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84 噁心 文 / 給您添蘑菇啦
張逸夫自己又何嘗感受不到現在的處境,上面一跺腳,下面抖三抖。
如果真的小題大做,把違規僱傭工隊的事情提到政治高度的話,那一切就徒勞無功了。確實有位大哥說過「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但要注意到,這位大哥形容的主體是「貓」,把抓老鼠當己任的貓,而不是上桌子吃魚的貓,畢竟是寵物是利用關係,你一不高興就可以把它踹走。
拼了這麼久,牛大猛可不希望自己做了那麼多努力,最後成為被踹走的那一隻。
就像苗德林一樣。
對人性的拷問,永遠是這麼突然,雖然要複雜很多,但此時的牛大猛,與幾個月前的李偉峰,立場其實是差不多的。
這世界上除了「爹、娘、家」之外,所有東西都可以是假的,一秒過後,風雲突變。
張逸夫已經盡量做到小心翼翼了,點破豐州開關設備問題也並非當眾而為,而是悄悄向南鋼放話,莫想到現今還是惹禍上身了。其實站在他個人的立場而言,並不懼怕歐煒,也不必討好他,路很多,不必非要走惡狗擋道的路,何況那是最平凡的一條路。
怕是歐煒也清楚這一點,因此也並未向張逸夫發難,而是直接搞起了牛大猛,搞起了冀北電廠。
再小心,也抵不過小人心啊。
隨後在參觀值班室的過程中,老段將場面撐得很足。身為這個車間管理者的黃宏斌也參與其中,牛大猛終於有機會借了一步,拉張逸夫出了值班室,找了個角落。
牛大猛幾乎從未這麼嚴肅正經過,未等張逸夫發問,就此吩咐起來:「逸夫,這事聽我的,中午就餐的時候,我會安排你去陪同歐處長他們那桌,你找機會溝通溝通。說些好話。找到單獨談話的機會,表明立場,莫要讓領導誤會了。」
「立場?什麼立場?」
「還是年輕啊,不明白。」牛大猛有些焦急。也有些無奈。張逸夫該聰明的地方都很聰明。但究竟是世面見得少。不明白領導的用意,「表忠心,表死心。拿領導當領導,這麼說你明白了麼?」
張逸夫微微皺眉,依然難以理解:「我和他隔得老遠,表什麼忠心?」
「唉……」牛大猛長歎一聲,只得繼續將話說開,「emc設備的事,你肯定是得罪上面的人了,但一來找不到你的辮子,二來你也受不少領導賞識,又是全國冠軍,因此上面的人也不方便說什麼。這次歐煒來,就是看你的態度的,你若是拜了山頭,認個錯,服個軟,表示之前不懂事,後面會做,就沒事了。」
張逸夫不覺好笑,老子跟穆志恆談笑風生,跟華長青坐而論道,與趙文遠喝過大酒,跟周進步碰過杯,這麼多大領導都毫無架子,你丫歐煒一個破處長我拜個鳥山頭!
這是張逸夫的立場,他有狂傲的資本,但牛大猛就不同了,他不能允許有一點點不安的躁動,歐煒的那些話就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必須第一時間撲滅,而且必須是張逸夫撲滅。浸淫系統內多年的他,早已參透了這些林林總總,因此在這些事情上比張逸夫要敏感許多,重視許多。
「逸夫,現在不是矯情的時候。」牛大猛再次催促道,「時間不多了,歐煒雖然只是個處級幹部,但畢竟是部裡管生產的領導。對咱們電廠而言,寧可得罪一個部級幹部,也不能得罪管生產的領導,懂了麼?」
尋常,再大的事,牛大猛也是與張逸夫商量著來的,他知道自己在技術上,在知識上有軟肋,求賢若渴,十分重視也尊重張逸夫這位大學生。但此時,他已完全無從考慮這些,回歸了那個鐵腕廠長,不給張逸夫任何迴旋的餘地。
你再厲害,厲害破天了,也就是一個技術人員罷了,腦袋上沒有官帽。
張逸夫雖然十分理解牛大猛,理解他的立場,但此時何嘗沒有一絲憤慨與不甘忽然湧出?老子為你拚死拚活,事到臨頭你就這麼賣老子?
