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簪花緣(二) 文 / 越羅
第二天用完午飯,段崎非和穆青露高高興興準備上街,傅高唐換了一身黑紅相間的衣裳,將刻碣刀一背,雄赳赳氣昂昂地跟在他倆身後。
剛要出門,迎面碰上穆靜微。穆靜微向三人掃了一眼,訝異地道:「二哥,這麼惹眼,要去賣藝麼?」
傅高唐瞪眼反駁:「你家寶貝女兒出門,我做保鏢,當然得穿神氣些。你這當爹的,端午節也不陪閨女出去玩兒,嘖嘖,不負責。」
穆靜微笑道:「有你出場就夠了,你如果不行,我再陪護也不遲。」
傅高唐道:「笑話!我當保鏢妥妥的。倒是你,成天躲在屋裡,你的人生當真太無趣了。」
段崎非道:「師父,和我們一起去城裡轉轉麼?」
穆靜微看他一眼:「我還有事,不去了。好好玩兒,早些回來。」
穆青露早已躥出門外,直催:「快快,走啦走啦。」
三人一路沿街市賞玩,這日正是五月初五,但見家家戶戶門上皆插了艾草,掛了五雷符,不少人家的門前還擺著一罈罈酒。
他三人形貌出眾,引來路人紛紛側目。陸續有人認出傅高唐,紛紛喊:「傅大俠,來我家喝酒吧!」
傅高唐停了腳步,擺擺手:「今天沒空,要陪小朋友們玩。」
邊上一家的主人道:「我家特地用菖蒲漬的酒,香得很。傅大俠若是沒空,站著喝過這一杯再走也行啊。」
傅高唐笑道:「好。」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讚道:「好酒!多謝。」那主人又向段崎非道:「這位小兄弟也來一杯?」
段崎非問:「我能喝麼?」
傅高唐代答道:「不會喝酒,不算男子漢大丈夫!」
段崎非接了酒杯在手,細細端詳。但見杯中酒漿於澄黃中隱隱透出翠玉色,清亮淨徹。湊到鼻邊一聞,氣味極濃郁芬芳。他見周圍不少人望著自己,有些難為情,趕緊仰頭喝下,只覺入口甜香,略含些草藥甘澀,竟回味無窮。
主人問道:「我家釀的菖蒲酒好喝嗎?」
段崎非用力點頭:「好喝!」
主人哈哈大笑:「小兄弟有眼光!改日空閒時跟傅大俠一起過來坐坐,到時想喝多少便喝多少。」
段崎非道:「謝謝伯伯。」穆青露在旁卻不依了:「伯伯,為甚麼只給他喝,不給我喝?」
主人問:「小姑娘,你也想喝?」
穆青露邊伸手邊喜滋滋地說:「自然要的。我長這麼大還從沒喝過酒哩。」
傅高唐一聽,嗖地將她扯回來:「還沒喝過酒?那不許喝了。」
穆青露叫道:「為什麼!」
傅高唐道:「你爹要知道我竟然放任你飲酒,怕是免不了大打一架啦。」
穆青露霎了霎眼睛,道:「和爹爹打架啊?豈不正好合您心意?」
傅高唐道:「……不一樣。總之小姑娘家不許喝酒。」拉了她就要走。
穆青露急道:「就喝一口呀,二師伯,小非,回去別告訴爹爹,成不?」
傅高唐和段崎非一起搖頭:「不成。」
二人拖了穆青露便跑,留下主人和一眾看客哈哈大笑。穆青露大為氣惱,邊掙扎著回頭,邊道:「憑什麼男人能喝酒,小姑娘就不能!」
段崎非道:「別生氣嘛。也有很多事小姑娘能做,男人卻做不得的。」
穆青露瞪著他:「那你說,在端午節甚麼事是小姑娘能做,男人不能的?」
段崎非一愣:「這個嘛……」他在山中呆了十七年,這也是第一次正式隨眾過端午節,一時之間還真想不出怎麼回答。
