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三) 文 / 唐七公子
小燕將拳頭捏得嘎崩響,從牙齒縫裡擠出來兩個字氣憤道:「他敢!」更加氣憤地道:「姬蘅多麼冰清玉潔蕙質蘭心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美不勝收啊,一個男人,喜歡上姬蘅這樣的美人居然還能說是難言之隱,」他露出森森的白牙:「他就不配被稱為一個男人!」
燕池悟一屆粗人,居然能一口氣連說出五個文雅的成語令鳳九感到十分的驚詫,考慮到姬蘅在他心中舉世無匹的地位,她原本要再張口半道又將話拉了回來,默默無言把頭上頂的半焦樹葉扶了扶,又扶了扶。
瞧著她這個欲言又止的模樣,燕池悟語重心長地歎了一口氣:「老子其實曉得你是怎麼想的,你們婦道人家看上一個男人,一向覺得只有自己才最合適這個男人,其他人都是過眼浮雲。」他誠心誠意地道:「你覺得冰塊臉看不上姬蘅,老子也是可以理解,想當年老子也曾經覺得姬蘅看不上冰塊臉的。」他慘然地歎一口長氣:「可他們獨處了一天兩夜,設身處地一想,噯,老子其實不願意想的,多少怨偶就是要麼掉進懸崖要麼流落荒島日久獨處出情來。」他頹然地又歎一口氣:「退一萬步,冰塊臉要是果真對姬蘅沒意思,何必娶她,你們天族還有哪個有能耐拿這個婚事相**到他的頭上去不成?」說完這一席話,將鳳九傷得落寞垂了眼,回頭來微一揣摩整套話的含義,自己也傷得不輕,啞口無言地忍著襲上心頭的陣陣心痛悵然若失地坐在地上。
鳳九覺得小燕一席話說得有道理,落寞地扶著葉子沉吟了片刻,想起一事來又偏頭去問燕池悟:「可我曉得,」她咳了一聲:「我聽說那回他們一同被困在那個什麼蓮花境,分手時姬蘅問東華討要一頭兩人同覓得的小靈狐來養,他不是沒有應她麼,若他果真很看承姬蘅就不該這麼小氣,這樁事有些……」
燕池悟打斷她的話:「你懂什麼,這是一種計策!」又循循善誘地向她:「就好比你中意冰塊臉,一定設法和他有所交集,那我問你,最自然的辦法是甚麼?」不等她回答,已斬釘截鐵地自問自答:「是借書!你借他的書看一看可見他一面,還他的書又可見一面,有借有還一來二往地就慢慢熟了,一旦熟了什麼事不好辦?東華他不將你說的那頭靈狐讓給姬蘅養,也是這個道理,依你的形容,姬蘅既然這樣喜愛那頭靈狐,以後為了探看它必然常去他的太晨宮,這樣,不就給了他很多機會?」他皺著眉真心實意地一陣惆悵,又一陣歎息:「冰塊臉這個人,機心很重啊!」
鳳九往深處一想,恍然又一次地覺得燕池悟說得很對。細一回憶,當時雖然不覺得,其實姬蘅進太晨宮後東華對她著實很不同。她那時是不曉得他二人還有白水山共患難一事,記憶仍停留在符禹山頭東華直拒姬蘅,是以平日相處中並未仔細留心二人之間有什麼非同尋常。如今想來,原來是她沒有看出深處的道理。
三百年前,太晨宮中的姬蘅是一個十分上進的少女,鳳九記得,當她伴在東華腳邊隨他在芬陀利池旁釣魚養神時,時常會遇到姬蘅捏著一本泛黃的古書跑來請教,此處該做何解,有什麼典故,東華也願意指點她一二。從她的眼裡看出去,彼時二人並沒有什麼逾矩之處,但姬蘅的上進著實激勵了她,東華偶爾會將自己剛校注完沒來得及派人送去西天還給佛祖的一些佛經借給姬蘅看。東華很優待她。
七月夏日虛閒,這一天,元極宮的連宋君拿了個小卷軸施施然來找東華帝君,顧左右言他半日,迂迴道出近日成玉元君做生辰,欣聞近日她愛上收集短刀,自己就繪了個圖,來托東華給她做個格外與眾不同的。
這個與眾不同,需這把短刀它在近身搏鬥時是把短刀,遠距離搏鬥又是把長劍,實力較對方懸殊太大時能生出暗器打出一些銀針之流致人立僕,當打獵時又能將它簡單一組合成為一把鐵弓,除此外,進廚房切菜時還能將它改造成一把菜刀。連宋君風度翩翩地搖著扇子,其實打的是這樣的算盤:如此,成玉帶著它一件就相當於帶了短刀長劍暗器鐵弓菜刀林總五件,且什麼時候都能派上用場,有這樣的好處,她自然要將它日日貼身地帶在身邊。並且,連宋還細心地考慮到,這個東西絕不能使上法術來造,必須用一種自然的奇工做成才顯得新奇,送給成玉才能代表他連三殿下絕世無雙的這份心意。但連三殿下的問題在於他雖然常做神器,一向擅長的卻是以法力打造鐘鼎一類的伏妖大器,打一個如此精巧的小短刀就有些犯愁。他想來想去,覺得要徒手做出這種變態的東西只能找東華。
