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柱般的指節,緩緩捏合,形成一個近似拳頭的弧度。
燕語,鶯鳴,風吹,具在凝神攢掌的趙襄耳中幻化為虛無。
一拳推出,宛如月照大江,鍾沉蒼翠,渾厚簡練的白光自他五指指尖裂出,爾後,重重碎落平空,在雙耳鼓膜邊迴盪這劍氣的跫音。
「不錯,已經有了幾分火候,如若配合上你家傳的青釭劍法,應該可以獨自行走江湖了!」玄秋道人仍是身著一掛邋遢道袍,抿了口葫蘆中的裝盛美酒,十分享受的咂嘴說道,「不過如若碰見真正的高手,你還是遜色了一截,並且小娃娃你有先天的弱勢,所以日後縱然行走江湖,也要少跟人爭鬥廝打的好,你明白了嗎?」
玄秋道長的話中音趙襄自是明白的很,她將劍氣一撤,點了點頭,恭敬應了聲:「道長所囑咐的事,後生必定銘記在心!」
心中暗自想道:「原來連凌雲寺的歸雲大師也治癒不了我身子上『易水寒』掌毒,罷了,我原本也就不是一個愛與人爭凶抖狠的人物,道長的囑咐怕是多餘了的!」
「好好,小娃娃,我在你家府上住了一十五日,你父親和你兩位叔叔的傷處老道業已全部醫好了,老道也就該走了!」將手中就葫蘆微微搖晃,展容大笑,全無半點離別之傷之痛。
趙襄心中卻又說不出的不捨,當即說道:「道長……您又何必急著走?難道是我家對您的招待不周嗎?還是下人奴僕們有所怠慢,後生後生……」
「小娃娃,看來你當真是不諳世事,」嗅了嗅葫蘆中四溢酒香,卻又欲飲又止,十分惋惜接道,「老道有個規矩,在紅塵裡任何一處地界所呆的時間不能超過五天,否則便要自己對自己重重責罰,若不是看在小娃娃你的面子上,老道才懶的摻和你們家的家事,想要我為你們家人治傷醫病,那更是萬萬不可能的事,江湖上雖然對你襄陽趙家儘是讚揚之聲,但是老道卻是對你們家的底細一清二楚的!」
終於忍受不了美酒的誘惑,深深抿了一大口酒水,緩緩嚥了,不徐不急的接道:「你趙家的高祖便是那在長阪坡上七進七出,在曹操百萬大軍中入如無人之境的常山趙子龍,是也不是?」
玄秋道長嗓音十分慵懶與閒散,彷彿只是在敘說一個十分平常大眾的故事,但趙襄卻著實驚了一驚,雖然本家的家史並不是江湖上不可得知的機密,但當今武林之中深析襄陽趙家由來歷史的也是少之又少,而玄秋道長看似玩世不恭、遊戲江湖,但實似和本家大有淵源。
趙襄面色不禁為之言語一凝,答道:「道長說的不差!」
「這就對了,趙子龍的孫子不問軍國大事,只求自身安穩,避禍於紅塵,辭官於蜀漢,來這稍稍安寧的襄陽城,一過便是一輩子,」瞇眼瞅見葫蘆中美酒業已見地,不禁興頭大減,索然說道,「爾後趙將軍的子孫便在襄陽城中傳宗接代,又兼有趙子龍的家傳絕世武功,不久襄陽趙家便成了無論是武林還是商海的一派大家!」
「玄秋道長怎麼會對我家的去事瞭解的這樣清楚,他如若和我趙家有隙為何要救我趙家恁多人的性命?他如若和我趙家交往頻繁,怎麼我從未在父親嘴裡聽到提起玄秋道長的名字?」趙襄滿腹狐疑無處可瀉,竟在玄秋道長面前垂首深深思想起來。
「小娃娃,你在想什麼?」
「啊,」趙襄猛一抬頭,直直盯視玄秋道長渾濁但卻不無溫暖的目光,敬聲回道,「我在想,玄秋道長對我家有重塑之恩,為何不等後生父親甦醒之後,好好感謝道長一番後再過辭行,這樣離別,道長難道不覺突兀嗎?」
「哈哈哈,」玄秋道長聽出趙襄話音間竟藏著深邃淳樸的挽留之意,禁不住哈哈一笑,「小娃娃,老道對你說了吧,原本老道這次上那彭意晴的隱壇,只不過是想廢了她的武功令她一心一意的研究醫道,普濟世人,卻是全然沒有想來插手管你家的家事的!」
「可是道長畢竟救了後生一家人的性命……」
「後來,老道出手,全是看了小娃娃你頗有些俠義心腸,大家之風,如若那時候是你父親求老道我,老道我情願看他死在彭意晴的掌下,也絕不會動一根指頭去救他的!」長長歎息,眼瞼眉梢邊的皺紋如同刀刻劍削般的褶了起來,神色在一言之間,變的甚為嚴肅,沒有半分說笑的意思。
「玄秋道長為什麼要罵我的父親?爹爹他一向清高孤傲,武功也高深的很,難道是十五年前做錯了什麼事,而惹的玄秋道長不高興嗎?唉,不知道爹爹是做錯了怎樣的事會惹得玄秋道長這般堪破大道的逸士仙人來出口罵他!」趙襄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與兄長眼中如完人一般的父親,在玄秋道長的口中竟會一不值,心扉莫名有些悲傷,也有些疑惑。
「小娃娃,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爹爹到底做過些什麼?」淡如輕紗的音色,一下子便點破了趙襄的心事。
趙襄雙頰一紅,處境甚是尷尬,對那些年代都有些飄渺隱約的事物,他的內心深處想要無比的親近,卻又想冷漠的疏遠,一時竟然啞口。
「有的事告訴你這個小娃娃反而不好,這些都是發生在上一輩人中的瑣事,小娃娃你要記得,你是個宅心獨厚的好孩子,千萬不要在滔滔紅塵的浪跡中有所變化,」頓了一頓,語鋒柔柔接道,「好了,老道所能做的,也都全部做了,小娃娃你能做的也做了!老道走了!」
身形猱起,神似一朵暗色雲朵,趙襄伸臂前去阻攔時,玄秋業已躍然一個起落,向趙家護院的石牆外縱去了。
「罷了,」唇角處彎起自嘲的微笑,緩緩放下手臂,自語著說道,「玄秋道長本事通天,憑我也是攔不住他的,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只是筵席散的早或晚罷了。」
回身向房簷信步,耳鬢似乎還能聽見一股極為清潤的長音。
「莫道秋江離別難,舟船明日是長安。」
自嘲的笑靨,淡淡的,淡淡的,變作一種從所未有的微笑,淺淺擱在唇角處的梨渦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