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89章 東風惡(二) 文 / 越羅
二人各自騎乘而行。樊千陽因白馬太過扎眼,便換了另一匹良駒,順便也替穆青露尋了一匹。他本以為穆青露不會騎馬,卻沒料到她的騎術極其精熟,倒令他大為驚訝,穆青露自然得意無比。他倆掩藏面目,一路急行,夜晚便尋覓旅舍各自歸房休息。剛入十月下旬時,便已趕到了南京城外。
穆青露歸心似箭,策馬急急奔向東郊,樊千陽默不作聲,打馬跟隨。江南一帶的秋色來得比京師遲,沿路的草和樹都還有些綠意,垂柳的身姿依舊隨處可見。穆青露奔了一程,勒住馬頭,歡聲道:「快到了。」
樊千陽驅馬上前,與她並肩而立,他凝視前方遙遙露出的一大片青瓦白牆,沉聲問道:「那就是紫騮山莊?」
穆青露點了點頭:「嗯。」她已有些心不在焉,眼中盛滿期待的光彩。樊千陽笑了笑,道:「那麼,準備回家吧。」
穆青露忽然翻身下了馬。樊千陽剛想詢問,她卻疾轉過身,輕振衣衫,在他馬前深深拜倒。
樊千陽驚道:「你幹甚麼?」
他離鞍下馬,穆青露卻沒有起身,只肅聲道:「樊千陽,雖然你總瞧不起我,但我依舊覺得你是個好人。如今我雖沒法在紫騮山莊好好招待你,但我早已將欠的三次救命之恩牢牢記在心上。你放心,我穆青露不喜歡欠別人的情,我一定會加倍回報你。」
樊千陽蹲下身,伸手抬起她戴的大斗笠的邊沿,見她一臉鄭重其事的神色,他似有些感懷,笑道:「那種事情以後再說吧。先起來。」
穆青露嗯了一聲,慢慢立起,道:「馬兒還給你,我去了。」樊千陽道:「等一下。有件東西給你。」穆青露奇道:「甚麼?」
樊千陽轉過身。走到自己的座騎身邊,從馬背行李中解下一件事物。那是一個長長扁扁的漆木盒子,不知內盛何物。穆青露見他捧著木盒,走向自己,她極其好奇地問:「我瞧你一路帶著它,問你你也不說,我還以為是你的家傳寶貝呢,原來是要送給我的?」
樊千陽將盒子遞給她,道:「對啊,給你的。你要是忍不住。現在就可以打開來瞧瞧。」
穆青露掂著盒子,覺得內中似乎並無甚沉重之物。她素來性急,如何忍得住不打開,她笑道:「那我可不客氣啦。」扳住盒蓋,一使勁,便打開了木盒。
盒中襯布上,靜靜地躺著一排朱紅色的絲絃。穆青露猛地怔住了,半晌,她才低聲數道:「一、二、三、四、五、六、七……啊。七根……」
樊千陽道:「千佛山的那夜,我曾瞧見朱於淵在湖邊拾起一條奇怪的紅色斷弦,我問過白澤後,才知道那朱弦是你的武器。七根朱弦。都已經斷裂,除去被撿走的半根外,其餘的皆隨風飄散、不知去向。我不知道你的朱弦是用甚麼神奇材料做的,只能尋了些相對結實的琴弦。托人將它染成朱紅色,拿來送給你,想給你一些鼓舞你的武功雖然折損了。但別洩氣,只要加油苦練,總有一日,它會像朱弦一樣回來的。」
穆青露靜靜地捧著木盒,久久沒有說話。樊千陽等了一會,瞧她沉默不語,他倒有些忐忑,問道:「你不喜歡?」
穆青露忽然輕輕一笑,道:「很喜歡,謝謝你。」她探手入盒,玉指輕輕一勾,將七條朱弦嗖的收入掌裡,樊千陽尚未瞧清她的動作,七根紅色光影一閃,朱弦已隱沒在她袖中。穆青露解下行囊,將木盒小心地藏入,又復背在身上。
她朝樊千陽行了一禮,用清脆的聲音說道:「後會有期。」壓下斗笠,轉身大步離開。樊千陽騎上馬,朝她的背影凝視了一會,才引著另一匹馬,慢慢往反方向而去。
熟悉的山莊大門遙遙矗立在柳叢中,「紫騮山莊」四個大字,一筆一劃,依舊那般親切。穆青露加快腳步,跑向山莊,待得近前,突然「咦」了一聲。
只見莊門兩側各貼著一個碩大的紅色雙喜字,無數紅艷艷的燈籠朝旁排開,地上還有不少赤色的鞭炮碎屑,火藥味依稀可聞。穆青露呆了一呆,又見莊門口有家丁把守,家丁個個戴著紅帽,腰間纏了紅腰帶,山莊門口又停著五六輛馬車,陸續有人自莊中出來,被送上車,馬車便軋軋地分頭離開了。
穆青露益發疑惑。她抬頭仔細瞧了一眼「紫騮山莊」四字,卻是明白無疑。她想了一想,見人已散得差不多了,便沒有摘除斗笠,逕自大步迎前而去。
