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璧月樓(二) 文 / 越羅
眾人不再說話,心下暗暗記住了這個名字。跟隨少年走出長廊,面前是一道旋轉而上的扶梯,每一級都鋪了厚厚的工筆彩花圖案織就的地毯。沿階上到二樓,突然豁然開朗,和先前甫入門時幽深綺麗的廊道大為不同。
只見整個二樓樓面貫通一體,形成了極為寬敞的大廳,廳中千步香的氣味益發幽淡。廳中自西向東,整整齊齊擺滿了花梨木圓桌,段崎非仔細數了數,共十六排一百八十六席,其中有十五排皆是十二張圓桌。大廳最東側搭了高高的台,台上垂著厚厚的朱紅色帷幕,而帷幕最近前的第一排僅有六張圓桌,彼此間的距離疏落達丈餘,更皆有精緻的屏風相隔,想是為了避免客人受到干擾。大廳周圍恰到好處地點綴著名家字畫和花木盆栽,天花板上懸了一盞盞月牙形鏤雕玉宮燈。因是白晝,陽光正透過窗欞暖暖灑落,在一張張花梨木桌面上投映了窗框上繁密的花紋。段崎非暗想,若到了夜晚,這上百盞月牙燈一同亮起,彼時瑩白柔和的光佈滿大廳,難怪會有「璧月樓」之稱。
引路少年向他們道:「各位持的是二等卡,但二等席前三排已坐滿,請按先來後到次序在此入座。」安排他們在大廳第五排靠南側牆的圓桌邊坐下。穆靜微不願被人認出,便和金桂子坐了背朝大廳的座位。
穆青露問:「甚麼是二等卡?」
金桂子道:「璧月樓和朋來閣不同。朋來閣從不拒客,既有專供富豪的山珍海味,也有適宜尋常百姓品嚐的家常小菜。但璧月樓卻只接待持有貴賓卡的客人。璧月樓每年年初集中拍賣一次卡帖,卡帖數量有限,共分三種等級,一等和二等卡分別蓋璧月樓專屬章,並鑲金、銀邊,三等卡僅蓋章無鑲邊。同行人中至少需有一位持卡者,才能進入樓中消費。若是三等卡持有者,只能直接上三樓和四樓用膳,不能觀看二樓的演出。只有一等和二等卡持有者,才能留在二樓。」
段崎非吃驚道:「竟有這般做生意的店家?」
金桂子見引路少年已走遠,便輕聲道:「雖然風格做作,反而愈發吸引各路顯貴。」
穆青露恍然大悟道:「我懂啦。那離舞台最近的第一排屏風隔斷裡,便只有持一等卡的客人才能坐,是不是?」
金桂子點頭道:「正是。據說璧月樓的卡極難獲得,有些甚至還沒開始拍賣便已被權貴內定。我手中這張二等卡,也是因師父前些日子替人療傷,對方感激,是以相贈。」
晏采笑道:「今日能進璧月樓,卻是托傅大俠的福了。」
穆青露不屑道:「此等經營方式,透著濃濃的銅臭氣。這裡真能有清妙絕的歌舞?」
突聽穆靜微道:「經營方式由酒樓老闆擬定,歌舞藝人往往身不由己。所以不親耳聽得,倒不能輕易下結論。」
金桂子道:「三師叔說的甚是在理。我只來過這裡一次,起先對璧月樓的重利風格也甚為不齒。但看了表演,確是眼前一亮。」
穆靜微淡淡地道:「研習音律之路既漫長且寂寥。滿席賓客,又有幾個是知音?既然知音難覓,索性用技藝換取些高昂報酬,以慰過去的辛苦時光,也是應該的。」
穆青露想了想道:「有理,一方願打,一方願挨嘛。」
五人品著香茗,慢悠悠聊了一會,後排的人漸漸多起來。持二等卡進入璧月樓的客人,大多都是錦衣玉袍、折扇輕揮的富家子弟,他們與引路少年甚是熟稔,互相之間見了面點頭招呼,客套寒暄,一時熱鬧非凡。
穆青露笑道:「這兒比南京城好,周圍的人我都不認得,省了禮來禮去的麻煩。」
金桂子道:「能出入這裡的,不是洛陽城中富豪,便是中原一帶有頭有臉的武林人物。你長年住在江南,自然不認識他們。」
