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2章 舞衫劫(一) 文 / 越羅
光陰在思念與不安中無情流轉,一個半月過去了,京師既漫布著冬季的靜謐,又漸漸被迎接新年的氣氛點染。這天下午,杜息蘭照例將朱雲離和朱於淵聚在一塊兒,共同品茶聊天,並且連游心也叫上了。
朱於淵心中惦念遠行人,雖魂牽夢繞,卻只能強自吞忍。幸虧游心明白他的心事,常從旁寬慰,才稍稍好些。朱雲離與杜息蘭二人卻全未知情,杜息蘭指著桌子,親熱地說:「淵兒,游心,這是剛從南方運到的橙子,你倆嘗嘗。」
游心道:「你們喝茶,我來剖橙。」她站起身,另取空盤,盛了四個橙子,見桌中恰好放著一柄帶鞘銀刀,約摸四寸餘長,通體有精美華麗的刻紋,便也一同握在手裡,移步向旁。
杜息蘭忙捅了捅朱於淵,催道:「淵兒,快去幫忙。」
朱於淵應道:「是。」來到游心身畔。杜息蘭語氣中有嗔怪之意:「傻孩子,不懂體貼。」朱雲離笑道:「你別摻和。」
游心擺好橙子,拿起小銀刀瞧了瞧,見有刀鞘,便伸手握住,輕輕一拔,銀刀卻沒有出鞘。游心「咦」了一聲,雙手又各自將刀柄與刀鞘握緊了些,她手底加力,順口說道:「這刀子挺難拔。」
杜息蘭一聽此言,似霍然省悟,叫道:「糟糕,游心,那刀——」驟聽「啪」的一聲,刀鋒竟從銀鞘側面彈出,游心吃了一驚,忙不迭撤手,卻已遲了一步。鋒利的刀刃從她左掌間割過,嫣紅的鮮血立時湧冒出來。
朱於淵迅速奪過銀刀,朝盤中一擲,道:「快,將手舉高些。我替你止血。」
杜息蘭滿臉愧色,立起身奔近,說道:「都是我不好。那銀刀柄上暗藏機關,刀刃特別薄,且不像尋常匕首般筆直出鞘,而是從側面暗縫中彈出來的。是我不好,我忘記事先告訴游心了。」
朱雲離亦起身,迎向他三人,邊走邊問:「傷勢如何?」
游心道:「沒事,皮肉傷而已。」朱於淵接過杜息蘭遞來的傷藥與繃帶。便替她止血包紮。雖只是外傷,創口卻也頗深,就算用了止血藥,也已有不少鮮血,順著手腕滴淌在地。
寂靜的室中,倏有奇異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錚錚嗡嗡,似鼓瑟,如奏琴,卻又不成曲調。它輕輕震盪、低低轟鳴。迴旋在淡淡的血腥氣中,久久不肯止息。
朱於淵吃了一驚:「甚麼聲音?」
他一望游心,游心亦滿臉茫然。他又望向杜息蘭,卻見她一掃方纔的驚慌。反而大有目瞪口呆之意。朱於淵的心猛然一緊,凝神細辨,循著聲音來源,扭頭朝朱雲離望去——
朱雲離正愕然而立。雙目直視游心的背影,表情驚疑不定,竟與他平日神態大相逕庭。那奇異的聲音依舊源源不斷。從他身周瀰散開來,越來越響,越來越急,彷彿連桌椅家俱、服飾擺設都隨之一起晃動不已。
朱雲離忽然說道:「我出去一趟。」話音未落,他便急步轉身,匆匆衝出屋外。那奇異之聲跟著他一同飄了出去,越飄越遠,良久才終於聽不到了。
朱於淵低聲道:「那是甚麼?弦音?」
杜息蘭退了一步,牢牢盯住游心,嘴唇動了一動,想要開口,終究沒有說話。她的目光閃爍,內中似乎不止有疑惑,還有慌亂與畏懼。
游心的臉卻唰地白了。她背對杜息蘭,猛地朝朱於淵拋了個眼色,朱於淵剛要說話,游心已「啊」了一聲,軟軟地道:「阿淵,我好痛。」朝他身上倒去。
朱於淵伸臂攙扶,游心一觸到他,忽然又如同撒嬌般低低呻吟兩聲,枕著他的胸膛,依偎得更緊:「好痛……」她伏在他懷中,依舊背對著杜息蘭,霍然抬起臉,又朝朱於淵使了個眼色。
朱於淵不明就裡,但他反應極快,立時攬住她,溫柔地道:「沒事,莫哭。」游心道:「你幫我吹吹。」朱於淵順從地說:「好。」
二人一唱一和,杜息蘭雖神色疑慮難安,但見兒子正深情款款地摟著游心,她一時竟也不能多說甚麼。游心輕輕地說:「阿淵,我頭暈……」朱於淵道:「去我房中躺一會罷。」他疾向杜息蘭招呼了一聲,擁著游心,二人一同退了出去。杜息蘭朝他倆身後追了幾步,彷彿想阻攔,卻終於慢慢止了足。
朱於淵將游心帶回房中,剛掩上門,游心便自他懷中跳了起來,慘白著臉,低聲道:「關窗。」朱於淵依言而行,游心在屋中靜靜佇立一會,聲音微微顫抖,說道:「阿淵,闖大禍了。」
朱於淵沉聲道:「到底怎麼回事?」
游心緊緊閉上嘴,朝他招了招手。朱於淵疾步來到她身邊,游心忽然舉起雙臂,輕輕一扯衣帶,身上衣衫紛紛而落。
朱於淵驚道:「你做——」游心卻飛快打斷了他:「別說話。」
她轉過身,背對著朱於淵,一一褪下身上的藍色道服,潔白纖美的肩、頸、臂、背緩緩顯露出來。朱於淵如何能多瞧,趕緊閉起眼,游心的聲音忽又幽幽傳來:「你看。」
朱於淵聽她語氣有異,略一猶豫,才緩緩張開雙目,忽地,他驚駭地道:「這是——」
游心美麗的頸背上,赫然斜貫一道觸目的傷疤。傷疤約尺餘長,不像刀傷,不像劍傷,不像任何槍戟斧矛之傷,也不像火燒毒侵之傷。傷疤又長又直,泛著可怖的醬紅色,無數細小的裂紋纏繞於其上,延伸向四面八方。彷彿一尊白玉雕就的美人像,卻被人無情地用詭異的工具狠狠砸擊,裂紋如蛛網,白玉美人似在無聲哭泣。
朱於淵倒抽一口涼氣:「這!……」
游心慢慢
披回衣衫,臉色凝重,低聲說:「當夜在千佛山時,我扮作楊枝觀音,對朱雲離出手。他驚退撤走,臨去時用隱弦拚力反擊。我雖急急閃避,卻仍被一根隱弦掃中了頸背。這條傷疤,就是那時……」(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