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六章 人間安能有此刀 文 / 閒坐說玄宗(書坊)
顧西樓眼中湧現出強烈的不相信,那個人,真的闖過來了?
口中卻已條件反射般大喝:「所有人聽令,立刻動手,殺!殺!殺!」
鄭徐言三方人馬尚未反應過來,顧西樓所屬的黑衣人馬已經聞聲而動,長槍如毒龍出洞,不分老幼刺殺。
幾個婦人為了遮擋自己的孩子,生生被長槍貫通身體,臨死的呼號不絕於耳。
練青冥顧此失彼,他第一次痛恨自己修煉太慢,能力太弱。
一道尖嘯從天邊響起,那是劃破空氣的聲音,象徵著某物正以無法形容的高速逼近。
在場中人有所反應之前,一道身影彷彿流星撕破天幕,從天而降。
尖嘯頓止。
場上多了一個人。
他衣衫襤褸蓬頭亂髮,看不出年紀,在滿地狼藉中掃視,看到地上某些屍體時身體明顯僵頓一下,隨後默默地將地上的「六弟」扶起,和其它人的遺體擺放在一起,跪在他們身前,仔細地拂去他們臉上的血污和泥土。
他做這一切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下動作,一種無形壓力使祠堂中的時光處於凝固之中,無人可以動彈。直到他重又起身,轉成面對顧西樓等人,眾人身上的無形壓力才消失。
顧西樓恢復行動力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手中蓄勢已久的箭發出,不是對著練青冥,也不是對著來人,而是向著天空。
箭芒射入雲天深處,他的人也急速後退。
這是信號。
信號一出,與剛才的尖嘯殊無二致的破空聲立時響起,電光石火間,一道華彩直衝九霄,一道人影昂然**於眾人之間。
錦衣華服,濃眉斜飛入鬢,彷彿要破空而去,予人以深刻印象。更驚人的是他的氣勢,就像一把在滴血的寶刀。
他一出現便佔據場上的中心,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後退,似乎靠近一點也會被他的光芒所傷。
他無視其餘,只盯著對面衣衫襤褸的人。
「七弟,是你,你長大了。」
對面的人沉默無語。
「當年你只願讀書畫畫,想不到現在也能提刀廝殺,九幫八派十三宗高手盡出,組成重重關卡,也攔不住你。」
沉默。
「這些年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累,既然出來了,就沒人能再讓我們師兄弟進去。」
仍然是沉默。
「你為什麼不說話,你以前總是纏著要我講山下的故事——」
對面的人終於開口了,聲音充滿疲倦:「二哥是你殺的。」
這回輪到華服人沉默。
「只有你能一刀破開二哥的青心不滅,因為二哥不會防備你。」
「為什麼?」
聲音並無質問的意味,只是無論敵我都能體會到其中濃厚的悲涼。
華服人突然大笑:「為什麼?哈哈!你問我為什麼?好,我告訴你。」
「為什麼師父修為通天,卻寧願束手就死。為什麼我們這些徒弟要被發配去作苦役。為什麼我一身苦練卻要在地底挖土掘石。世上有幾人能擋我出手一刀,為什麼他們風風光光,而我卻要像隻老鼠一樣活著,直到悄無聲息地死去,為什麼?」
「只因為師父與天下為敵。」
「師父授藝之恩,我在地底勞役二十年,也算是償還了。以後的路,我只為自己走。我要享受錯過的一切。七弟,不妨告訴你,大師兄也已被我斬於刀下,師父遺骨的秘密,也被我用來交換自由。你我兄弟既不能一路相隨,就難免放手一搏。」
「師父說過如果你肯修煉,兄弟間將以你成就最大。聯盟十八道關卡阻不住你,且讓我看看,我的惜命刀,你擋得了,還是擋不了。」
