住什麼把柄似得,掐住腰,底氣更足了:「好呀!大人忙的不開交,你倒是好,三天兩頭往我們府裡跑,太不拿自己當外人了吧?」

    「你——」君澄噎了一瞬,瞧他這差事幹的,裡外不是人。

    見他面色難堪,青翠心頭大爽,得意洋洋的衝他瞇了瞇眼。

    衛夕扶額哀歎,實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找了個理由將青翠支開了,她真怕兩人一個不小心在打起來。

    房裡飄著煦暖的幽香,她深深嗅了嗅,倒也找不到別的話題。二人這麼僵著,托著腮各有所思似得。

    末了,她忽然想到了什麼,往前探了探身,「大人亥時才回來?」

    她眼裡慧黠流轉,神秘兮兮的。君澄有些不解,木木點頭道了聲是。

    「那咱們出去逛逛吧?」衛夕雀躍的炮回拔步床邊,從地上的紫檀木匣裡抓了一大把碎銀塞進錢袋,衝他晃了晃,「我還欠你頓飯,地方你隨便挑,今兒我請客!」

    君澄:「……」.

    青翠取了時令鮮果回來後,驀然現屋裡沒了人。她連忙喊來侯著的霧柳問了問:「姑娘人呢?」

    霧柳直言道:「君大人方才領著姑娘出去了,姑娘說要請他用膳。」

    「什麼?!」青翠瞪大了眼,端著果盤的手愈哆嗦起來。霧柳見她氣的猙獰,吐了吐舌頭,垂眸不敢多言。

    末了,她猛提一口氣,將果盤砰一聲放在圓桌上,追出屋門,忿然指天厲吼:「姓君的!你敢拐我們家姑娘!若不讓大人敲你杖子,姐姐我就不叫青翠——」.

    京城有家飯館名喚德運樓,店老闆是魏國過來的,憑借一道「鴻運當頭」聲名鵲起。

    當初錦衣衛還暗中緝查過這家店,南有淮水,以北為華,以南為魏。這麼多年,兩國倒是相安無事,互通商埠,互換質子,共享繁華。然而暗含的殺機誰也不好說,江山大統也是遲早的事。

    不過這家店老闆只是個老實本分的生意人,既然不是探子,錦衣衛也就放他一馬,不會妨礙規矩的營商。

    傍晚時分,德運樓裡高朋滿座,皆是衣著光鮮的富貴之人。一樓是四方木桌,跟著小二的指引,衛夕二人來到二樓雅間,坐定後點了幾個招牌菜。

    在外頭逛了會,她收穫不少,但沒有一樣是買給自己的。一大包胭脂水粉都是要打賞給府邸婢女的,人在屋簷下,禮尚往來還是應該的。

    不過這錢,全都是君澄所出。

    「這頓飯不要再給我掙了呀,先說好,我請客。」她先放出話去,免得一會還要跟他搶著買單,惹人嘲笑。

    君澄見她義正言辭,也不再推脫,「行,你請就你請。」

    他特意回府換了身鴉青常服,沒配繡春刀,僅僅攜了暗器在身上。如此一來戾氣全無,倒像個翩翩如玉的貴公子,原本硬朗的面容都柔了幾分似得。

    沒多會,菜品上桌。

    濃郁的香氣裊裊浮起,衛夕垂頭一睨,這「鴻運當頭」不就是現代的剁椒魚頭麼?那層紅辣椒鋪了厚厚一層,紅艷艷的,光看就能勾起人的食慾來。

    「咱來沒外人,開吃吧。」她早就餓空了,哂笑著執起烏木筷,在君澄也動筷子後,下手撈了一塊雪白的魚肉。入口一抿,香香辣辣,細緻嫩滑,味道甚美。

    這樣干吃似乎有些不過癮,她喚來小二,叫了一壺本店特釀的虎骨酒,琵琶秀一擼,端起酒杯準備大開殺戒。

    「上次你教我輕功,這回正兒八經的敬你一杯。」她瞇眼笑著,隻字未提二哥的事。

    虎骨酒滋陰壯陽,能驅寒暖身,她雖有傷,小酌一點應無大礙。君澄這麼想著,攜起通透的骨瓷酒杯與她示意一番。

    兩人會意,仰頭喝了個乾淨。

    酒水入喉清冽,稍有藥味,衛夕舔了舔唇,心道這虎骨酒一點度數都沒有。連連走了幾圈,酒勁卻開始上頭了。

    她囫圇吞進一塊豆沙蛋黃糕,繡鞋豪邁的踏在一旁的木凳,擺出一副平日裡在野外開棺時的就餐架勢。

    君澄呆呆凝著她,表情說不出的精彩。

    她的臉頰上染著薄薄的粉色,施了胭脂般好看,烏黑的瞳仁水脈脈的,似醉非醉的意態讓人生憐。只不過這舉動——

    果然是女中豪傑。

    衛夕斷然沒空照顧到他的想法。她竭力維持著鎮定的面容,頭腦卻愈懵懵的,這酒原是個後味沖的!

