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上了年紀,從一樓上二樓一共不到二十個台階,聶老爺子上來後已經微微有些氣喘。
上台階的時候聶新宇基本上只是虛扶,不需要使什麼勁,到了二樓,聶新宇才加大了一些力度,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
聶老爺子側頭瞥了聶新宇一眼,笑了笑:「新宇,你在華清大學畢業後就一直在水口縣一直做秘書工作吧,有什麼心得?」
「爺爺,我認為秘書工作就是服務工作。」聶新宇頗為小心地回答,「為領導服務好,讓領導能夠舒心工作。」
「是嗎?」聶老爺子輕聲道,「你覺得水口縣縣長董中秋這段時間工作得很舒心嗎?」
聶新宇心裡一咯登,感情老爺子對自己在水口縣發生的事情瞭如指掌呢。
「爺爺,我不是一個好秘書。」想了想,聶新宇還是紅著臉很是老實地回答。
聶新宇這個答案倒是出乎聶老爺子的意料,讓老爺子的步伐明顯僵了僵。
進入書房之前,聶老爺子一直保持著沉默,沒有再問問題。
等聶老爺子在椅子上坐下後,聶新宇特意給老爺子泡了一杯清茶,然後才在老爺子身旁垂手而立。
「新宇,你不知道爺爺喜歡喝濃茶嗎?」聶老爺子看了聶新宇一眼,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爺爺,喝清茶有利於健康。」這一次,聶新宇沒有絲毫猶豫,「喝濃茶對胃不好,晚上容易失眠。」
聶老爺子的臉上多了一絲溫情,嘴角也掛起一道舒心的笑容。
「現在的官場上很多人一味迎合領導,投領導所好,其實並不是真正為領導好。」聶老爺子喝了一口清茶,感覺確實不錯,卻是歎了一口氣。
「爺爺,您是我的親人。」聶新宇卻是馬上糾正。
聶老爺子終於呵呵笑了起來:「新宇,知道我為什麼找你談話嗎?」
「是爺爺認為我闖禍了。」聶新宇微微一笑。
「胡說八道。」聶老爺子撇了撇嘴,「要是我們聶家每個孩子闖了禍,我就去找他談話,那我一天到晚什麼都不用干,乾脆當保姆好了。」
聶新宇笑了笑,開始沉默。
「怎麼,這個問題的答案很難猜嗎?」聶老爺子又歎了一口氣。
想了想,聶新宇終於鼓起勇氣,大著膽子說:「爺爺,您有段時間沒有和一號首長拉家常了吧?」
這下,聶老爺子的老臉一沉,眉頭也皺了起來。
聶新宇大氣也不敢吭一聲,只是靜靜地站在旁邊,動也不動。
過了大約兩分鐘,聶老爺子才沉聲說道:「你發表在《華夏日報》上的《淺論市場經濟與計劃經濟》是在充當前鋒?」
聶老爺子嘴裡的前鋒當然是一號首長的前鋒,這個話題聶新宇根本不敢回答,也無法回答。
不過,這個時候保持沉默也不是最好的方式,畢竟,這是自己的親爺爺的問話,聶新宇必須回答。
「爺爺,我在農村長大,又在基層工作了一段時間,接觸了基層很多的幹部和群眾,對他們真實的想法有些瞭解。」想了想,聶新宇小心翼翼地回答,「在我們水口縣,因為離沿海地區很近,很多年輕人都不得不背井離鄉,跑去沿海地區打工。水口縣是個農業大縣,老百姓都非常貧困,至少有百分之三十的老百姓連溫飽問題都沒有解決。直到這兩年,才有所改觀。」
