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0章 訴衷腸(二) 文 / 越羅
夏沿香問:「哪一點?」
穆青露道:「《鳳求凰》本屬男女情愛之作,傳說當年相如憑借這首曲子,贏得了君的心。然而相如彈《鳳求凰》,是為追逐自己所愛,那位樂師卻不然。他旨在替洛大哥討佳人歡心,所以不得不使盡渾身解數,想成功挑起對方的女兒家情思。也正因如此,他在曲調裡頭傾注的**和挑逗之情太強,強得甚至有些做作,反而喪失了《鳳求凰》的純真本意。」
夏沿香俏臉微微泛白,問:「你覺得他曲中情感不真,只是一心為人作嫁?」
穆青露似未發現她神情變化,怡然道:「是呀。倘若對著自己真心喜愛的人兒,哪需要這般刻意?」
夏沿香輕輕一震,美目中驟現失望神色。段崎非坐在她斜對面,瞧得真切,禁不住道:「沿香,青露說話向來很直接,如有得罪,請切莫見怪。」
穆青露省悟過來,「啊呀」一聲,對夏沿香道:「他彈得很好,你的眼光一點都沒錯,是我過份挑剔啦。」
夏沿香一瞬間便回過神:「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當時被瑟音深深吸引,竟完全沒有感覺出那一層意思。」
她看了面前的「剔夢」琴一眼,悵然道:「原來他那第一次彈奏,竟全是為了別人。可惜啊可惜,我非但沒有發覺,反而沉迷其中……難怪他怎麼也不肯再彈奏第二次,唉,卻是我一廂情願了。」
穆青露和段崎非齊齊駭了一跳,問:「彈奏第二次?甚麼意思?你又見到他了?」
夏沿香容色陡地沉肅下來,向門口看了一眼,見門窗俱關得嚴嚴實實,方才道:「青露,崎非,今夜邀請你們來,正要告訴你們這一樁秘密。」
穆青露眼露好奇之色,連聲道:「快說快說。」段崎非卻比她持重,只道:「沿香,既為秘密,不說也罷。」
夏沿香唇邊泛起一抹淡淡笑容:「那天在璧月樓中,皇甫非凡氣焰咄咄,青露卻挺身而出,毫不懼怕。今日白晝時,翼少爺幾次替洛堂主說好話,青露卻又一直護著我,說男女相悅,本該由自己,誰也不能強迫……我當時就覺得,這樁秘密縱然不能向其他人提起,對青露卻實在無須隱瞞。崎非,你既然和青露要好,自然也是一樣的人,就算說給你們聽,也沒甚麼可擔心的。」
段崎非道:「多謝信任。既然如此,我保證一定不會向任何人洩露。」
穆青露早已按捺不住,拽住夏沿香衣袖,催促道:「我也不會洩露的呀!你快說,那位樂師是甚麼人?怎麼見著的?」
夏沿香道:「莫急,我馬上一一道來。」
她輕輕側頭,將小巧玲瓏的下巴支在一雙皓腕上,悠悠說:「那天我本以為他只是應洛堂主相邀,逢場作戲一番,所以他剛彈奏時,我絲毫沒有放在心上,只勉強想著為了不拂洛堂主面子,至多便委屈手中的『剔夢』,胡亂與他合奏幾句便了。
「誰知他剛彈兩句,我就被震住了。又聽了一會,觸動心弦,竟至失神,怔怔地差點忘了與他相和。直到他黯然欲收,我才猛然省起,立刻催起琴音,發力挽留。一曲既罷,我心中隱隱作痛,多年來竟從未有過。」
穆青露聽得出神,脫口道:「那瑟音當真深深吸引了你。」
夏沿香面上微微泛起紅暈,續道:「我恨不能立刻下台,拉住他,問他姓甚名誰,從何處來,到何處去?又想請他留下來,再奏幾曲給我聽。但那天情勢已非我能控,合奏既畢,璧月樓後台立刻便派人出來,要我退場。我匆忙間幾度朝他那邊凝望,卻只見他背影孤孤單單坐著,彷彿與週遭人事全不相干。」