    上當了。

    又一杯酒勉強灌下肚後,她破功了。

    砰一聲,酒盞被她狠勁放在桌上,嚇的君澄一愣。她一手搭在膝蓋上,往前探著脖頸,一板一眼地道:「君澄,我對你非常不滿。」

    前腳還好好的,怎就突然蹦出這麼一句話?君澄放下筷子,面色訝然,「為何不滿?」

    「你倒是個合格的屬下。」她晃了晃昏的頭,輕哼道:「和你家老大聯合起來戲耍我,當我眼瞎好糊弄?」

    她故意沒挑明,卻讓君澄略略怔忪。

    他被噎的說不出話來,對方那雙醉眼半瞇著,蘊了朦朧的桃粉色,但眼神卻格外清明,能看透一切是非似得。

    早該料到了……

    好半晌,他如負釋重的吁了口氣,挪開眼神看向窗外,「你都知道了?」

    「廢話,牧容那雙狐狸眼,化成灰我都認識。跟二哥一對比,簡直就是一個人嘛!」衛夕表情得瑟的拽了拽白紗斜襟,視線模糊的睨著他那張稍顯窘迫的側顏,心頭登時有種化身為神探夏洛克的優越感。

    君澄沒再吭聲。

    雅間裡的火炭燃得正旺,她挑挑眉,抹掉額頭的一層薄汗,換了副知情達意的語調:「不過你放心,我不戳破他,也不會讓你難堪。他既然給我桿子,那我就乖乖的順道往上爬。這樣正好,彼此裝裝傻,見了面也不尷尬了。」她拽了拽君澄的袖闌,「裝憨賣傻也是為人之道,小橙子,我說的對麼?」

    他倒是沒有想到,她的腦瓜竟然琢磨了這麼多。

    君澄扭過頭來,眼波落在她揪住自己袖口的纖纖五指上。明明是個該受人疼愛的年紀,心思卻這般沉重。

    遽然生出一絲憐惜來,他卻牽動唇角,攜出一抹苦沁的線條來。但凡身在錦衣衛,誰又不是心思沉重之人呢?

    牧容是,她是,他也是。

    久違的乏累感頃而席捲全身,君澄闔眼歎息,「你說的很對,糊塗是福。」

    「嘿,你懂我!」衛夕咯咯地笑起來,毫無徵兆的撈起長嘴酒壺,在君澄震愕的眼神下將那壺酒喝了個乾淨。她痛快的舒了口氣,抹抹嘴角,甩手將酒壺扔在地上,咧嘴笑的燦爛:「酒逢知己千杯少,小二!再來一壺!」

    君澄僵在原地,心裡咯登一聲——

    完了。

    喝成這副鳥樣,他該如何向大人交待!.

    戌時三刻,天上星斗移位,一輪破月掛在寂寥的枝頭。

    浴房裡蒸汽裊裊,六扇屏風上繡著各色山水,牧容仰在裡側的浴桶裡,黑亮的烏垂進熱湯,點墨入水般蔓延開來。水汽在他的胸膛上凝結成珠,順著健碩的肌理滾落下來,在水面上畫出一陣輕微漣漪。

    他恬適的閉目養神,手指卻緊緊摳住木桶邊緣。手背凸起青筋,與那牙白的肌色兩兩映襯,愈突兀。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輕叩門弦。

    未及他話,水一山身穿夜行衣,利落地閃進屋,兩眼精明的揖手道:「大人,人找到了。君大人正帶著她往指揮使府的方向走,不過……」

    「不過什麼。」牧容神色依舊,連臉皮都沒抬,聲音也無甚喜怒。

    水一山坦言道:「衛夕貌似喝多了。」

    許是這屋裡頭水汽太熱,他的脊背開始滲出薄汗,下意識的嚥了咽喉。這君大人也真是糊塗,明知指揮使寶貝她,怎就允她喝多了?

    一番沉靜後,牧容徐徐道:「讓青翠到門口去迎,打點熱湯讓她洗漱。」

    水一山應了個是,踅身離開了。

    好半晌,牧容才睜開眼,垂頭看向水中倒影,裡頭那人滿溢著說不出來的落魄感。

    年關將至,各地官員進京述職,又逢詔獄會審,重擔壓在肩頭,忙的他焦頭爛額。今日之案還未審完,他便有些力不從心,全權交給李同知後提前趕回府邸休息。

    沒想到剛一進門,青翠就在他耳邊唧歪開了。

    若是吃個便飯,也無甚在意的。明知她有傷在身,卻還讓她喝多了……他倒真沒想到,君澄也是這般粗心的人。

    郁氣填胸,他抬手擊散水中倒影,倏爾站起身來,水花激盪而下,出一陣嘩啦的脆響。執起巾櫛擦淨身體,他草草穿上衣裳,隨意將頭綰在左側,披著外袍走出浴房。

    裡外的溫度簡直是天壤之別,白日還溫暖和煦,是夜便冷如刀削。他穿的輕薄卻面不改色,走回廂房直接躺在了床榻上。

    額頭沉悶痛,他翻了個身,將自己蒙在錦被裡。

    不管了,喝多便喝多,與他無關.

