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四) 文 / 唐七公子
天罡罩幽幽浮在東華的腳邊,鳳九屏息瞧著他的手伸過來,拾起她肩上方才被劍風掃斷的幾截落髮,隨手揚了。落發?鳳九垂眼一瞧,果然不知什麼時候已恢復人形,狂風正吹得長裙如絲絛般飄搖在半空。
鳳九怔了一怔,節骨眼上,腦筋前所未有的靈便,一轉,訝道:「你你你你曉得我是誰,原來還有辦法強迫我回原身?」話落地時自己被自己一個提點,一番惱怒騰地湧上心頭:「那你怎的不早些時揭穿我?」
邪風一吹膽子也大起來,憤憤不平地:「誠然,誠然我是因面子過不去一直假裝自己是個帕子罷,但你這樣也不是英雄所為,白看我的笑話是不是覺得好笑得很?」
回頭一想縱然自己不是得他偏愛的那一類女孩子,終歸還是個女孩子,一般來說都應當愛惜,可見他連她是女孩子也不當一當的,怒得又有點委屈:「你既然曉得我是誰,其實可以不把我綁來這麼個危險之地,牢牢將我拴在你的劍柄上,其實也是為了看我被嚇得發抖的樣子以此取樂吧?我說你那一句,也不是有心的。」眼角被惱怒憤怒慍怒種種怒氣一熏,熏得通紅。
東華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半晌,道:「抱歉。」鳳九原本就是個急性子,發了頓脾氣也平靜下來,聽他的道歉略感受用,也省起方才是激動太過了,過得還有點丟臉,覺得慚愧,揉著鼻子尷尬地咳了一聲:「算了,這次就……」東華語氣平靜地補充道:「玩過頭了。」鳳九表大度的一腔話瞬時卡在喉嚨口,卡了片刻,一股邪火蹭蹭蹭竄到天靈蓋,氣得眼冒金星,話都說不利索。重重金星裡頭,東華的手拂上她頭頂,似含了笑:「果真這麼害怕,耳朵都露出來了。」鳳九疑心自己聽錯了,這個人常年一副棺材臉怎可能含著笑同她開玩笑?忽見身後激烈光焰如火球爆裂開來,腳下大澤的水浪也巨蛇一般地鼓動,還沒來得及回神,身子一輕,已被東華抱起來順手扔進了一旁待命的天罡罩,還伴了一聲囑咐:「待在裡頭別出來。」鳳九本能地想至少探個頭出去看看究竟怎麼回事,手才摸到罩壁尋找探頭而出的法門,不確定是不是聽到極低沉的三個字:「乖一些。」
前方不遠處,燕池悟滿面青紫地抱劍殺過來,看來已掙脫幻警之術,曉得方才被那幻術牽引做了場猴戲給東華看,氣得雪白的腦門上青筋直跳。
燕某人一身戾氣,瞧見被天罡罩罩住的鳳九,更是氣沖雲漢,握著傳說中好幾百斤的玄鐵劍沉沉向東華劈將過來,牙齒縫裡還擠出一聲大喝:「好你個奶奶的冰塊臉,看不起老子是不是,同老子打架還帶著家眷!」
一個天族尊神,一個魔族少君,這一回合招式變化更快,直激得天地變色,一時春雨霏霏一時夏雷陣陣一時冬雪飄飄,四季便在兩人過招之間交替而過,爆出的劍花也似團團煙花炸開在符禹山的半山頭。
鳳九貼在天罡罩的罩壁上欣賞這番精彩打鬥,著實很長見識,且自喟歎著,忽見眼前騰起一片霧障,茫茫的霧障裡頭,方纔還落於下乘的燕池悟不知何時忽轉頹勢,閃著光的長劍尋了個刁鑽角度,竟有點要刺中東華胸口的意思。
鳳九瞪大眼睛,瞧著玄鐵劍白的進紅的出,懵了一懵,真的刺中了?怪的是慢兩步後卻是燕池悟的痛哼響起。霧障似條長蟲扭動,忽地抖擻散開,朗朗乾坤之下燕池悟週身裹了一團光被東華一掌挑開,控制不住身形地朝她那一方猛撞過來。鳳九本能一躲,忽然感到背後一脈強大磁力將她緊緊吸住,來不及使個定身術,已被捲進打著旋兒的狂風裡。她聽見東華喊了她一聲,略沉的嗓音與他素日的四平八穩略有不同,響在掀得愈加猖獗的狂風裡頭,喊的是:「小白。」