段崎非問:「他始終沒有轉身?」
穆青露思索著:「那天我看到洛大哥面對舞台而坐,兩旁側陪的依稀便是陶伯伯和秦伯伯。另外的確還有一人,大半個身子背對舞台,無法看清面目——原來他就是那位鼓瑟樂師啊!」
夏沿香輕輕頷首:「正是他。我很想瞧瞧他的樣子,然而,他好像明白自己只是一介陪客,由始至終,都不曾轉過身來。只在我最後離場的時候,才瞧見他微微側頭,似想回首,但終究只輕輕一動,又轉了回去,我只來得及遠遠瞥到他的側影。」
穆青露萬分好奇地問:「他長得如何?」
夏沿香悵然道:「只是側面,離得又遠,其實看不太清。不過不知為何,那樣的一瞥,卻令我牽念不已。當天我雖被樓中管事重重斥責,腦中卻一直迴旋著那曲《鳳求凰》,和他略略側首、似想回眸的模樣。有那份記憶撐著,面對管事疾風驟雨般的斥責,我竟然也能無動於衷。」
穆青露呆了呆,猛然叫道:「哎呀!傳說中的一見鍾情!」
段崎非道:「青露,說話不要這麼直接……」
夏沿香怔怔地說:「我可也不知道算不算一見鍾情,但當夜翻來覆去,全是那曲調和那側影,心中很難受很難受。」
穆青露依舊滿面震驚,道:「洛大哥要知道了,鐵定後悔個半死。」
夏沿香垂下眼簾兒,幽幽道:「第二天,洛堂主知道我被璧月樓苛責,立刻派了人來,要將我從水深火熱中接去摧風堂。我本不願承他這份情,可心底卻有個小小的聲音不住在說『你若真想再見他,就得去問摧風堂的人。』」
段崎非點頭道:「也對。摧風堂聘請的樂師,自然知道他究竟為何方神聖。」
夏沿香為難地道:「是呀。我想了又想,雖覺冒昧,但實在也沒別的好辦法,只能咬牙應允了。」
穆青露急道:「你既然來了,就
趕緊去問呀!憋壞了怎麼辦?」
夏沿香道:「我問啦。我找了個機會,假裝不經意地向陶先生打聽。誰知陶先生機警得很,只笑說『那是堂主特意聘來的樂律高手,否則如何配得起他的吟誦?』我趕緊追問那位高手如今身在何方,陶先生卻含含糊糊地道『高手麼,自然來去如風,說不清的。』我自知不可能再問出甚麼,只好悵然住口。」
段崎非搖頭道:「陶先生向著洛堂主,他決計不會告訴你。」
夏沿香黯然說:「是呀。所以我心灰意冷,也不急著去問另一位秦五當家了。又待了一兩天,那日下午,聽說洛堂主和老夫人有事外出,陶先生他們也不在。我在傾鴻園中賞了會花,心中憂傷煩悶不能自持,便索性執了剔夢,自彈自奏。無意之中,彈的正是那日的《鳳求凰》。
「我反反覆覆彈了兩遍,突有人敲叩園門。開門一瞧,見是三當家殷姑娘,便請她進來坐。殷姑娘說她恰巧經過,聽到琴聲,不知我住得可還習慣,便進來慰問。
「言談間,殷姑娘問我可喜歡那首《鳳求凰》?我點頭說喜歡,她就笑了,說難怪隔著牆都能聽到反覆地彈,真不枉她當初替洛堂主想出了借花獻佛之法。
我一聽此言,驚喜交加,卻又不能表現得太過明顯。於是我兜兜轉轉,只作閒聊,問她摧風堂中有無精通樂律的人物。
「殷姑娘說,摧風堂歷來重武,懂樂律的寥寥無幾,精通音律的更屈指可數。我趕緊說,洛堂主能請到高手代奏,想必四處奔波,很費了一番周折,真難為他啦。
「殷姑娘倒爽朗得很,笑說幸好那樂師是自家養著的,所以倒也沒啥周折。
「我一聽之下心中狂喜,再也不想多等,忙說那太好啦,我學奏瑟技藝之時,積攢下一些疑問,過去卻無人能替我開解。既然那位樂師就在附近,便想拜託她引他前來,為我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