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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3章 摧風堂(一) 文 / 越羅

    隨眾到達摧風堂時,已是二更時分。月隱雲堆,萬籟俱寂,黑漆漆的夜色裡望見摧風堂中柱影幢幢,簷角層層。離近了一瞧,堂中建築皆由大石磚壘成,便連門窗輔料都多用銅鐵澆鑄,甚少木材。段崎非琢磨一番,心想:這般建構,不但大氣軒昂,且不怕火攻,倒極為實用。

    儘管夜深人靜,摧風堂前依舊有弟子輪班值夜,他們每隊僅一人掌燈籠,想是不願驚擾尋常居民。仔細望去,但見巡夜弟子個個目露精光,應為特意挑選而出,即使在黑夜中也能視物。段崎非初到摧風堂,不便過多打量,便垂首跟從引路人,轉過一重重院落,直來到宅園深處。

    洛涵空親自將天台派諸人送到摧風堂東南方的一座大院落中,道:「阿翼,露兒,委屈你們和各位朋友在這『噀霧園』中居住啦。我這兒簡樸素陋,比不得貴莊風景,各位莫見怪。」

    司徒翼道:「噀霧園為摧風堂內三大名園之一,一草一石都極盡渾然天成之美,涵空,不得過分謙虛。」

    洛涵空甚為受用,哈哈笑道:「我這邊沒有江南秀色,只好在別的方面下點工夫啦。天色不早,趕緊各自進房休息罷。對了,此人——」他凝目向擔架上的瞿如一望,吩咐說:「將他關押在園門外石屋中,派專人看管,一旦甦醒,立時匯報。」

    瞿如身邊的幾位摧風堂弟子恭身答應,便去抬他。剛抬起擔架,瞿如原本軟軟搭落的手爪突然輕輕一搐,有一位弟子眼尖,道:「堂主,他好像已有些知覺了。」

    洛涵空微微一驚,道:「這麼快?」

    司徒翼疾道:「各位小心些,莫太靠近他。」

    穆青露哼道:「我才不怕。」金桂子沉聲說:「瞿如是前任諱天首領親隨之一,功力深厚,不可小覷。青露,莫要托大。」

    段崎非揚聲道:「方纔我瞧見師父親手封了他的穴道,只怕一時片刻不會自解。所以他就算醒轉,也無法暴起傷人。」

    穆青露笑道:「小非,你眼睛好尖。」

    段崎非淡淡一笑,不再多言。

    洛涵空道:「醒了也好,可以早些盤問。這人是天台派朋友著意的人物,必須嚴加看管,等下關進石屋後,以防萬一,再給他手腳加捆幾道特製繩索。同時增強周邊佈防,以免被人劫了他去。」

    司徒翼道:「涵空,多謝操勞。」

    洛涵空擺手道:「謝甚麼,趕緊休息罷。對了,露兒,明日一早有人急著見你呢。」

    穆青露好奇問:「誰呀?」

    洛涵空呵呵笑道:「好好睡一覺,明天就知道了。」穆青露正自納悶間,司徒翼見洛涵空面上竟似有些不好意思之色,突省悟道:「莫非是前些日子英雄救美得來的那位佳人?」

    穆青露、金桂子和段崎非一起恍然大悟:「啊,原來是她!」

    洛涵空黝黑的臉竟也泛起一層紅彤彤的光,他胡亂揮了幾下手,說:「睡覺,睡覺。」將手一背,大踏步走了。

    眾人嘻嘻一番,收拾回房。噀霧園果然不負盛名,不光庭園美甚,又兼客房眾多,都極盡工巧之事。各人都得了一間**屋子,只有穆青露陪著猶自昏迷的晏采同住。

    段崎非到了自己屋中,稍加洗漱,躺在床上,將今夜之事細細回想了一遍,怎麼也想不通師父既要保護自己,為何又在離開前用獨門手法點自己穴,事後卻又在眾人面前絕口不提?還有那瞿如,本素不相識,上次偷襲時驟然留手,勉強還可說是巧合。但今夜他以身遮擋別人視線,假意攻擊,卻密語要自己隨他走,當真無法再用巧合解釋。

    思來想去,難以入眠。又聽得外面傳來三更鐘漏聲,段崎非心生一計,披衣下床,躡足出了屋,向園門外行去。

    其時已是五月中旬,園中牡丹綻放,縱然在夜色裡,花影團簇,也極為美麗。段崎非卻無心戀看,逕直走向石屋。行至石屋門口,見八名摧風堂灰衣弟子正佇立看管,段崎非正了正心情,上前抱拳道:

