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留計 文 / 三姐姐
第三十七章留計
「不過,這件事情你不能直接告訴你叔父。」說出大概計劃,雲逍提醒道。
「為何?」
張文不解,在他看來,他叔父張默是他唯一的親人了,如果叔父都不可信,那麼這世上還有何人可以相信?
雲逍似是理解張文的想法,道:「其實……我總覺得,就算今日ni的仇人都出現在議事廳,你可能也報不了仇。誠然,張默是你的叔父,也是救你之人,可他也是張家長老,他和你父親,真就有那麼深厚的情誼?他救你,焉知不是出於同情?就算他當年想著為你父親報仇,可數十年過去了,他是不是還願意為了報仇,而毀掉整個張家?」
「這……不可能的!我叔父和我父親的關係,外人難以想像。我相信叔父,他一定會全力助我復仇的。」張文堅定地說道,神色間浮現出一些怒意。他覺得雲逍是在詆毀他的叔父,只是見雲逍也是在為他報仇的事情考慮,是以沒有說什麼難聽的話。
「萬一呢?你就不怕萬一嗎?要知道,如果事情出了差錯,你就再沒有報仇的機會了,你的餘生都將在懊悔,慚愧和怨恨中度過。」
張文不說話了。是的,他無比相信他的叔父,可他更怕萬一。他怕大仇難以得報。怕九泉之下無顏見死去的父母親人。
雲逍見狀有些不忍,於是說道:「我的意思是,你只讓你叔父幫你拿出那樣東西,說你已經放棄了仇恨,要拿東西只是為了紀念王者。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想你叔父一定會幫你將那東西取來的。」
報仇的意念終於還是佔據了上風。張文答應了下來。
深夜。
長弓城外。
「文兒,你也看到了,不是叔父不幫你,族長他們都在蕭城,你……還是等等吧。」張默看著身形消瘦,垂垂老矣的侄兒,心裡有些難明的滋味。一想到張文不足百歲的年紀,身體狀態卻比他這個活了快兩百年的人都不如,他就有些難受,難受到……不想說出真相。
張文背對著張默,靜靜地看著天上清冷孤獨的銀月,良久不語。轉過身時,他臉上是無盡落寞的表情,恍惚閃過一絲慚愧。
「叔父……我想放棄了。」張文說這句話時,有些不敢看張默的眼睛。
張默一愣,轉而釋懷起來。
「文兒,你終於肯放下了。你父母……你不用自責,他們不會怪你的。隱身數十載,你無時無刻不活在仇恨當中。我當年也恨過克南和克復他們,可這麼多年過去了,死去的人不會復活,即使報仇了,又能怎麼樣呢?張家難道要因為這仇恨而日漸沒落嗎?」張默頗為感慨地道。
張文一震。
「怎麼可能?怎麼會是這樣?叔父他……他早就不想為我父母報仇了?哈!哈哈!那少年說時我還不信,甚至慍怒,可如今……竟應了他的話!他說的沒錯,如果我把計劃和盤托出,叔父一定不會答應的。就算答應了,也不會那麼做。他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
張文滿心苦澀,卻不敢表露出來,他作出沉默的樣子,似在思考張默所說的話。
良久,他道:「是的,叔父。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麼多年來,我一直沉浸在仇恨當中,可我漸漸不想報仇了,我恨他們!我恨那些對我父母親下毒手的小人!可張家基業……卻不能因此毀去。」
張默聞言,深深地看了張文一眼:「你能想通就好,我張家立族數百年,千辛萬苦才發展到今天,耗費了無數族人的心血,豈能毀於一己私仇?凡是當以大局為重,有機會,我會跟族長提一提,看能不能讓你重歸張家。」
「叔父說的是。侄兒也是這般想法,我家雖非大門大派,有今日成就,卻也來之不易。不過……叔父,重回張家的事情,還是算了吧。」
「為何?」
張文苦澀一笑:「叔父,我雖不打算再報仇,可叫我天天面對著殺父仇人,還要聽從他們的號令,簡直生不如死。」
「文兒你……算了,也罷。不提就不提吧。」張默歎了口氣,道:「你今日找我,可還有其他事情?不瞞你說,蕭城現在風起雲湧,異寶之爭撲朔迷離,我和克復正在商議此事,不宜出來太久。」
「叔父,侄兒還有一事相求。」張文略帶期盼地看著張默道。
「你說吧,只要叔父能做到的,一定盡力。」張默點了點頭,說道。
「叔父,我記得我父親曾留一下一塊石碑在府中,我想請叔父幫我取出。」張文說著,眼中閃過一絲哀求。
