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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八 滾滾長江 文 / 國王令狐

    尾隨者使團向前又走了三十多里路,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被李烈這麼一攪和,使團又要時時防備有人偷襲,行程自然變慢,到底是沒有感到城鎮村莊,錯過了宿投,撲散揆無奈,只得下令就地紮營休息。

    李烈爬上一座山頭,觀察對方動靜,只見下面忙忙碌碌,支起營帳,四周豎起木樁,外圍是宋軍營帳,中間是金兵的帳篷,一切都井井有條,李烈暗暗點頭,看來這撲散揆果然深諦兵法,將一個小小的臨時營寨都扎得這樣牢固,看來想要混進去是沒有可能了。

    李烈也不著急,翻過兩道山梁,終於在一處半山腰發現一個山洞,站在洞外看了看地面,沒有大的野獸足跡,又提著鼻子在洞口的角落了嗅了嗅,也沒有什麼異常的氣味,這才放下心,從皮囊中找了一隻蠟燭用火刀火石點燃,一手舉著蠟燭一手拿著寶劍就進入洞裡。

    洞子不大,光禿禿的,四壁黑亮亮的反著光,那是一層煙熏痕跡,好像很久以前曾有人住過,看樣子比較安全,李烈這才將馬匹也拉了進來,自己找了一塊平整的地面,放下東西,又到外面洞口用硫磺粉灑了一條防蟲線,接著在通道上拉了兩條拴著銅鈴的細繩,這才回到裡面躺下。

    睡到後半夜,李烈睜開了眼睛,靜靜想了一會兒,這才翻身爬起,只拿了弓箭和寶劍走出洞外,身子一晃,直向使團駐地跑去。他慢慢接近營寨,藉著黑暗的掩護很容易就到了營寨邊上,裡面不時有巡邏的宋兵小隊走過,木欄上綁著的火把映得四圍十幾丈內都十分明亮,根本不能近人。李烈想了想,掏出一個小油瓶,又將白天那件換下的帶血的衣衫用劍輕輕割碎,灑上油和硫磺,一一裹在箭身上,然後飛昇向營寨縱去,來到木欄邊,飛身一躍,已經將一支火把拔出,反手插在後衣領上,然後伸出箭桿將油布引燃,一箭向營內帳篷射去。李烈這一系列動作極快,當箭矢射出,仍是被巡邏的士卒發現,呼喝著跑了過來。李烈身子絕不停留,一面迅速圍著營寨奔跑,一面飛快的將一支支火箭射了出去,營內士卒雖然發現李烈,然而措不及防下只能跟在李烈身後呼喝這追趕,李烈輕功迅捷,這些普通士卒哪裡追趕得上,被李烈瞬息間射出兩個箭壺的四十支火箭,終於將營內的幾個帳篷引著,熊熊大火沖天而起。李烈則扔掉火把,轉身引入黑暗之中。幾支凌亂的箭射在李烈身旁,卻再也見不到他的人影。

    李烈爬上小山頭,看見下面亂成一片,到處有帳篷起火,無數人奮力撲救,卻沒人敢追出營外,不由咧嘴一笑,順原路返回山洞,繼續睡覺。

    一連幾天,整個使團成了驚弓之鳥,每天戰戰兢兢的趕路,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從某個灌木叢中射出一支奪命的利箭,讓人防不勝防,晚上更是難有一個安穩覺,所有人都覺得時間如此難熬,護送使團的宋軍剛開始還兢兢業業,之後見刺客針對的是金人,並不傷害宋軍,便漸漸安下心來,不過卻刻意和金人保持一定距離,以免殃及池魚,只盼將他們送到長江岸邊,好結束這難挨的護送之旅。

    撲散揆緊皺眉頭,負手看著漫漫原野,這會是誰呢?難道是李烈的人?他微微搖頭,經過幾天的經歷,所有人都發現對方只有一個人,卻狡詐凶狠,計智百出,愣是啃掉了營中五十多名侍衛的性命,此人太厲害,偏偏行蹤飄忽不定,根本沒有碰面的機會,撲散揆幾次設下圈套,人家愣是不上鉤,真是徒呼奈何啊!「明天就到京口了,但願今夜平安無事,一旦坐上船,看你還怎麼跟蹤我!」撲散揆歎了口氣,喃喃自語,「堂堂大金將軍,幾百號人竟被一個刺客逼得如此難受,真是丟人吶!」

