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摧風堂(三) 文 / 越羅
洛涵空正哈哈笑著,端了杯子喝茶,聞言噗地一記嗆咳,茶水倒濺了一臉。洛老夫人呵道:「出息點!」擲過一塊大帕子去。洛涵空趕緊接了帕子,胡亂抹了幾把,轉頭向侍女道:「快請她進來。」
侍女露了兩個小酒渦,低頭道:「是。」退後幾步,轉身出去了。
洛涵空又手忙腳亂繼續擦拭臉上衣上水跡,洛老夫人連連搖頭,幾位屬下都強忍笑意。洛涵空又揩了幾下,問:「娘,擦乾淨了沒?」
洛老夫人斜眼一睨,道:「眼角還有一片茶葉。」
洛涵空趕緊去抹。那茶葉粘得甚緊,他擦抹了幾下,沒抹掉,只得伸手去摳。
司徒翼終於按捺不住,朗聲笑道:「涵空,哈哈,哈哈,第一次見你失態成這樣。」
穆青露嘻嘻地笑個不停,直說:「洛大哥的意中人要來,他自然是緊張的。不過,嘿嘿,洛大哥,你那天在璧月樓表現得倒挺大方。」
洛老夫人埋怨道:「我這兒子,在外人面前神氣得很,可惜私底下一見到心儀的姑娘家,就變成這樣兒了。」
司徒翼滿眼好奇地問:「能被涵空看上,那位夏姑娘會是怎樣的人物呢?可惜啊,那天我沒在璧月樓。」
穆青露讚賞地一揮手,道:「美極啦。而且歌兒唱得好,琴也彈得棒,性格又招人喜歡。」
金桂子微笑道:「夏姑娘性子頗為俠烈。我們自然欣賞得很,就怕官府記了恨。」
洛涵空一聽「官府」二字,停下摳茶葉的手,憤憤地說:「這一任知府公子頗沒出息,非和小姑娘較勁兒。我也懶得同他多囉嗦,直接丟給璧月樓一筆銀子,把沿香接來了。」
五當家秦智達附和道:「知府再怎麼護兒子,想來也不至於同摧風堂作對。這件事就此揭過了。」
陶向之搖搖頭,說:「能否揭過,尚不能確定。不過……這位知府公子的為人確實有些……咳咳。」
穆青露眨眨眼,問:「陶先生,那天您也在璧月樓?」
陶向之笑道:「在啊。我和秦五弟都去了。」
穆青露奇道:「是您奏的瑟,還是秦叔叔?」
陶向之哈哈笑道:「我們哪裡懂得奏瑟!那是……」他突似省悟,住口不言。
穆青露渾然不覺,猶問:「是誰?」
陶向之微有尷尬神色,突然看向門口,道:「夏姑娘來啦。」
眾人聞言,一起朝門外望去。只見朝霞之中,一位黃裙翠環的佳人正緩緩步入。她目光明澈、姿容麗,款款來到廳中,盈盈下拜,柔聲道:
「沿香拜見洛老夫人。」
她的聲音和婉悅耳,段崎非縱然已不是第一次聽,卻也不禁再次折服。
洛老夫人甚為喜歡,連聲說:「香兒,你起來,不要這麼客氣。喂,涵空,怎的不說話?別摳了!」
夏沿香輕聲答應,娉娉婷婷立起。她輕移目光,瞧見洛涵空正手忙腳亂欲收起那塊大花帕子,忍不住揚唇淺淺一笑,愈發顯得整個人兒如詩如畫。
洛涵空咳嗽兩聲,竭力顯出威嚴,道:「沿香,這幾位便是摧風派的朋友,名字你都知道了。阿翼是我從小認識的好兄弟,露兒、阿桂和崎非,都是那天在璧月樓見過你的。」
穆青露清脆地道:「洛大哥,你說錯啦。是天台派,不是摧風派,嘻嘻。」
眾人忍不住,掩了嘴轉開臉偷笑起來。洛老夫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洛涵空頭皮一緊,臉龐發熱,益發語無倫次:「呃,那個……對,是天台派,天台派。」
殷寄梅忍了笑道:「堂主素來英武豪勇,一時口誤嘛,算不得甚麼。」