鳳九從東華懷中跳上攤開圖卷的書桌,躡手躡腳轉了一圈,發現這個圖設計得固然精妙,有幾個地方卻銜得略粗糙,拆組後可能留下一些痕跡,巧奪天工四個字必然被連累少一筆。連宋雖在四海八荒一向以風流善哄女人著稱,但難免難以細緻到這個程度,鳳九覺得心中怦怦直跳,今日正是蒼天開眼,叫她逮著一個可以顯擺自己才能的時機。她覺得,她將這個圖改一改,東華一定覺得她才氣縱橫不輸姬蘅,她想到這個前景頓時激動且開心,一邊默默地用爪子小心翼翼擋住圖捲上兩個銜接不當之處,唯恐連宋說著說著自己發現了。
她純粹多慮,連宋此時正力圖說動東華幫他此忙:「你一向對燒製陶瓷也有幾分興趣,前幾日我在北荒玄冥的地盤探到一處盛產瓷土之地,集結了海內八荒最好的土,卻被玄冥那老小子保護得極嚴密,你幫我打造這把短刀,我將這快地的位置畫給你,你找玄冥要,他不敢不給你。」
東華抬手慢悠悠地倒茶:「不如我也將打這把刀的材料找給你,你自己來打?」
連宋歎氣道:「你也不是不曉得我同玄冥的過節,那年去他府上吃小宴,他的小夫人不幸瞧上我天天給我寫情詩,對這件事他一直郁在心頭。」
東華漫不經心擱了茶壺:「我這個人一向不大欠他人的情,也不喜歡用威壓逼迫人,」一隻手給鳳九順了順毛,對連宋道:「你近日將府中瓷器一一換成金銀玉器,再漏些口風出去碰了瓷土瓷器全身過敏,越是上好的瓷你過敏得越厲害。今年你做生辰,玄冥他應該會上供不少他那處的上好瓷土給你。你再轉給我。」
連宋看他半晌。
東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抬眼看他:「有問題麼?」
連三殿下乾笑著搖頭:「沒有問題,沒有問題。」
連宋心情複雜地收起扇子離開時,已是近午,東華重撿了一個杯子倒上半杯茶放到鳳九嘴邊,她聽話地低頭啜了兩口,感到的確是好茶,東華總是好吃好喝地養她,若她果真是個寵物,他倒是難得的一位好主人。東華見她仍一動不動蹲在攤開的畫捲上,道:「我去選打短刀的材料,你同去麼?」見她很堅定地搖了搖頭,還趁機歪下去故作假寐,拍了拍她的頭,獨自走了。
東華前腳剛出門,鳳九後腳一骨碌爬起來,她已漸漸掌握用狐形完成一些高難度動作的要領,頭和爪子並用將圖卷費力地重新捲起來,嘴一叼甩到背上一路偷偷摸摸地跑出太晨宮,避開窩在花叢邊踢毽子的幾個小仙童,跑到了司命星君的府上。
她同司命不愧從小過命的交情,幾個簡單的爪勢他就曉得她要幹什麼,將圖冊從她背上摘下來依照她爪子指點的那兩處將就寫命格的筆各自修飾一番,修繕完畢正欲將畫冊捲起來,傳說中的成玉元君溜來司命府上小坐,探頭興致勃勃一瞧,頓時無限感歎:「什麼樣的神經病才能設計出這麼變態的玩意兒啊!」鳳九慈悲地看了遠方一眼,覺得很同情連宋。
待頂著畫軸氣喘吁吁地重新回到書房,東華還沒有回來,鳳九抱著桌子腿爬上書桌,抖抖身子將畫軸抖下來攤開舖勻,剛在心中默好怎麼用爪子同東華表示這畫她央朋友照她的意思修了一修,不知合不合東華的意。此時,響起兩聲敲門聲。頓了一頓,吱呀一聲門開了,探入姬蘅的半顆腦袋,看見她蹲在桌子上似乎很欣喜,三步並作兩步到得書桌前。鳳九眼尖,瞧得姬蘅的手中又拿了一冊頁面泛黃的古佛經。這麼喜愛讀佛經的魔族少女,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姬蘅前後找了一圈,回來摸摸她的額頭,笑瞇瞇地問她:「帝君不在?」
她將頭偏開不想讓她摸,縱身一躍到桌旁的花梨木椅子上,姬蘅今日的心情似乎很好,倒是沒怎麼和她計較,邊哼著一首輕快小曲邊從筆筒裡找出一隻毛筆來,瞧著鳳九像是同她打商量:「今日有一段經尤其難解,帝君又總是行蹤不定,你看我給他留個紙條兒可好?」鳳九將頭偏向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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