    「各位大哥連夜看守,真是辛苦了。不知屋中人可曾醒轉?」

    那八名弟子識得他,一齊揖道:「原來是段少俠。方才進去瞧過,那瞿如已能睜眼。他喉傷甚重,我們檢查後,又替他敷過了藥,仔細包紮了一回。」

    段崎非拱手道:「有勞費心。瞿如為家師親手所擒,家師臨去前囑咐我留意他的制穴情形,可否容我現在進去瞧瞧他?」

    為首的弟子道:「既是穆大俠吩咐,段少俠請便。」說著利落地替他開了石屋門的大鎖。

    段崎非道:「多謝。」抬腳入內,忽又轉身道:「請將屋門重新落鎖,以免萬一閃失,犯人跑了,令各位誤擔罪責。」

    那為首的弟子目有感激之色,同時擔憂地道:「多謝段少俠為我們著想。只是石門厚重,一旦闔攏,萬一少俠在屋中有事呼喚,我們在外面卻未必聽得到。」

    段崎非想了想,道:「倘若一柱香後我還不出來,便煩請各位入內察看。」

    八名弟子道:「好。請多加小心。」段崎非輕輕點頭,移步入屋,那沉重的石門在他身後緩緩闔上。

    段崎非打量屋內,只見四面高牆,僅其中一堵頂端開了個極狹小的天窗,透進一絲絲微弱的光。牆根設了一張石床,鋪著簡單的草褥子。石床正對面有一桌兩椅,想是供審訊人所坐。石桌上點了一盞油燈,昏黃的光映得對面床上的人影模模糊糊。

    段崎非托起油燈,來到石床邊,只見瞿如手足被扣,仰面朝天躺在床上,脖頸上裹著厚厚的繃

    帶,繃帶上雖有血跡滲出,但已不多,看來穆靜微下手時留了餘地,並未曾想奪他性命。

    段崎非舉燈照了他一會,瞿如雙目緊閉,似已睡熟。段崎非將油燈緩緩移近他臉,雖看不清他面具下的表情,但他的眼皮被油燈映照,卻仍一動不動。段崎非皺了皺眉,沉聲問:

    「瞿如,你還能說話麼?」

    瞿如本自裝睡,乍然聽得他語聲,眼皮微微一跳,慢慢睜開。他將一雙精光閃耀的眸子向段崎非面上一望,沙啞著嗓子道:

    「是你。」

    段崎非心中略寬,強捺住滿腔好奇之情,淡淡地說:「是我。」他猶自舉著油燈,映住瞿如的臉,單刀直入問道:

    「是誰想要見我?」

    瞿如竭力朝屋門處望了一眼。他脖頸受傷,又兼被點穴和捆綁,無法轉頭,是以望得頗為吃力。段崎非退後半步,不去遮擋他視線,平靜地道:「這裡就你我二人,盡可放心回答。」

    瞿如突然低聲笑起來,聲音暗淡粗啞,嗄嗄的極是難聽。他笑了幾聲,冷冷地說:

    「沒人找你,你聽錯了。」

    段崎非手中油燈輕輕一晃,復又停住。他凝聲辯道:「我絕沒有聽錯。」

    瞿如的眼光在他臉上一掃,鎮定地說:「你武功差,耳力也不濟。說了沒有,便是沒有。你快走罷。」

    段崎非皺眉道:「我走不走,何須聽你指揮?」

    瞿如又嗄嗄笑了幾下,譏諷地說:「瞧你平時在人前一付溫順樣,卻不料關鍵時刻氣勢還挺足。很好,很好。」他突又用力合上雙眼,不去看段崎非,用極低的聲音續道:「很好,很像。」