「說話別說一半。」聶老爺子的眼神裡露出一道鋒芒,讓聶新宇心中一凜。
「這兩年我們水口縣有至少一半的青年男女跑去了沿海地區打工,一個打工者的收入至少與一個家庭的收入相當。」聶新宇說得很慢,語氣卻依舊很是沉穩,「現在,水口縣一個家庭如果有兩三個人在沿海地區打工,這個家庭的生活質量至少可以在他們生產隊排在前列。」
「你是說農村剩餘勞動力過剩很嚴重?」聶老爺子字斟句酌地問了一聲。
「是的,非常嚴重。」聶新宇正色回答,「水口縣雖然是農業大縣,可人均耕地面積不到一畝,一家幾口辛辛苦苦勞作一年,除去要交的公糧外也根本沒有什麼餘糧,可要是再加上各種攤派,還要負債。」
「你說的是真的?」聶老爺子的臉色變得很是難看,聲音裡也有一絲顫音。
聶新宇看著滿頭銀髮滿臉皺紋的爺爺,心裡有些不忍。
可想了想,還是硬著頭皮接著說道:「現在我們國家根本就沒有健全的醫療體系,這些農村家庭一旦遇到個天災**或者病災什麼的,那就只能祈求老天保佑,因為他們根本沒有錢去治病。
聶老爺子勃然大怒,臉上青筋畢露:「問題已經嚴重到這種程度,為什麼各級政府報告上面都沒有得到體現,甚至隻字不提?」
聶新宇歎了一口氣:「政府工作報告我也起草過,基本上是報喜不報憂,官面文章都很漂亮,漂亮得讓人無可挑剔,找不出一絲的毛病來。」
「那城鎮上吃國家糧的人生活怎麼樣?」聶老爺子坐不住了,站了起來,撥開了聶新宇想要過來攙扶的手臂,在書房裡急步踱了幾個來回,才眼神定定地瞪著聶新宇,臉上懷有幾分希望。
「大部分工廠職工的生活比農民生活更加糟糕。」面對老爺子只能用「凶狠」兩個字來形容的眼神,聶新宇的額頭上也開始冒汗,咬了咬牙,卻仍然是硬著頭皮陳述著他瞭解到的事實,「因為至少百分之六十的國營企業都已經破產或者頻臨破產邊沿。就在十幾天前,我們衡耒市自行車廠一個職工因為單位上發不起工資,一家三口生活都沒有著落,孩子又偏偏叫著要吃肉,這個職工就去菜市場偷肉,卻被賣肉的給發現了,暴打了一頓。後來,賣肉的良心過不去,把這塊豬肉送給了這位職工。可這個職工覺得沒有臉面,一狠心,回家把甲胺磷放在了肉裡燉了一鍋,一家三口全部毒死了。」
聶老爺子面如死灰,身體發軟,全身顫抖著。
聶新宇一看不好,趕緊扶住老爺子在椅子上坐下,又把開水送到老爺子的嘴邊。
喝了一大口開水,聶老爺子雖然仍舊微微喘息,臉色卻是多了一絲紅潤。
「官僚主義害死人哪。」聶老爺子痛心疾首,用力在書桌上錘了一巴掌,震得整個書房都動了起來!一半是自責,一半是懊悔,在這個老人的眼神和表情上得到了最真實的體現。
見老爺子如此表情,聶新宇不敢再說什麼。可沒有得到老爺子批准,他也不敢走出書房,只能沉默著。
這一刻,聶新宇心裡更多的是感動和崇敬,對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這種骨髓裡心憂百姓疾苦的這種情懷的感動和崇敬,也有對自己有這麼一個讓人尊敬的爺爺的自豪感!