洛涵空大手連揮,趕緊接話:「對對,一時口誤,不算甚麼。沿香,你也坐下。來人,沏茶。呃,你喜歡竹葉青,還是女兒紅?」
眾人一愣,嘩然大笑,穆青露笑得最響,前俯後仰地道:「洛大哥,哈哈哈,洛大哥。」司徒翼邊笑邊說:「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有啥好笑的?」
穆青露道:「那你為甚麼也在笑?」
夏沿香立在廳中,雙頰飛紅,嫣然失笑。洛涵空正自七顛八倒,驀然瞅見她如此容色,益發神為之奪。縱然他平日裡豪縱勇邁,此時竟然滿面羞慚,不敢再說話了。
洛老夫人一聲咳嗽,廳裡立刻安靜下來。洛老夫人目視夏沿香,正色說:「香兒,我兒子平時可不是這樣的。他欣賞你,所以才如此失態。你可別見怪。」
廳中諸人面上均有佩服之色。段崎非大為讚賞,心想這位老夫人說話行事直截了當,別有一番風範,果然不負盛名。
夏沿香亦是見慣大場面之人,立時凝聲道:「承蒙洛堂主欣賞,沿香三生有幸。」說完,又似有意轉移話題,輕輕側臉,向穆青露招呼道:
「青露姑娘,上次幸蒙相救,卻沒來得及道謝,我一直惦記著你呢。今日終於又有幸相見,真的很謝謝你。」
穆青露欠身回禮,笑道:「謝甚麼,小事一樁,哈哈,嘿嘿。」
洛涵空終於找到台階下,趕緊說:「露兒,沿香聽說了不少你的事跡,很喜歡你,你倆不妨好好聊聊天。」
穆青露欣然道:「我也很喜歡沿香。」轉向夏沿香,說:「上次你拔莫占秋的笛子,拔得真好。還說那皇甫
非凡吹笙像驢叫,真是太對啦。」
夏沿香臉兒紅紅地說:「我嘴太直,容易得罪人。」她邊說,邊在穆青露身邊坐下,兩個姑娘手拉著手,低聲交談起來,竟一見如故、投契無比。
洛老夫人甚為滿意,又瞪了兒子一眼,道:「以後多向阿翼學習,別一和姑娘說話就臉紅!」洛涵空唯唯稱是。
陶向之含笑說:「洛堂主,時辰不早,不如屬下先去和崔總管一起,打點打點飯廳中事務?」
洛涵空頷首道:「也好。你們都去罷,這場家宴很重要,叫崔總管萬萬不可疏忽。」
陶向之答應了,和殷寄梅等幾人起身欲離開。剛行至門口,突然奇道:「崔總管,你為何在此徘徊?」
門外有一男子聲音應道:「屬下……屬下有一事,不知該不該向堂主請教。」
洛涵空一挑眉頭,高聲說:「崔總管,有話進來直說,不必磨磨蹭蹭。」
那男子連聲道:「是,是。」匆匆進入。他年約三十五六,眉目端正,一身管事裝束,恭恭敬敬行了個禮,站在廳中,欲言又止。
洛涵空皺眉道:「你不去飯廳中瞧著,來這裡做甚?」
崔總管躬身,惶恐地說:「堂主,是這樣……方才屬下在張羅午宴的時候,無意間聽幾個下人在說……在說……」
洛老夫人似受不了他的吞吞吐吐,催促道:「說甚麼?快講。」
崔總管趕緊道:「是是。他們在討論該擺幾套碗筷。」
洛涵空道:「還用討論?列席名單不是早就給過你了麼?」
崔總管道:「是……但是……」
洛涵空擰起眉頭,道:「你一向能幹,怎的連數數都不會了?聽好了,再給你算一遍——咱們摧風堂出席七人,天台派的朋友有十位,你一共得擺十七套碗筷。」
崔總管低眉順眼地說:「堂主,屬下也是那麼傳的。但耳聞下人的議論後,不敢不特來請教堂主……」
他說到此,突咬了咬牙,似下定決心,問道:「——既為家宴,是否該請二少爺也出席呢?」
此話一出,陶向之和范寓立刻齊齊喚道:「崔總管!」崔總管輕輕一抖,猛然噤聲。但洛涵空和洛老夫人的臉已經唰地陰了下來!