    段崎非逼近他身邊,疾問:「很像甚麼?」

    瞿如卻緊緊閉了嘴,無論他如何追問,都不再回答。

    段崎非見再也難以撬開他的嘴,一柱香時間將至,他也不動怒,只淡淡地道:「好生休息。」轉頭便走。

    他將油燈放回桌上,來到屋門邊,正要抬手叩擊,瞿如突然遠遠開口:「多聽,少說,休再問傻話。」說罷,又冷哼幾聲,閉嘴不言。

    段崎非身形微微一頓,側過臉道:「多謝賜教。」他低首凝立,似在苦思,也不叩門,直到屋外八名弟子依時開啟屋門,才向他們道了謝,回向自己屋中。

    第二日一早,眾人用過早膳,在園中聚集。穆青露看向段崎非,問:「小非,你怎麼頂了兩片黑眼圈兒?昨晚睡得不好麼?」

    段崎非摸了摸臉,從容解釋道:「我認床,等到了今晚就沒事啦。」

    穆青露恍然地哦了一聲。司徒翼在旁道:「我也有些認床,換了環境總得熬上兩三夜才能睡得香。」

    穆青露得意洋洋地說:「那是因為你嬌生慣養。我就不會!我只要一倒下,立刻能呼呼大睡,哈哈。」

    司徒翼道:「咦,挺漂亮的小姑娘家,怎麼和某種動物一樣。」韋三秋和山莊眾護衛一起背轉了頭,偷笑起來。

    穆青露滿面通紅,滿園追著司徒翼,要去擰他,小弟子們愛湊熱鬧,一個個又叫又跳,蹦來躥去。金桂子笑著打圓場:「像我這種人,受多了風吹雨打,便不會再有認床的習慣了。」

    穆青露停下腳步,眼珠一轉,道:「那敢情好啊,說明我天生就適合躍馬江湖。」說著,向司徒翼和段崎非扮了個鬼臉。

    司徒翼住了足,注視她,柔聲道:「我雖然沒能吃能睡的天資,但躍馬江湖也帶上我嘛,好不好啊?」

    段崎非見穆青露滿臉羞甜之色,沒來由又是一陣酸楚。他轉開頭,問金桂子:「金師兄,晏姑娘醒了麼?」

    金桂子道:「青露說她今天凌晨醒了。不過身子尚弱,所以沒有早起,讓她再臥床休息一會。」

    段崎非道:「那就好。她如何受傷的?」

    穆青露探頭過來:「晏姐姐說她昨晚一個人守在主屋中,突見有黑影跳入,向她逼近,萬般恐慌之下,她開口呼救。沒喊幾聲,那黑影突然提起她,向屋當中一擲,她額頭磕在桌角上,砰地便昏過去了,之後一直人事不知。」

    金桂子蹙眉道:「她沒能瞧清襲擊的人長甚麼樣,可惜。」

    穆青露點頭說:「一定是諱天的第七名成員。哼,諱天好沒出息,咱們天台派才來了多少人,他們就得出動那麼多殺手。」

    金桂子略有憂色,道:「這般糾纏不休,只怕日後還會有誤傷。」

    司徒翼勸道:「金師兄莫擔心,等下見了涵空,便一齊商討對策,絕不能再輕易讓人偷襲。」

    他一行人邊走邊說,出了園門。忽見陶向之帶了幾位隨從迎上前,笑道:「各位起來了?我這便帶你們去見堂主和老夫人。」

    眾人一起回禮。司徒翼道:「勞煩陶先生了。」舉目見陶向之身邊另有一女子,約摸二十六七年紀,仗劍而立,鳳眼雪膚,眉飛入鬢,英姿挺秀,不似尋常摧風堂弟子。司徒翼略一思忖,便向她行禮道:

    「這位便是摧風堂三當家,殷寄梅殷姐姐罷?」

    陶向之笑道:「正是。」那殷寄梅瞧了眾人一眼,嘴角含笑,長揖道:「不敢當。寄梅見過天台派各位朋友。」

    穆青露見她英姿颯爽,心下喜歡,搶著說:「殷姐姐,我知道你。你是洛老堂主的關門弟子,如今年紀輕輕就是三當家啦,好厲

    害。」

    殷寄梅客氣道:「不敢當。青露妹子才貌雙全,我們私下裡說起來,都羨慕得緊。」

    穆青露笑嘻嘻跟在她身邊,道:「我倆不必謙虛啦,反正都是女中豪傑,不如等下去過幾招?」

    殷寄梅欣然答應:「好啊。」

    司徒翼和金桂子一起說:「又來了,又來了。」一行人嘻嘻哈哈,來到摧風堂迎客廳前。陶向之道:「堂主和老夫人都在裡面,請進。」

    段崎非隨眾進了高高的廳門,迎面便見洛涵空正坐在上首,換了一身亮堂堂的新衣,春風滿面地大聲道:「阿翼,來啦!家母很想念你們,一大早就起床了。」

    他剛說完,旁邊響起一把渾亮嗓音,毫不示弱地叫:「阿翼,露兒,快過來讓我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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