「這……」張默面露難色,遲疑道:「文兒,不是叔父不願幫你,實是那石碑干係甚大,藏著驚天大秘,如若悟透,我張家振興在望。」
「叔父!那塊石碑放了近百年了,可曾有人悟出些什麼?連我父親那般驚采絕艷的人,都只能望而興歎。父親母親死後,張克南那個畜牲把所有的東西都奪走了,連半點可供我憑弔父母的物件也未留下。」
「我要拿碑,只是為了紀念死去的親人,這樣都不行嗎?為了一塊沒用的石碑,您忍心看著年近百歲的侄兒日日在父母親的靈位面前垂淚自愧麼?」張文聲色淒絕地道,他渾濁的雙眼中有晶瑩的水光泛起,卻不知是佯裝如此,還是真的觸動了心中悲苦。
張默久久不語,眉頭緊皺,最後,還是鬆緩開來。
「叔父,你放心,我拿到石碑之後就遠離此地,再不會回來。」張文又道。
「哎……」張默深深地歎了一聲,道:「好吧,文兒,我答應你就是。不過我要你對天發誓,對九泉之下的父母發誓,不會再找張家報仇。」
「叔父!」張文不可置信地驚呼道:「您……連您都不相信侄兒?哈!哈哈!」
張文有些癲狂地笑了起來。
「文兒!別這樣!並非叔父不相信你,而是……」
「好了!叔父!你不用說了!我發誓便是。」
張文的眼中滿是心灰意冷的神色。
「啪」地一聲,他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仰頭望著天下冷月,右手高高抬起,併攏雙指,冷聲道:「我張文,對天發誓,得石碑後,絕不找張家報仇!此誓,父親母親在天有靈,當可見證!」
「叔父,我發完誓了。明日此時,我來取碑。」說完,張文便頭也不回地離去了。
張默遠遠地望著張文消失在夜色,默然無語。
良久,寒風吹走了他的歎息,「冤孽啊……」
回到醫館時,張文臉上的神情不自覺地失落起來,在他的知覺中,連天地靈氣彷彿都帶著一抹死灰的顏色,納入體中,滋生了更多悲傷意味。
「前輩,你……」雲逍聽到門口傳來的動靜,從入定中醒來,話說到一半,忽然發現張文的異樣,有些擔憂地問道:「前輩,莫非事情有變?」
張文嗤笑一聲:「變?沒變,一點沒變。和你預料中的一模一樣。」
「哦,我看前輩似有不快,還以為發生了什麼意外。」雲逍這才放下心來,道。
「……你說的沒錯,確實發生了意外。對我來說,那就是意外,意外中的意外。雲逍,你先前的懷疑……是真的。叔父他已經不像為我父母報仇了。他還勸我放下仇恨。」張文畢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此時已經能比較平靜地對面至信之人的變化。
雲逍微微一愣,旋即撓著頭乾笑了一聲,他先前也只是想到有那種可能,並不能肯定張默就真的改變了報仇的想法。
這種懷疑,完全是出於上次張默見他時,他隱約產生的一種預感。他記得張默收到張文的信件和信物時,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顯得極為平靜。正是因為張默的態度過於平靜,才使得雲逍有了異樣的想法。只是當時他不敢認定,遂未和張文說及。
想不到……一語成讖。
雲逍也不好說什麼,安慰更是多餘。
張文坐於椅上,給自己沏了一杯茶,然後屈指彈出一道靈力,點燃了一根蠟燭。以他現今的修為,也只能做一些這樣的事情了。
「雲逍,你說……這人死如燈滅,為何會留下如此深的仇恨?」張文略帶嘶啞的聲音響起。
「這……前輩,在我看來,愛,恨,喜,怒……各種情緒,都是我心中對外面世界種種事情的反應,發生了何事,我有了何種情緒,那便有了!這種情緒驅使我去做某件事情,那便做了!我從來不去追究原因。」雲逍認真道。
張文聞言,沉思半晌,釋懷道:「也對。既然我恨他們,我想替我父母親人報仇,我想殺了他們,那便恨!那便殺!何苦追根究底,尋求因由。」說到這,張文看了雲逍一眼,接著道:「想不到我活了百歲光景,卻不如你這後生想得開。」
「前輩能釋懷就好。對了,前輩,你說那石碑……數十載無人能參悟,那即便我把它帶到木子城李家,李家也不見得會為了這麼一個看似寶貴實則無用的東西與張家死拼吧?沒有其他可以替代石碑的東西嗎?」雲逍疑惑道。
張文端起茶杯,一手拿著杯蓋,一邊喝了一口,頗為玩味地說道:「看來……你雖然聰明,但還是太年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