傅高唐聽了笑道:「小姑娘做的事啊,自然有的。」大步走到路邊擺滿琳琅物件的小攤子前,向攤主買了幾件小物,招手道:「露兒,來。」
穆青露大為好奇,頓時忘了菖蒲酒,湊過去問:「二師伯,是什麼?」
傅高唐拿起一條五色絲線編的項鏈,繩索下端還繫了一個小小的墜兒,替她戴上,道:「這是五毒靈符,專門給小姑娘家戴的。」又將另一件物事交給段崎非道:「你替露兒簪上這個。」
段崎非攤開手掌一看,掌心躺的是一朵艷紅如霞的石榴花。突然省覺道:「對了,端午節又叫女兒節,女孩子們常常在這幾日佩靈符、簪榴花。」
穆青露踮起腳朝他手中看了又看,小小聲說:「好漂亮的花,能適合我戴麼?」
段崎非瞅瞅她,見她臉兒紅紅,眼中又期待又緊張,便溫言道:「來,我替你戴上。」穆青露嗯一聲,乖乖站著不動,段崎非在她鬢間挑了個適宜的地方,將榴花輕輕替她簪在發上。
穆青露一手摸著頸間墜子,一手小心翼翼將榴花撫了又撫,遺憾道:「可惜沒有鏡子,瞧不見甚麼模樣兒。」
段崎非望著她道:「很好看。回去照了鏡子便知道啦。」心中暗道本以為這榴花兒太過艷麗,恐怕不適合她。卻沒想到她一簪上,比平時慣常的打扮更添了些嫵媚,反而益發襯得整個人兒清秀討喜了。
傅高唐在旁笑道:「俊俏得很。露兒,往後多做些小女兒家打扮,可比成天吆五喝六強多啦。就算以後出了嫁,按女兒節習俗也是要回娘家的,所以往後每年女兒節,都記
得戴朵榴花兒回天台山給我們看看哪。」
穆青露紅著臉背轉身道:「走了走了啦。」段崎非和傅高唐相視一笑,跟隨在她身後。見她蹦跳了兩步,想是擔心榴花兒會掉落,又改作小步慢行,二人在後目睹,更加忍俊不禁。
一路說說笑笑,所到之處益發熱鬧。十幾個小孩童從身邊躥過,又叫又跳地聚在一堆玩耍。段崎非見他們臉上橫七豎八塗了一道道黃色槓槓,向傅高唐問:「二師伯,塗的可是雄黃?」
傅高唐道:「是啊。天氣漸熱,塗了雄黃可以驅毒蟲。」
段崎非心念一轉,笑道:「青露,要不要也給你臉上塗些?」
穆青露道:「你才塗!你才塗!」伸手就去撓他癢癢。段崎非閃身躲避,卻和傅高唐撞在一起。
傅高唐嘿道:「這麼瘋顛,換了老三在這裡,瞧你們還敢不敢鬧騰。」
穆青露一手兀自還抓著段崎非,吐了吐舌頭道:「不敢。」說罷又去撓他。段崎非道:「你的榴花掉了。」穆青露叫道:「啊!」縮了手便去摸頭。
段崎非乘她縮手,逃開幾步,微微笑了看她。
穆青露一摸之下,嗔道:「明明還在。你騙我。哼。」卻不再躥上前。
傅高唐讚道:「女兒節嘛,露兒難得也要靜些。」
穆青露道:「我怎的不靜啦!喏,我乖乖地坐這看小孩子們玩耍。」說著往街旁台階上一坐。
段崎非和傅高唐知她走得累了,便挨她一同坐下。只見那堆孩童耍了一會,倏地分作兩群,左面一群小男孩兒道:「我們出新郎官。」右面一群小女孩兒道:「我們出新娘子。」又笑又鬧,各自推出一個小孩兒來。
兩撥孩童口中嗚哩哇啦,作嗩吶吹打之狀,簇擁著自家新人向中間走去。待到即將匯合之際,突然男孩群中有人淘氣,將新郎官向前一推,新郎官猝不及防,撲在新娘子身上,女孩群裡好幾個小丫頭頓時捂了眼亂叫,霎時間便如麻雀紛飛,吱喳成一團。