鳳九蹲在獵獵風中,愣了一愣,原來東華是這樣叫她,她覺得他叫她這個名兒叫得有幾分特別。她小的時候,其實一直很羨慕她姑姑的名字,白淺,兩個字乾乾脆脆,萬不得已她這一輩起名卻必得是三個字的。但即便三個字,她也希望是很上口的三個字,如她小叔的好朋友蘇陌葉的名字,咬在唇間都是倍感風流。再瞧瞧她,白鳳九,單喊鳳九二字還能算是俗趣中有雅趣,雅趣中有俗趣,像個世家子,但添上他們闔家的姓,太上老君處倒是有一味仙丸同她頗有親近,稱做烏雞白鳳丸。她時時想到自個兒的名字都要扼腕長歎,也沒有人敢當著她的面稱她的全名,搞得四海**八荒許多人都以為她其實是姓鳳名九。可他卻叫她小白,她覺得,自己倒是挺喜歡他這個叫法。
東華沒能追上來,受傷的燕池悟卻被狂風吹得與鳳九卷做一團。看定竟是她,攀著她的肩湊在她耳旁怒吼:「方纔老子的一個計策,你怎的沒有上當?難道老子使的幻術竟然沒有在你的身上中用?你難道沒有產生冰塊臉被老子砍得吐血的幻覺麼?」一吼,又一惆悵:「老子的幻術已經不濟到這步田地了?老子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老子愧對魔君這個稱號,不如藉著這個風,把老子吹到幽冥司尋個畜生道投胎做王八,也不在世上丟人現眼,老子是個烈性人啊!」
鳳九心中一顫,見他攀自己攀得又緊,而自己並不想同他一道去幽冥司投胎做王八兄妹,捂著耳朵扯開嗓子急回:「中用了的,我瞧著他吐血了。」
燕池悟一震,怒火沖天地道:「你這小娘,既瞧見自家相好吐血了,就當衝出天罡罩撲過去替他擋災,你撲進來他勢必手慌腳亂,老子正好當真砍他個措手不及,老子看的出出戲本,都是這個演法,《四海征戰包你勝三十六計》之《美人計》也是這麼寫的,你說,你為甚不能及時地撲過去,累老子反挨他一掌?」
鳳九被姓燕的吼得眼花,耳旁似劈下來一串炸雷,頭暈腦脹地回他:「沒能及時撲過去是我不對,可你,」兩人被風吹得一個趔趄:「可你也有不對,怎麼能隨便信戲本上寫的東西呢,還有,」又是一個趔趄:「那個《四海征戰包你勝三十六計》之《美人計》是天上的司命星君寫的,他從小到大同人打架從沒打勝過,奉告你一句,也信不得!」
話剛落地,兩人齊齊墜入一處深崖中。
落入崖中許久,鳳九才覺出落崖前答燕池悟的那些話,答得不大對頭。
論理,她該是同東華一條戰溝裡頭的。彼時她沒撲過去替東華擋災,因她覺得,憑一屆區區燕池悟,以及一屆區區燕池悟的一把區區玄鐵劍,砍在自己身上說不定就將自己滅了,但砍在東華的身上,頂多是令他添個皮肉傷,沒甚大礙。二人修為不同,法身挨刀槍的能力亦不相同,這一樁事她出於這個考量袖手了,但她內心裡,其實對東華很關懷的。他雖耍弄了她,好歹很義氣地將天罡罩讓了她,保她的平安,她也就不計較了,實在沒有攜私報復之意。但她的這些周密心思,東華他如何曉得,定是嫌她不夠義氣了。兼後頭被燕池悟一通亂吼,吼得她神思不屬,竟還同姓燕的道了個歉,還誠心地交流了一些兵書的感想。鳳九覺得,東華他定是有所誤會了。怪不得前一刻還有些亟亟地喚她小白,後一刻她墜崖時連個人影都沒瞧著。設身處地一想,若自己是東華,這麼幾層連著一思量,豈止隨她墜崖不相營救那麼簡單,定要墜崖前還在她身上補兩刀出氣。一番回想,一番感慨,就生出一番惆悵:有自己這麼個隊友,東華他,一定覺得倒了八輩子的血霉罷。他,大約是真生氣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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