    ……

    京口瓜州一水間,鍾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濃雲密佈,一場風雨即將到來,李烈站在長江邊,靜靜看著滾滾長江的波濤,耳畔彷彿想起那首蒼涼雄壯的歌聲: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楮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當年金主完顏亮站在這裡的心態應該沒有李烈這樣蒼涼吧,這個靠政變奪權的皇帝在將前皇室趕盡殺絕之後終於開始向南宋動刀了,此時距北宋滅亡才三十多年。然而在勢如破竹的來到這長江邊的時候,他還是停下了腳步,因為劉錡,因為同仇敵愾的南宋軍民,也因為這浩浩蕩蕩的長江水。於是一場戰鬥扭轉了歷史,完顏亮內訌被殺,南宋得以繼續偏安,繼續苟延殘喘。當年如果不是金人的內訌,一道長江,一個瓜洲大捷根本就無以阻止金人南侵的腳步,中國的歷史也許更要早五百年改寫於女真人的手中。然而南宋的好運並沒有持續多久,一個世紀後,蒙古大軍的鐵騎還是從這裡跨過了天塹長江。短短的一百年間,瓜洲看慣了異族大軍的你來我往;看慣了金戈鐵馬,血流成河;傷殘軍人的號叫跟顛沛流民的哭泣無數次的出現在她的眼前與夢魘中,但是她無能為力,只能默默注視。對於她來說,完顏亮與成吉思汗的侵略,張崎和李庭芝的反抗轉瞬之間都灰飛煙滅了,永恆的只是這奔流不息的長江水。此刻,站在這塔中,看著天際平靜中孕育著波瀾的長江,成吉思汗夢想過的長江,完顏亮目睹過長江,你便會明白什麼是永恆,然而即使是這奔流了千年的長江也不會是永恆的吧,既然人生本來就是瞬間,於是在這瞬間的瞬間中體會到永恆便顯得彌足珍貴了。烏雲更加濃重了,這種壓迫的氣勢讓人不能不想到戰爭,靜靜的江水邊,閉目冥思,耳邊分明傳來的是戰馬的嘶鳴與金鼓的鏗鏘。宋朝的軟弱讓瓜洲與京口見到了太多的廝殺。遙想當年杯酒釋兵權的趙匡胤也許根本就無從知曉,他的黃袍加身也許就注定了宋朝的軟弱,於是耶律,完顏,鐵木真,這些名字此起彼伏於大宋子民的耳畔,夾帶著屈辱與膽怯。宋朝好像一個不思進取的紈褲子弟,以其一己之力根本無法同遼,同金,同蒙古比肩,於是稱臣,稱子,稱侄便成為了必然而無奈的選擇。他也試圖反抗,然而與金人聯合滅掉遼國,轉眼之間,東京就落到了金人的魔掌中,無能為力,只能靠著長江天險苟延殘喘,靖康之恥,縈繞在漢人心中長達一個多世紀之久。接著便是與蒙古人聯合滅亡了給自己帶來無限屈辱的金國,靖康之恥算是血了,然而代價呢?卻是自己國運的終結!

    「潮落夜江斜月裡,兩三星火是瓜洲。」亂世中他想到了辛棄疾,想到了岳飛,更想到了陸游,國家的懦弱卻反而更能夠激發民眾的鬥志,然而個人的力量畢竟是單薄的,就好像黑夜籠罩下瓜洲的點點星火。紹興三十二年,也就是金兵南侵的次年,陸游在此寫下了那首《送七兄赴揚州帥幕》:「初報邊烽近石頭,旋聞胡馬集瓜洲。諸公誰聽芻蕘策,吾輩空懷畎田憂。急雪打窗心共碎,危樓望遠涕俱流。豈知今日淮南路,亂絮飛花送客舟」。亂世,尤其是屈辱的亂世,對人是一種折磨,尤其是像陸游這樣憂國憂民的人,東京汴梁的屈辱還沒有消散,金人已經飲馬長江了,舊恨新仇,讓站在對岸的陸游怎能不痛哭流涕?然而他所能作的只能是奮筆疾書的同時,將自己文人的孑弱之軀投放沙場,報效國家,即便這個國家已經是枯木難逢春了。

    雨終於落下來了,沒有什麼景象能比站在長江岸邊看著濃雲漫天,濁浪排空更讓人震撼的了,李烈靜靜的站在那裡,任雨水打在臉頰,撲散揆,明天,明天就是我們對決的時候了,到時你將會埋葬在滔滔江水中,而我,一定要改變南宋即將面臨的屈辱,是的,我會為之不惜一切的努力!

    京口地處長江下游,北臨大江,南據峻嶺,形勢險要,為兵家所重。其地為江南運河的北口,過長江與江淮運河相聯。南北要衝,得山水之勝,鍾靈毓秀,代不乏才。歷代文人墨客紛來尋幽探勝,寄情抒懷,耕耘風雅,播種斯文。其中有李白、杜牧、范仲淹、王安石、蘇軾、陸游、辛棄疾等才士名賢。王昌齡的「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王安石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辛棄疾的「何處望神州,滿眼風光北固樓」等成為千古絕唱,流風遺韻,至今裊裊不絕。李白的「丹陽北固是吳關,畫出樓台雲水間」,杜牧的「青苔寺裡無馬跡,綠水橋邊多酒樓」,范仲淹的「山分江色破,潮帶海聲來」,沈括的「樓台兩岸水相連,江北江南鏡裡天」,薩都剌的「野人一過竹林寺,無數竹林生白煙」,冷士嵋的「檻外晴川甘露寺,窗前秋水玉峰」,是一幅幅活色生香的有聲畫、無聲詩。

    「京口三山甲東南」;辛棄疾的《南鄉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懷》,一句「千古興亡多少事,悠悠。不盡長江滾滾流。」名傳千古,北固山風景雄美秀麗,然而撲散揆卻無心觀賞一路風景,一行人直向位於京口以北的宋軍大營而去,在那裡,使團就可以乘坐宋廷提供的大船,離開長江碼頭,沿長江進入大運河,最後直達金國境內,那個令人頭疼的陰影終於可以拋在腦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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