段崎非不明所以,眼見金桂子和各位小弟子也俱滿臉迷惑。司徒翼和穆青露卻面有驚訝之色,穆青露張嘴就問:
「二少爺?」
司徒翼趕緊朝她連使眼色,穆青露雖然心直口快,卻不愚笨,趕緊乖乖住口不言。卻向夏沿香詢問地看了一眼,夏沿香一臉憂色,輕輕朝她搖了搖頭。
洛涵空陡地一拍桌子,喝道:「崔總管,你甚麼意思?」
崔總管垂著頭,低聲道:「以往每逢家宴便有類似議論,今日尤其難以遏止。屬下對堂主忠心耿耿,絕不敢隱瞞,因此立即前來匯報。」
洛涵空哼了一聲,生生按捺住怒氣,道:「抱不平的人有那麼多?」
崔總管連忙說:「他們哪是抱不平,他們純屬吃飽了撐著說閒話。」
洛老夫人猝然立起,斥道:「小崔,哪些人在說閒話?馬上查明了,統統趕出去。」
崔總管嚇得連聲答應:「是,是。」
陶向之趕緊上前,道:「老夫人請消消氣。崔總管一片忠心,其實他的提議也有一定道理。」
洛老夫人和洛涵空一起瞪目而視,四道目光炯炯發亮,似要灼燒他的臉。洛老夫人厲聲問:「甚麼道理?我和涵空接待貴客,幾時輪到他來作陪?」
陶向之長揖道:「二少爺畢竟也算家中一員。既有家宴,卻不請他出席,不明就裡的下人難免要背後議論。這種議論多了,萬一傳出去,容易讓外人誤會我們苛待二少爺。」
洛涵空怒道:「我供他吃香喝辣,幾時苛待過他?」
范寓上前一步,同揖道:「我們自然都知道堂主和老夫人私下裡絕未曾剋扣過二少爺。但家宴上總不見他身影,確實難免招人議論。」
洛老夫人憤憤地說:「今日家宴涉及天台派朋友重大秘密,人家根本不認識蘇華,憑甚麼要說給他聽?」
司徒翼張了張嘴,想客氣兩句,終不知該如何措辭,只得默默旁聽。
陶向之和范寓互望一眼,陶向之道:「唯今之計,堂主不如派人前往二少爺處相請出席,排場越足越好。這樣勢必有下人瞧見,一傳十十傳百,議論自然平息。」
洛涵空哼了一聲,轉向司徒翼道:「阿翼,讓你見笑了。既然如此,午宴時我們只喝酒閒聊,省得被別人聽了機密去。飯後你來我的耽泉園,我們另行再議北上之事。」
司徒翼只得說:「涵空,這是你的家事,我自然聽你的。」穆青露轉著圓溜溜的眼珠子,滿臉疑問,卻只好生生忍住。
洛老夫人一振袖,差點帶翻桌上茶盞,她長聲歎道:「既然如此,小崔,你等下便著人去請蘇華吧。」
段崎非見她和洛涵空俱是滿面不情願之色,心中暗暗詫異。尚來不及多想,陶向之已泰然自若地說:「老夫人儘管放心,屬下認為二少爺一定不會出席。」
洛老夫人揚眉問:「為何?」
殷寄梅踏前道:「二少爺審時度勢,屬下也認為他會婉拒邀
請。」
洛老夫人沉聲說:「如此最好。小崔,你便擺十八套餐具,他若不來,我們吃得反而更自在些。」
崔總管連聲答應,趕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