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三) 文 / 唐七公子
東華:「……」
小燕在樓道處等得不耐煩,扯開嗓子向鳳九道:「還走不走,要是廚房趕不及給老子做梅子糕就你給老子做!」話剛說完一個什麼東西飛過去,小燕匡當掉下了樓梯,窸窣一陣響動後,樓道底下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黯然哀鳴:「誰暗算老子!」
東華手中原本端著的湯盅不翼而飛,淡然遠目道:「不好意思,手那麼一滑。」
糰子嘴裡塞滿了蘿蔔糕,含糊地讚歎道:「哇,滑得好遠!」
連宋:「……」
鳳九:「……」
醉裡仙大宴的第二日,鳳九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豁出全副身家請東華一頓豪宴,最後卻落個被禁足的下場。其時,她一大早勻了粉面整了妝容,沿著同往常一般的院內小道一路行至門口打算出門赴宗學,悠悠然剛踏出去一條腿,砰,瞬間被強大的鏡牆反彈了回去。
鳳九從小跟著她的姑姑白淺長大,白淺對她十分的縱容,所以她自還是個小狐狸始就不曉得聽話兩個字該怎麼寫,有幾回她阿爹被她氣得發狠關她的禁閉,皆被她要麼砸開門要麼砸開窗溜了出去。她小的時候,在這種事情上著實很有氣魄也很有經驗。但這一回從前的智慧全不頂用,東華的無恥在於,將整座疾風院都納入了他設下的結界中。她的修為遠不及破開帝君造出的結界,長這麼大,她終於成功地被關了一回禁閉。她怒從心底起惡從膽邊生,怒沖沖徑直奔往東華的寢房興師問罪,帝君正起床抬手系外袍,目光對上她怒火中燒的一雙眼,一副懶洋洋還沒睡醒的模樣道:「+我似乎聽說你對那個什麼比賽的頻婆果很有興趣。」
鳳九表示不解。
帝君淡淡道:「既然是拿我的名義將你推進決賽冊子,你輸了我不是會很沒有面子?」
鳳九心中一面奇怪這麼多年聽說面子對於帝君一向是朵浮雲,什麼時候他也開始在意起面子了?一面仍然不解地道:「但這同你將我關起來有什麼干係?」
帝君垂眼看著她,結好衣帶,緩緩道:「關起來親自教你。」
其時,窗外正好一樹新雪壓斷枯枝,驚起二三冬鳥,飛得丈高撞到穹頂的鏡牆又摔下來。東華帝君自碧海蒼靈化生萬萬年,從沒有聽說他收什麼徒弟,誰能得他的教導更是天方夜譚,雖然姬蘅叫他老師,她也不信東華真點撥了姬蘅什麼。這樣一位尊神,今次竟浮出這種閒情逸致想要親自教一教她,鳳九感到很稀奇。但她一向定位自己是個識大體懂抬舉的仙,要是能閉關受東華幾日教導,學得幾式精妙的巧招,競技場上力挫群雄摘得頻婆果不若探囊取物?她一掃片刻前的怒容,歡欣鼓舞地就從了。
她從得這樣痛快,其實,還有一門更深層的原因,她分外看重的競技決賽就排在十日後。自古來所謂競技無外乎舞棒弄槍,兩日前她聽說此回賽場圈在王城外,按梵音谷的規矩王城之外施展不出術法來,決賽會否由此而改成比賽削梨或嗑瓜子之類她不擅長的偏門,也說不準。幸虧萌少捎來消息此次並沒有翻出太大的花樣,中規中矩,乃是比劍,但因決賽之地禁了術法,所以評比中更重劍意與劍術。
比劍麼,鳳九覺得這個簡單,她從小就是玩著陶鑄劍長大的。但當萌少拂袖將決賽地呈在半空中指給她看時,望著光禿禿的山坳中呈陣列排開的尖銳雪樁,她懵了。待聽說屆時參賽的二人皆是立在冰樁子上持劍比試,誰先掉下去誰就算輸時,她更懵了。他們青丘沒有這樣的玩兒法。她一大早趕去宗學,原本正是揣著求教萌少之意,托他教一教冰樁子上持劍砍人的絕招。料不到被結界擋了回來,東華像是吃錯了藥,竟要親自教她。
鳳九在被大運砸中頭的驚喜中暈乎了一陣,回神時正掰著豆角在廚房中幫東華預備早膳,掰著掰著靈台上的清明寸寸回歸,她心中突然一沉:帝君將她禁在此處,果真是如他所說要教她如何在競技中取勝麼?他是這樣好心的人麼?或許真是他吃錯藥,不過帝君他,就算吃錯了藥,也不會這樣好心罷?