    沒多會,君澄就將人送到了府門口。這頭剛下馬車,霧柳和小廝李墨便上前將衛夕接了過來。

    青翠瞥了一眼那醉醺醺的人,氣不打一處來:「等著吧,明個大人妥妥收拾你!」撂下一句狠話後,她又踩了一腳君澄的皂靴,砰一下關上府門。

    見此情形,君澄沮喪的睨著星斗璀璨的蒼穹。連門都沒讓他進,看來明日挨訓是鐵定的了。

    衛夕喝的渾渾噩噩,別人扶著她往浴房走,她卻感覺騰雲駕霧似得,飄飄欲仙。

    見她有些迷瞪,幾個丫頭不敢怠慢,將她扶進浴房,褪掉滿身酒氣的衣裳,小心翼翼的攙進浴桶。

    氤氳的熱氣滲進肌理,衛夕登時輕鬆了不少,懶懶伏在桶沿邊,任由青翠往她身上撩水。

    沒一會,青翠嘴邊開始嘟囔著什麼,有些聒噪。她也不吱聲,聽的朦朧,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一點都沒留在腦子裡。

    收拾完,青翠幾人將她送回房,給她灌了蜂蜜水,這才讓她安心的躺在床上。

    被褥提早被熏了香,熱騰騰的很舒服。她伸了個懶腰,將半個頭悶在裡頭,馥郁的芬芳登時纏繞著她,猶如漫天飛雨落入她的心海,激盪起思緒,混亂如麻。

    她闔著眼,黑暗中恍惚浮出一個人影——他神情溫雅,牙色曳撒裡滿是勁風,獵獵飛揚,堪能入畫。

    「二哥……」唇齒間徘徊出聲,如同夢囈般輕柔,她明明沒有去想,卻像是入了魔道,莫名的執念在心裡頭登時紮了根。

    騙他騙她騙她騙她——

    滿腦子都是這兩個字眼,吵得她難以入眠。

    最終,她遽然睜開眼睛,混沌漸漸流瀉,取而代之的憤然恨意。八字相剋也就算了,竟然還敢騙她!

    **!

    熱血噌噌的往頭上灌,她就從來沒有這般義憤填膺過,穿著中衣,赤著腳,披頭散的跑了出去。

    青翠剛剛提了瑞炭過來,恍惚間人影一閃,她嚇了一跳,細細一看才現竟是衛夕。天寒地凍的,不要命了?!

    她心口一緊,扔下炭桶追了上去,然而走到半道上她卻停下來了。衛夕站在自家大人住的廂房門口,似乎在猶豫著進不進去。

    青翠躲在遠處看了一會,隨後默默回去找尋她丟失的炭桶。路上她對月合十掌心,暗暗忖道:大人,青翠也只能幫你到這裡了,這麼好的機會,你要把住啊!

    稍遠處,衛夕輕飄飄的站在廂房門口,尚未泯滅的神智還在踟躇著。長夜靜穆,寒冷漸漸將她身上的熱氣抽乾,她卻超然物外。

    廂房裡晃著微弱的燭光,在她模糊的視野裡散著夢幻般的毛邊兒。

    須臾後,她抬手叩了叩門弦。

    篤篤的脆響過了沒多久,裡頭就傳來了窸窣的聲音。門開的那一剎那,對方那張清雋的臉孔起了莫名的催化作用,讓她僅存的理智徹底被酒精吞噬。

    外頭光線陰暗,她訥訥瞪大的眼眸裡盛著廊外燭火,水盈脈脈的,稍不留意便會攝人心扉。輕薄的中衣裹挾著她瘦削的身體,趁著墨色穹窿,宛若搖曳脆弱的紙人。

    「夜深露重的,你在外頭什麼瘋?」牧容遽然回過神來,脫下自己的外袍,上前一步正欲給她披上,誰知她卻忽然揚起了手——

    啪!

    利落的脆音憑空炸響,毫不拖泥帶水。

    頃刻的功夫,牧容的左側臉頰上浮出了一塊紅痕。她那隻手柔軟骨弱,摑在臉上卻是火辣辣的疼。

    「……你這是做什麼。」他聲線微顫,一霎兒愣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臉頰上的灼熱。

    「打你啊。」衛夕失笑出聲,驀又捏緊隱痛的手掌,眼裡寒霜輕漾,「敢做不敢當,你他媽還是不是男人!讓君澄來冒充二哥,虧你想得出來,當姑奶奶我沒長眼還是你壓根就是個腦殘!」

    作者有話要說:嚶嚶嚶,這章還是沒寫完,我要碼吐血了t.t

    那啥啥,看到這大家也該有點門道了。

    俺不是後媽,誰說咱們衛兄弟沒金手指,她的金手指就是頑強的「攻」性——有話咱就說,有事咱就解決,藏著掖著不是咱的個性!

    這個故事的宗旨=如何讓一個女漢子變得愈頑強+如何讓一個有原則的悶騷男變得沒原則。

    尤其是第二個,愛情改變男人,這就是我赤果果的惡俗趣味。t.t乃們不要嫌棄我。

    不知道明天的更新要不要讓他們滾床單呢。t.t有姑娘能給我點意見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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