傅高唐扭轉了頭不忍細看,嘴裡直嘟囔:「想我堂堂傅大俠,今日竟然會坐在街邊圍觀小娃子過家家,真是傳出去也丟臉。」
穆青露笑得死去活來,邊捶段崎非邊說:「小非,以後你娶媳婦兒的時候,我也要忽悠大夥兒這麼玩。」
段崎非從容對道:「依我看,應該是我先得機會忽悠大伙才對。」
穆青露正要反駁,忽聽傅高唐催道:「快瞧快瞧,要拜堂了。」
段崎非大奇:「二師伯,您不是沒在看嗎?」
傅高唐道:「你不知道人的眼睛有旁光嗎。真是的。」
段崎非口中喏喏,憋住笑跟隨他的「旁光」看去。但見小小的新郎官和新娘子已肩並肩站在夥伴群中央。另一個略老成些的小孩正裝模作樣地主持拜堂。一對小新人拜了天地祖先又拜了父母,最後扭扭捏捏互相對拜一番,主持人尖聲喊「禮成!」一時間新郎官得意洋洋,新娘子扭著雙手羞羞答答,賓客們更是手舞足蹈,滿地亂滾亂跑。
段崎非興沖沖瞧著,心中偷偷想:卻不知道他們接下來演不演鬧洞房?正想間,聽主持人提議道:「一起唱個歌兒,來恭賀新人吧。」
眾孩童拍手道:「好啊。」便有人帶頭唱道:「紅公雞,綠尾巴,一頭扎進地底下。」
主持人指著他道:「不對不對,我們在辦喜事,你唱這個明顯不符合。」
眾孩童點頭稱是。另一衝天辮小孩眨眨眼道:「我倒有一首跟辦喜事有關的。」他清清嗓子,大聲唱了起來:「麻喜鵲,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
眾孩嘩然。段崎非三人前仰後合。穆青露笑得聲淚俱下,顫巍巍道:「要是我,就趁機給那新郎官起綽號叫麻喜鵲!真好玩兒,哈哈哈哈哈。」
傅高唐邊笑邊捶地:「誰敢把今天本俠圍觀過家家的事說出去,我就跟他沒完!」
段崎非抱了膝蓋,本想忍笑,卻怎麼也忍不住。見他二人東倒西歪,突覺心中快樂無比,又瞧見穆青露俏生生的笑臉,真想就一直這樣並肩坐下去。
耳聽主持人憤怒的聲音道:「不學無術的傢伙!唱個賀歌都唱不像樣!就找不出一首些的麼!」
沖天辮小孩苦著臉:「想不出啦。」
主持人一本正經斥道:「再想想!」
小新郎官拍拍腦袋:「咦,那首好像可以,雖然不懂說了些什麼,但是好像挺。」
主持人問:「哪首?」
「就是上次小西哥哥教的啊,甚麼舞流光的。」
眾孩童恍然大悟:「對對對!那首好,最。」主持人用力點頭:「就這首!反正大家都會,我喊一二三,咱們一齊唱。」
他喊了一二三,十幾個稚嫩的聲音一起唱道:
「落步階前照滿堂,拂雲攬鏡舞流光……」
穆青露和段崎非本來正笑成一團,猛聽這兩句,驟然停住。段崎非道:「這,這好像是……」
但聽孩童繼續唱道:
「煢煢玉階春將暮,寂寂長燈夜未央。曲罷遙知花影重,酒闌不辨桂枝香。百年未解君子意,月色侵衣似水涼。」
穆青露驚道:「這不是……這不是……」她與段崎非對視一眼,一起說道:
bsp;
「這不是《流光集》中『拂雲心法』的口訣嗎!」
他二人互相對望,驚疑不定,忽聽傅高唐在旁邊自言自語:「正月開始流傳第一句,今日五月初五,已流傳到第八句了。」
段崎非道:「二師伯,怎麼回事?為什麼這些小孩子會唱『拂雲心法』的口訣?」
傅高唐面色凝重道:「先離開這裡,且走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