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打虎
典韋聞言大怒,鋼牙緊咬,忍不住將拳頭一攥,嘎巴作響,心道:「某一世豪傑,從不曾虧欠於人,如今不過賒幾斗米,卻遭這起小人如此羞辱,將我作牲畜看待,想拿糠糦來打發我,待我上前狠揍他一頓出氣,順帶砸了他這破店!」
然而,典韋轉念又一想:「這老兒渾身也沒幾兩骨頭,我拳頭伸一伸便倒了,倘若打壞了他,免不了帶累我吃官司,到時候我坐牢服役事小,家中母親卻著何人照看?況且傳言出去,說我典某一世豪傑,卻打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兒,怕不是要被四方的豪傑笑話?」
想到此處,典韋強壓怒氣,拱手道:「既是店主人不便,那某就不叨擾了!」說完,拔身就走。經此一事,典韋連造訪朋友,尋求接濟的心,一時間都息了。他心裡反覆盤算,最後決定還是上山走一遭,碰一碰運氣。
回到家中,典韋取出長刀、手戟、弓箭——當時,環首刀在軍中已經普遍取代了長劍,但是劍畢竟是君子之器,先秦之時,只有貴族才有資格佩劍,所以劍也是身份的象徵,因此,許多劍客、遊俠,依然以使劍為榮。而典韋,出身獵戶,自幼未曾學過劍術,卻是天生膂力,因此他偏愛用刀,特別是長刀。除此之外,典韋還有一樣絕技,那便是飛擲短戟,五十步內,百發百中。——典韋將兵刃一一綁紮停當,正要出門,卻見典母從室內出來,喝問道:「你挾兵帶刀,又要去哪裡生事?!」
典韋忙道:「阿母,兒子並非要出去與人爭鬥,只是家中沒了米糧,兒子想上山去獵幾隻野物,好換些米糧回來。」
典母聞言,似信不信,質問道:「你休要哄我,這幾日連降大雪,鳥獸斂跡,你上哪獵野物去?家中無糧,我去族中親屬那裡支借上幾升半斗便可,哪裡用得著你冒雪上山?如今山上積雪甚深,道路難行,你小心行差踏錯,掉進了溝壑之中!」
典韋恨恨的往地上一跺腳,道:「阿母,你又何必去受那些人的冷言冷語,家裡的粟米尚能支持一頓,阿母,你就先將就一日吧。大雪之後,鳥獸終歸要出來覓食的,小心留意,定能有所獵獲,阿母勿憂!」
說著,典韋扭頭急匆匆的奔山上而去,典母望著兒子的背影,連聲喊道:「路上小心啊!」
拜別了母親,典韋踏著尺餘深的積雪,奮力邁步趕到了南山腳下,逕上山去,四下尋找獵物。先前他在母親面前誇下海口,誓要獵回野物,換米換糧。但是他打獵多年,深知大雪之後,想要有所獵獲,是極為不易的。果然,上山之後,他轉悠了半天,除了幾隻麻雀,竟是連半個活物都沒看到。
典韋腹內飢餓,心中焦急,再想到家中翹首等待自己的母親,忍不住仰天長歎:「蒼天啊蒼天,你這可是想要逼殺我耶?想我典韋一身武藝,竟然欲求餬口而不能,實在是羞煞我也,氣煞我也!」
正在嗟歎之時,突然聞得山中一聲虎嘯,餘音裊裊,迴盪在山谷之間。典韋聽了,心中大喜,提刀便循著嘯聲一路找去。攀上了一處山崗後,典韋抬眼一望,正好望見一頭吊睛白額大蟲,繞著一棵松樹,不停的咆哮。那大蟲聽到響動,回頭望見了典韋,一聲低吼,捨了那松樹,伏身朝典韋慢慢逼來。
典韋雖然自恃勇武,但是面對一隻猛虎,也不敢輕忽,雙手握刀,擺個架勢,與那大蟲對峙。過了片刻,那大蟲一聲吼叫,撲將過來,身形迅捷無比,典韋橫刀便砍,那大蟲低身一伏一竄,典韋竟是砍了個空。典韋忙收刀時,卻突然覺得肩上一痛,腦後腥風逼人,那大蟲竟然已經竄到了他身後,雙爪搭上了他的肩膀。好個典韋,如此絕境之下,心中不慌不懼,低頭縮肩,反倒直朝著那大蟲懷中撞去。原來典韋一身武藝,就數膂力最狠,平日裡這麼奮力一撞,能撞塌一尺厚的夯土牆,那大蟲被他一撞,吃痛大吼一聲,斜著跌了出去,再起身時,竟是要轉身而逃了。
其實老虎雖然兇猛,但也輕易不會捕食大型的、對它能造成威脅的動物,這是因為自然界的生存環境極為艱險,縱然是兇猛如老虎者,一旦受傷,就有可能感染生病,從而影響捕食,惡性循環之下,往往最終難逃一死。比如東北虎,雖然它有捕殺黑熊的能力,但是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它是絕對不會無事生非,去貿然攻擊黑熊的。一旦發生東北虎捕食黑熊的事件,這就表明,該地區的生態狀況已經頗為惡化,以至於東北虎沒有充足的食物,只能冒險去攻擊、捕食黑熊了。