鳳九心事重重地伺候帝君用過早膳,膳中似乎自己也吃了幾口,究竟吃的什麼她沒有太注意,收拾杯盤中隱約聽見東華提起這十日禁閉的安排,頭三日好像是在什麼地方練習如何自如走路之類。她覺得,東華果然是在耍她,但連日的血淚中她逐漸明白,即使曉得帝君耍自己也不能同他硬碰硬,需先看看他的路數,將腳底的油水抹得足些,隨時尋找合適的時機悄悄地開溜方乃上策。
辰時末刻,鳳九磨磨蹭蹭地挨到同東華約定的後院,方入月亮門,眼睛驀地瞪大。院中原本的敞闊之地列滿了萌少曾在半空中浮映給她看過的雪樁子,樁高兩人長,橫排豎列阡陌縱橫,同記憶裡決賽地中冰樁的陣列竟沒有什麼區別。院中除那一處外,常日裡積雪覆蓋之地新芽吐綠,一派春和景象,幾棵枯老杏樹繁花墜枝似煙霞,結界的上空灑下零碎日光,樹下一張長椅,帝君正枕在長椅上小憩。鳳九覺得,帝君為了在冰天雪地中悠閒地曬個太陽,真捨得下血本。
摸不著頭腦的目光再向冰樁子飄蕩而去時,突然感到身形一輕,立定後一陣雪風刮臉而來,垂眼一望已孤孤單單立在一桿雪樁的頂上頭。不知什麼時候從長椅上起身的帝君今日一身白衣格外清俊,長身玉立在雪林的外頭,操著手抬頭研究了她好一陣,徐徐道:「先拿一天來練習如何在上頭如履平地,明後日試試蒙了眼睛也能在冰樁上來去自如的話,三天後差不多可以開始提劍習劍道劍術了。」又看了她一陣:「禁了你的仙術還能立在上頭這麼久,資質不錯。」
鳳九強撐著身子不敢動,聲音沒骨氣地打顫:「我、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沒了法術相依我恐高,哇~~帝君救命~~~~~」
話方脫口腳下一滑,卻沒有想像中墜地的疼痛。鳳九眨巴著眼睛望向接住自己的東華,半晌,道:「喂,你是不是故意把我弄上去想著我會掉下來然後趁機佔我的便宜?」
帝君的手仍然握在她的腰間,聞言一愣,道:「你在說夢話嗎?」
鳳九垂著眼理直氣壯道:「那你怎麼還抱著我?看,你的手還搭在我的腰上。」
帝君果然認真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了然道:「這麼說,你站得穩了?」不及她回神已然從容抽手,原本鳳九仰靠在他的身上就沒什麼支力,隨他放手啪地一聲栽倒在地,幸而林中的空地積滿了暄軟白雪,栽下去並不如何疼痛,鳳九咬著牙從地上爬起來,仰頭碰到東華裝模作樣遞過來扶她的右手。帝君向來無波無瀾的眼神中暗藏戲謔,讓鳳九很是火大,別開臉哼了一聲推開他自己爬起來,抖著身上的碎雪憤憤道:「同你開個玩笑,至於這樣小氣麼。」又想起什麼似的繼續憤憤道:「你其實就是在耍我,怎麼可能一天內閉著眼睛在那種冰陣上來去自如。有絕招卻不願意教給我,忒小氣,幸好你從不收徒,做你的徒弟料想也就是被你橫著耍豎著耍罷了,仙壽耍折一半也學不了什麼。」
她仰頭晃腦地說得高興,帶得鬢邊本就插得不大穩當的白簪花搖搖欲墜,待最後一個字落地,簪花終不負所望地飛離髮梢,被等待良久的東華伸手險險撈住。帝君垂眼瞧了會兒手中絲絹攢成的簪花,目中露出回憶神色道:「我聽說,年輕時遇到一個能耍人的師傅,其實是一件終身受益的事。」
鳳九無言地道:「你不要以為我沒有讀過書,書上明明說的是嚴厲的師傅不是能耍人的師傅。」
帝君面上浮出一絲驚訝道:「哦,原來是這麼說的?我忘了,不過都差不多罷。」近兩步將簪花端正別在她的鬢邊,一邊端詳一邊漫不經心道:「你既然想要頻婆果,照我說的做自然沒有錯。雖然這種賽制做個假讓你勝出並不難,但不巧這一回他們請我評審,你覺得我像是個容得下他人作假的人麼?」
這種話從帝君口裡說出實在稀奇,鳳九伸手合上掉了一半的下巴:「此種事情你從前做得不要太多……」
帝君對她鬢邊的那枚簪花似乎並不特別滿意,取下來覆手變做一朵水粉色,邊重別入她發中邊道:「那麼就當做我最近為人突然謹篤了吧。」
雖然東華這麼說,但腦子略一轉,鳳九亦明白過來他如此循序漸進教導她,其實是萬無一失的正道。她身份殊異,傳說決賽時比翼鳥的女君亦將蒞會,若是做假被瞧出來,再牽連上自己的身世,小事亦可化大,勢必讓青丘和梵音谷的梁子再結深一層。帝君沒有耍她,帝君此舉考慮得很周全,她心中略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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