他的氣勢隨著話語一路攀升,倘若說剛才他像出鞘見血的寶刀,現在簡直就已經是在萬軍中殺人盈野的魔王。
周圍山壁土石先是簌簌掉落,隨即碎裂出一道道深痕,上方空中陰雲突然無風而動,原已漸漸昏暗的天色為之一亮。
鄭傾海徐培園可以發誓他們絕對沒有想到,此次行動會遇到這樣的高手,此等令風雲變色的聲勢,絕對是法力大成方能擁有。而發起方風雪漫天的顧西樓顯然是早有預料,自華服人出現起就遠遠退開。
言輕許則隱隱約約回憶起傳說中的一些秘聞,原本以為那不過是神話傳說,現在看來竟然並非虛妄,他的心一時興奮跳動,一時又恐懼畏縮。
他突然發現破舊祠堂和一地死傷變得模糊不清,鄭徐顧及所率部下也有類似感覺,這才發覺已經身不由已退出很遠。
場中,曾經的師兄弟正在對峙。兩人之間的空氣變得粘稠,連黯淡的光線都照不進那片區域。
「七弟」衣衫襤褸,沉默不言。他身後的練青冥和倖存的人並無不適感受,似乎有種無形之物在保護他們不受影響。
華服人突然無由暴怒:「你要救他們?你記不記得當年師父救了多少人?後來他被逼死的時候,有沒有一個人為他說話?我們服了二十年苦役,有沒有一個人為我們說話?」
當他用高亢的聲音吼出最後一個字時,他便出了刀。
一刀既出,血紅光芒沖天而起,將漫天陰雲一掃而空,彷彿要打破世間一切牢籠。
大地破裂,轟然巨響,祠堂所餘殘壁斷垣蕩然無存,激起漫天塵土。傷者和死者與之同時被無形之力包裹,齊齊下陷,入地三尺。
練青冥等倖存者茫然不知發生何事。只看到塵土飛揚中「七弟」吐出一口鮮血,才知道小師弟已經擋了一刀,救了他們一次。
華服人鷹隼一般的眼光直視他的「七弟」,一道血紅的刀光如同活物一樣在他週身盤旋。
「我決不留情。你若不出刀,三刀之內必為我所殺。」
「七弟」慢慢將陷入地下的雙腿拔出,又徐徐從土石中摸索出一樣破舊器物。
華服人注視著他的小師弟,見他慢慢拂去那器物上的塵土,露出本來面目。
卻原來是一把刀。
一把木頭雕刻、年代久遠已經開始腐朽的木刀。
就在那一剎那,練青冥突然覺得空氣收緊,有種食草動物被食肉動物盯住,而且是幾十隻、幾百隻盯住的危險感覺。不光是他,場中幾乎所有人都有這種感覺。
危險來自於高空。
只有寥寥幾人發現,高空中影影幢幢出現許多人影,他們似乎來了很久,此時才將注意力投入場中。那種可怕的壓迫感便來自於他們。
是不是他們都是在等待這把刀?
對面華服人的眼神突然變得極為複雜。一時變得柔軟,一時充溢殺氣。
小師弟靜靜地看著手上的木刀,刀身上似乎還刻得有字,只是已經模糊無法辨認。他輕聲念著什麼,聲音低得身邊的人誰也沒能聽清。
華服人忽然抬頭,視線破開天空的陰霾,對高空中那些人影視如無睹,當小師弟的聲音逐漸低至不可聞時,他才低下頭,平視小師弟,眼神又變得堅硬。
「當我從地底爬出來時,我發過誓,我必須為自己活,誰也不能阻擋我。」
任何人都能看出他絕對不會多說一個字。
事實上他也再次出了刀。
慘虐的氣息像破閘的洪水一樣噴湧而出,華服人身上盤旋的血紅刀光瞬間暴漲,幾乎沒有經過「擴張」的過程就已瀰漫山腰。
支天山七十二峰同時爆發萬丈光華,像是熟睡中察覺到危險突然驚醒。那股氣勢何止是不能阻擋,簡直是天下蒼生予取予奪。
人間安能有此刀?
練青冥直覺地感到,凡是血色所到之處,一切有生之物都不能存活。
他來不及判斷這個直覺是否正確,只下意識地摟住幾個小孩滾進地洞,隨後就昏迷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