天若有難各自飛,牛大猛也未能例外。
牛大猛見張逸夫一直沒搭腔,只得最後說道:「逸夫,就這麼安排了,你中午的時候一定要把該說的話說到位,我先進去陪領導了。」
話罷,他轉身離去,沒再給張逸夫絲毫的餘地。
這些話,這個態度,無疑讓張逸夫寒心。但在牛大猛心裡卻並非這麼想,他認為張逸夫是理解這些事的,是圓滑的,是會處理好的。也許是張逸夫平常的態度與作風太過圓潤,讓這位廠長忽略了他的尊嚴與底線,認為去拜個山頭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不假思索的事情,自然而然的事情。
作為張逸夫,可以不在乎歐煒,甚至可以不在乎牛大猛,但也沒那麼容易抽離出來,他站在原地,頭腦中一根敏感的神經已經繃緊。
單子。
那筆80台電腦的訂單。
由於流程與財務的問題,外加賬目巨大,電廠僅支付了30%左右的款項,剩下的大頭要待電腦配置到位了才會支付。向曉菲在這方面努過力,但這次數額巨大,不是牛大猛能做主的,必須按規矩來。因此向曉菲不得不又去找那位博哥了,利用一種獨特的「民間融資」方式,搞到了這筆熱錢,此時此刻,怕是在與中關村那邊的何老闆周旋,力求快些供貨。
張逸夫和向曉菲這邊,身家性命已經砸進去了,之所以敢砸,憑借的正是與牛大猛堅實的關係,但未曾想到,這玩意兒竟然如此脆弱。
若是此時不從了牛大猛的命令,怕是這筆單子又會出什麼問題,就算一切順風順水下來,牛大猛拖個一年半載的尾款,也足夠讓恆電工建破產的了。
這趟渾水,果然不好蹚,不該這麼早蹚,在這麼年輕的時候蹚。
張逸夫握緊拳頭,一次次在心裡告誡自己,這是自己的問題,自己沒有計劃好一切,只能低下頭,就這一次,低下頭。
他不會忘記自己第一次體會到的這種屈辱感與挫折感,這必須是最後一次。
官帽,不就是官帽麼?
待那一天,這感覺,也要讓你們嘗個痛快。
張逸夫幾乎從未對權力有過如此強烈的渴望。保家衛國,衛國永遠是大事,但離他很遠,保家才是近在眼前迫在眉睫的,當自己被這所謂的「權力」蹂躪的時候,方才意識到這東西的可怕與迷人之處。
張逸夫長歎了一口氣,在風機的「嗡嗡聲」之中,讓自己盡快平靜下來,只需暫時低頭而已,度過眼前難關。
正此時,又一人從值班室內閃了出來。
「逸夫你怎麼出來了?」姚新宇微笑著走上前來,「那邊領導還等著你介紹經驗呢。」
媽的,閻王牛逼就牛逼了,小鬼過來鬧個卵。
張逸夫提了口氣,抬手輕輕掀開自己的頭髮,點了點腦門:「沒留疤吧?」
姚新宇立刻尷尬萬分,勉強笑道:「針縫得不錯,跟原來一樣。」
「畢竟是女同志,就那麼點力氣。」張逸夫乾笑一聲,轉而問道,「歐處長那邊前途不錯,恭喜啊。」
姚新宇這次也並未退讓,直接笑道:「哪裡哪裡,還是電廠這邊更有利於咱們這歲數的人表現,有功有過,一眼便知。」
原先全國大賽上,二人都是話裡有話,這回卻是近乎直白的諷刺了。
換了主子,就是吊,張逸夫心下罵道。
二人僵持片刻後,姚新宇才說道:「嗨,其實我也不是來閒聊的,歐處長十分關心貴廠降煤耗方面的經驗,中午的時候想邀你一起聊聊,看將來能不能出一份報告,把措施和經驗總結總結,讓全國的電廠細緻學習。」
看來牛大猛所料不錯,歐煒真的是想要自己拜山頭,儘管隔著幾級,但他仍然要看清張逸夫的態度,確定這傢伙將來老實點。
「沒問題。」張逸夫上前拍了拍姚新宇道,「我保證知無不言。」
「那就好,那就好。」姚新宇陰笑一聲,也拍了拍張逸夫,「公事說完了,聊聊私事,夏雪最近名聲可不怎麼好,部裡已經準備調動她了,你們這幾位老同學可要跟她保持距離。」
看著這笑容,張逸夫不禁以最下流的心態開始揣測,誣陷神經病的傳言,八成就是這位搞出來的,人言可畏,這招可夠陰損,比砸腦袋一酒瓶要狠多了。
對面這位,若是成長起來,真的不知道會成為怎樣的一位領導。
當然,這並非張逸夫現在迫在眉睫的事情,搞定歐煒才是首當其衝。
回到值班室,裡邊的調研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一切恍若無事,穆恆志顯然對降低煤耗的經驗真的很感興趣,事無鉅細瞭解起來,這邊值班室的同志也是對答如流,讓部長頗為滿意。
張逸夫的目光掃過幾位大領導,思索著圓潤過度的可能性,找穆志恆或者趙文遠撐場面?不行,關係沒有近到這個地步,將自己的境況告知他們反倒會讓人為難,而且太突然了,會讓人覺得自己這人沒深沒淺的,不懂規矩。
看來這事,只有自己扛了。
低一次頭,噁心噁心就過去了,張逸夫如此勸慰著自己。(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