而眼前的這頭大蟲挨了典韋一撞,受傷不輕,登時沒了氣性和勢頭,它雖無人類一般的靈識,卻也有自己本能的生存智慧,眼見在典韋這裡討不到便宜,它便起了罷鬥逃離之心。
典韋又如何能讓它逃脫?眼見那大蟲一跳一躍,已經到了崖邊,就要朝對面的山崖躍去,典韋趕忙掣出手戟,奮力一擲,正中那大蟲的臀部。此時,正好是那大蟲後腿用力,將要起跳的時刻,臀部挨了一戟後,那大蟲後腿乏力,然而身體卻已經躍出,因此只跳出了往常一半的距離,便已經無力為繼,跌落崖下了。
典韋臨崖一望,卻見那大蟲跌在崖下的山澗中,一動不動,不知死活。典韋長舒一口氣,笑道:「好畜生,險些要了我的性命,如今便用你這一身的血肉皮毛,來給我壓驚賠罪罷!」,說著,便四下細細打量,正要尋路下去,卻聽身後有人喊道:「恩公在上,請受我一拜。」
典韋回頭一看,原來松樹之上,居然躲著一個人,難怪那大蟲要繞樹咆哮了。此時,他已經從樹上溜了下來,跑到典韋面前,仆倒在地上,雙手加額,道:「若非恩公神威,驅走了餓虎,否則小人早晚成它口中之食。到時候,小人喪命事小,只恐家主得不到消息,不能早做防備,反被惡人所害。這份恩德,天高地厚,還請恩公留下姓名,來日小人好上門答謝!」
典韋聽了,咧嘴一笑,道:「也幸虧你引得這隻大蟲咆哮,某今日才不必空手而歸。罷了罷了,某不過是順手為之,不必如此。」
那人忙道:「恩公何出此言,對恩公來說,不過是順手為之,對某而言,卻是恩同再造,豈能……」
「罷了罷了,休要聒噪。」典韋此刻的心思全放在那只死活不明的老虎身上:「有什麼話等我把那隻大蟲撈上來再說,若是耽擱了,回頭尋不到那大蟲,那我便親自做一回大蟲,把你給生吞了!」
說著,典韋邁步下山,順著山澗一路下行,走了百餘步,尋了個坡勢緩、高度低的崖岸,下到了山澗中,再踏著混著冰碴的澗水,來了老虎墜落之處。那老虎雖然一動不動,典韋卻不敢輕忽,手中又拔出一柄手戟來,快步兜到老虎的背後,大著膽子,伸手在老虎的脊背上推了一把。
那老虎臥在水中,有氣無力的低吼了一聲,身體卻是動彈不得。典韋放膽上前,覷著那老虎,道:「虎兄啊虎兄,你縱橫山林,也算是一方英傑,今日背運,落得如此淒慘,僵臥冷水之中,動彈不得,就好比英雄於病榻之上一般。罷了罷了,我便給你個痛快吧!」
說著,典韋輕舒猿臂,抱住了那老虎的頭顱,大喝一聲,用力一扭,登時將老虎的脖頸折斷。然後奮力將虎屍扛上肩膀,又一步步往回走去。
到了之前的崖岸邊後,典韋奮力一擲,先將虎屍拋了上去,只聽岸上有人驚叫一聲,聽聲音,便是虎口餘生的那位了。典韋哈哈一笑,自己也攀上了崖去。
岸上,那人跌倒在地上,戰戰兢兢,不敢動彈一下。看到典韋後,方才撐起身子,道:「恩公神力……某……某……真是……大……開……眼界……」
「起來吧。」典韋上前,一手就將那人從地上提了起來:「看你一個人孤伶伶的,若是不管,只怕走不上幾步,又得讓狼叼了去,不如先到我家歇上一宿,吃塊虎肉壓壓驚,如何?」
「還是恩公想得周到,」那人抖抖索索的站在地上,勉強拱手行了個禮:「小人襄邑劉定,還未請教恩公高姓大名?」
「某姓典,叫做典韋。」典韋打量了劉定幾眼,道:「襄邑與己吾乃是鄰縣,你我也算是鄉鄰了。既是鄉鄰,那就別那麼多客套話,這就跟我回去,歇上一晚,明天就趕緊回家去罷!」
說著,典韋便扛起了虎屍,在前面大步流星的走了,劉定趕忙一路小跑,跟在典韋的身後。
其實,典韋聽到劉定最初的那一番話,也就是「小人喪命事小,只恐家主得不到消息,不能早做防備,反被惡人所害」這幾句之後,就知道劉定身上,肯定發生了什麼變故。只不過典韋知道,自己有老母在堂,有些事情,也不好插手太深,所以,便裝了個糊塗,沒有再提起這樁事。同時,聽到劉定是襄邑人氏之後,典韋就更是放心了,區區一縣之隔,路程又不長,明日裡自己暗中護送,把這劉定送到襄邑便是,也算是全始全終,救人救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