眼見未時將近,大廳中的花梨木圓桌已幾乎坐滿,唯有第一排屏風隔斷的六張桌子仍無動靜。
穆青露好奇地道:「不知道甚麼樣的人才能持有一等卡,才能坐在最前頭。」
金桂子道:「在朝恐怕得知府或巡撫級別的人物才有。在野也得是地方首屈一指的豪富,或是武林中大幫派的頭目人物才有。而且他們還得在演出前幾天便搶先預訂座位,否則即使臨時來到也只能坐二等席。」
正議論間,隔璧兩張桌子喧嘩起來。一人扯著粗獷的嗓門道:「莫公子,你也來啦,真巧真巧。」
那被稱作莫公子的人聲音頗斯,應道:「安時兄好。今日的香風也把你刮來了?」
名叫安時的人笑道:「香風一起,嗖嗖吹來不少人。夏姑娘的吸引力可大得很哪。」
穆青露悄悄問穆靜微:「爹爹,那叫安時的,莫非便是江湖上被稱作『龍走蛇飛』的周安時?」
穆靜微略略點頭,金桂子亦低聲接道:「周安時常住湖廣一帶,時而北上南下。和他有些交情,又姓莫的,想來應是南海的『騎鯨公子』莫占秋。」
段崎非偷眼一望,見那周安時約摸三十來歲,一身墨黑袍帶,連臉色也是黑黝黝的,唯有咧嘴一笑時滿口白牙十分醒目,心中突然想到萬一夜晚關了燈,此人豈不等同隱形?正暗自好笑間,又聽周安時說:「莫公子,你長居南海,向來少在北方走動。如今也來璧月樓,莫非想乘機覓佳偶?」
段崎非再瞅瞅那莫占秋,見他年紀與金桂子彷彿,面白微鬚,著碧青長衣,高冠崔嵬,腰中挾劍,身後還率領了三個僮僕,隱隱有幾分海上仙人的風姿。聞得周安時如此說,莫占秋哈哈一笑,傲然道:「安時兄既然這麼說,我也不打誑語。我聽說璧月樓中群芳玉蕤畢集,且都潔身自好,與那些**楚館中的鶯鶯燕燕大有不同。所以特地北上一觀
,倘若能得遇意中人,嘿嘿,我昔日騎鯨,今朝逐美又何妨?」
他言語洪亮,博得周圍不少讚歎聲。隔壁桌另一人道:「久聞莫公子**任俠,果然名不虛傳。只是不知莫公子選在今日進璧月樓,是碰巧呢,還是專為夏沿香姑娘而來?」
莫占秋轉眼向他,揚眉問:「敢問少俠姓名?」
那人微微作揖,聲音恭順得很:「在下姓盧,名蓬心,初出江湖,沒甚麼名氣。」段崎非等人朝他一看,見他相貌平凡,衣著樸素,雖不披金佩玉,卻面容沉靜,殊無自卑之色。
莫占秋笑道:「原來是盧少俠。先前我便說了,是被香風吹來。夏姑娘可謂璧月樓美人中第一人,當然最值得看。」
盧蓬心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周安時卻搶著道:「莫公子快人快語,毫不掩飾,果然是南海名士風範。只是今天若抱著覓偶之心來,恐怕要失望而歸了。」
莫占秋奇道:「何以出此言?」
周安時遙指四周:「這座中多為青年子弟,又有幾人不是懷揣同樣心思?莫公子要想脫穎而出,恐怕並非易事哪。盧少俠,你說是不是?」
盧蓬心笑了笑,平靜地答:「男女相悅,常無理由可循,這倒不好說。」
莫占秋向他一豎大拇指,讚道:「雖然以往從未在江湖上聽過你的名號,不過你說話倒是很在理,甚得我心。來,到我桌上來,等下要是佳人真賞了我青眼,我必重重謝你吉言。」
盧蓬心也不推辭,移桌坐了過去。周安時愣了愣,拊掌笑道:「好!不如我也同坐,看看莫公子逐美英姿。」
莫占秋胸有成竹地道:「安時兄,請。」三人一齊在隔壁坐下,恰好便在段崎非身後。他們入座後,略略放低了語聲,不過由於二等席桌與桌之間距離不遠,是以只要留心,仍能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