剛至莊門,兩名家丁齊齊喝道:「留步!」穆青露吃了一驚,心道:「以往可從未聽過這麼響的嗓門兒。」她止住腳步,那兩名家丁已逼上前來。穆青露朝他倆一打量,竟全為陌生臉孔。
她未及說話,其中一名高個子家丁已警惕地盯著她的斗笠,開口問道:「閣下是誰?」
穆青露反問道:「你是誰?丁伯他們呢?」
那家丁聽得她的女聲,皺眉道:「丁伯?」穆青露沒有理他,朝旁一閃,又繼續往裡走去。那家丁臉色變了變,叱道:「攔下!」瞬間周圍另外五名家丁一起湧上,將穆青露團團圍在中央。
穆青露奇道:「你們是誰?莊裡幾時輪到你們守門?」那高個家丁卻沒有答話,只注視著她,緩緩地道:「你是山莊請來的客人麼?」
穆青露哂道:「客人?好吧,我當然是。我是貴莊的老客人了。」她又要朝前走,那家丁揮手擋住她,沉聲道:「既為貴客,煩請出示請柬。」
穆青露愣了一愣:「請柬?」家丁微微冷笑,道:「你說你是客人,那麼總該有喜帖在手罷?拿來瞧瞧。」穆青露望著他攤到面前的手,一時呆住了,半晌,才道:「甚麼請柬?甚麼喜帖?我沒有。」
那家丁厲聲喝道:「立刻將此人攆出去!」
周圍幾人齊齊應答,上來便要推穆青露。
穆青露怒道:「誰敢碰我!」那高個家丁忽又上前兩步,幾乎與她面貼面。他冷冰冰地說道:「就憑你這身破爛打扮,一看就知道不是山莊客人。若是真客人,為何不在昨天親迎當日抵達,卻在別人紛紛離去之時才來?」
穆青露正要翻臉,一聽「親迎」二字,頓時住了手:「親……親迎?昨天莊裡誰成親?」
那家丁喝道:「滾!」六人一起動手,橫起槍棍,猛地將她推出山莊門外。穆青露叫道:「喂!」莊門卻轟然關閉。
穆青露火冒三丈,拍門叫道:「哪裡來的新手,竟敢狗仗人勢!叫丁伯出來見我!」那高個家丁在裡頭冷笑:「丁伯是甚麼東西?」穆青露怒道:「丁伯在山莊三十多年,幾時輪到你這般羞辱他?」
那家丁道:「以往的確有個老傢伙負責把門,不過啊,他早就被打發回老家了我警告你啊,現在這門歸咱弟兄管,再敢折騰,小心弟兄們打折你的腿!」
穆青露反手指著自己的鼻子,氣得指尖都在顫動:「打折我的腿?……」
門裡的聲音道:「如今莊主尚在裡頭見客,你識相些,就乖乖退去。你這種人我見得多了,無非就是瞧別人家有喜事,想渾水摸魚撈些好處拿好這個,趕緊滾吧!」
邊門吱吱地開了一道小縫,從縫中滾出一個紅色小綢緞荷包,邊門啪地又關上了。
穆青露的心微微沉下去,她俯身拾起小紅荷包,扯開一瞧,裡面是兩串銅錢。她握著銅錢,手腕因氣惱而抖動不休,銅錢發出撲撲的響聲。她朝緊閉的莊門望了一眼,憤然轉身,沿著山莊圍牆,走了開去。
她緊緊抿著嘴,只覺心火在熊熊燃燒。她沿牆走了一會,終於銀牙緊咬,低低自言自語:「以往莊中家丁個個友善可親,如今不知是誰瞎了眼,竟讓這樣的人混了進來。我同這種人爭執,無非自降身份待進去見到司徒伯伯和翼哥哥後,且看我如何收拾這幾隻敗類。」
她在樹陰中沿牆而行。走出很長一段後,到了圍牆拐彎處,那裡恰有一棵大樹貼牆而生,穆青露熟稔地攀住樹身,爬了上去。她蹲在枝頭,又得意起來:「小時候,輕功尚未練成。有時候在外玩耍得晚了,怕直接進大門被發現了挨罵,便都是從這裡翻牆進去……唉,如今輕功又打折扣了,幸好大樹還在。」
她扒住樹枝,小心翼翼踩上牆瓦。俯首一張,只見莊園到處懸掛大紅燈籠,花卉草樹上,都結著一條條紅綢帶,竟是一片喜氣洋洋的景象。穆青露的心「咚咚」地敲起小鼓點,她勉力使出剩餘的一點點採菱步法,從牆頭跳了下去。
甫一落地,猶為蹲姿,耳畔樹叢中便傳來喝斥聲:
「小賊果然還在!」
穆青露猛然挺身跳起,十幾桿長槍已迎面刺到。她剛想反擊,卻已被槍尖逼至牆角。先前的高個家丁赫然站在前列,冷哼道:「將這鬼鬼祟祟的小賊拷起來!」
穆青露叱道:「大膽!」可那十幾支槍尖卻牢牢指住她咽喉,她武功大失,眼見此情此景,縱然怒氣衝天,卻也明明白白知道倘若動手硬抗,絕計討不了好。兩名家丁欺上前來,一左一右,便要扣她手腕。穆青露大急,猝然抬手,一把掀下斗笠,喝道:「叫司徒翼來見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