好半天,聶老爺子才平息了一下激動的心情,看了聶新宇一眼,淡淡地問道:「新宇,你有什麼想法?」
「爺爺,您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等下孫兒再詳細匯報自己的看法?」聶新宇有些擔心老爺子的身體,放低了聲音勸著。
「少廢話。」聶老爺子沒好氣地瞪了聶新宇一眼,「國家都這樣了,我這把老骨頭還不做些什麼,怎麼對得起自己這個黨員身份,怎麼對得起國家和民族?」
聶新宇知道,這個時候要是再惹老爺子發火,只怕情形會更加糟糕。
想了想,聶新宇終於和盤托出:「爺爺,我是這樣看得。從國際上看,蘇聯的動盪不安對歐洲產生了深刻的影響。首先,蘇聯的動盪不安使歐洲的政治格局發生變化,當然,我以前就說過,蘇聯解體是必然結果,應該很快就會發生。如果說在蘇聯解體前歐洲處於兩極對峙狀態,而蘇聯持進攻態勢,西歐面臨蘇聯的強大壓力的話,那麼在蘇聯解體後,情況就發生了逆轉,俄羅斯居防守態勢,北約東擴使俄羅斯面臨巨大壓力。
其次,蘇聯解體加速了歐洲以民族為特徵的聯邦制國家的分裂過程,如南斯拉夫的分裂。其三,蘇聯的解體加速了歐洲一體化的進程,為歐盟和北約擴大創造了條件,也為歐洲擺脫美國而成為獨立的力量提供了前提。最後,蘇聯的解體對歐洲科學社會主義事業是嚴重打擊,使得歐洲的社會主義運動面臨更大的困難。」
聶老爺子點了點頭:「這些問題中央領導人都看到了,也正因為如此,當前在中央,意見也並不統一。是繼續堅持改革開放,還是先抑制住資產階級自由化苗頭,穩定內部這一問題已經經過了好幾番的討論和爭論。」
聶老爺子不說聶新宇也知道,聶老爺子在前段時間之所以被一號首長疏遠的根本原因應該就在於老爺子是想走穩定路線先求內部穩定再進行改革開放等發展經濟的手段!
而聶新宇現在要做的,就是讓老爺子徹底清醒過來,堅定支持一號首長走改革開放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先前所說的都是在做鋪墊。
只是略微思考了一會,聶新宇就接著說道:「但這並不意味著這一偉大運動的終結。蘇聯解體充其量只是一種社會主義模式的失敗。在當前世界社會主義發展處於低潮時,仍有一些社會主義國家保持著自己旺盛的生機和活力。人們正從蘇聯的興亡中研究它的經驗教訓,進而為社會主義運動的發展尋找更為正確的道路。我個人認為,西方『和平演變』戰略在蘇聯和東歐的成功,歸根結底還是其經濟上的實力。只要看清這一點,一切都不足懼!」
「說的有些道理。」聶老爺子的眼神亮了起來,如同在門外轉了一大圈終於發現了房門的鑰匙,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繼續說。」
聶新宇斟酌著自己的語言,緩緩說道:「這段時間,我把自己總結出來的想法歸納為以下七點,向爺爺您匯報一下,有說的不對的地方,還請爺爺您批評指點。」
聶老爺子看了聶新宇一眼,表情頗為怪異,眼神裡卻終於多了一絲笑意,這也讓聶新宇放心了不少。
「第一,解放思想,實事求是,從本國國情出發,把馬克思主義的普遍原理同本國的具體實踐相結合,探索出一條適合本國國情的建設社會主義的道路。其次,建設社會主義必須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大力發展社會生產力,努力把經濟建設搞上去,不斷提高人民的物質和文化生活水平。第三,社會主義國家必須不斷深化改革,以解放生產力。同時,在改革中必須堅持黨的領導和社會主義方向,堅持馬克思主義的指導地位不動搖。第四,必須重視國內民族問題,正確處理民族關係。第五,要奉行獨立自主的和平外交政策,不搞霸權主義,反對強權政治。第六,必須加強社會主義民主和法制建設,以保障經濟建設;要搞好執政黨的自身建設,堅持黨的群眾路線。第七,必須不斷提高我們的綜合國力,以適應國際競爭的形勢。」
這一次,聶新宇的話語沒有絲毫停頓,儘管說得很慢,卻是一口氣把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說完了。
「說得好!」聶老爺子的眼神更加亮了起來,脫口而出。
聶老爺子越想越興奮,突然站了起來,大喊了一聲:「長征,你們三兄弟也別在門外偷聽了,都給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