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七章 鐵劍紅顏 文 / 吾有天下
楚雲齊開始認真起來。
對手雖然是孩童模樣,但不見得一定是只有幾歲的年齡。或許真實身份是得到奇遇返老還童的老東西也不一定。
反正就算砍下楚雲齊的腦袋,他也不會相信區區不足十歲的小童便能有此等劍術造詣。
「小心了!」楚雲齊出聲提醒,同時手裡劍招一變。
如同一顆流星散作了滿天的星光。
如同一片行雲遮擋住浩日的光明。
他手裡使出的,依舊是拔劍斬天式,但是招數卻有些顛倒,快慢也變得極為不搭,時而匕首交到左手,時而將尖刃倒轉。
招數古怪,不循常理。
看似破綻百出,可劍術高超的小男孩卻是久攻不破,反而被隱隱牽制住。
領悟了反手道精髓的楚雲齊,已能做到拋棄劍招的窠臼,而只秉持劍意的境界。
而拔劍斬天式只學到形似的小男孩自然手忙腳亂,左支右吾疲於應對。
「中!」楚雲齊覷準機會,穿過霍霍劍光,橫轉匕首,用無鋒的背面拍在小男孩手腕上,「噹啷」一聲,小男孩短劍落地。
「說,你的拔劍斬天式,從何學來?」楚雲齊沉聲厲叱,偷師學藝這種事,最是犯修真界的大忌。
小男孩鼓著腮幫,極不服氣的樣子,緩了片刻,竟學起大人的模樣一揖到底,抱拳道:「既然方纔的切磋你略勝一籌,那我就不能不回答你的問題。這手劍術,是你昨天在我家門前自己耍的,我娘故意在樓上彈琴誘你舞劍,好讓我將這套劍術記下來。」
「彈琴的是你娘?」楚雲齊有些訝然,更有些失望。
只要是聽聞蕙質蘭心的女子已為人婦或是人母,楚雲齊總會有些揮之不去的淡淡愁絲。
「哼!」小男孩人小心思卻不簡單,看得楚雲齊的悵惘神色,不屑地從鼻孔哼聲。
「你是說你只看了一遍就能完全記住我的劍術?」楚雲齊心思轉回正題,仍帶著懷疑的口吻。
「豈止是對劍術過目不忘而已,諸子百家、經史子集,哪一樣本少爺不是過目不忘?琴棋書畫、刀槍劍戟,本少爺更是無一不精!」小小少年如一隻驕傲的孔雀,而且是善於在人前開屏、炫耀自己美麗的孔雀。
「你不信我?」小童很不滿楚雲齊那種懷疑的眼神。
「我信。」楚雲齊淡淡吐出這兩個字來,接著問道,「你今年幾歲?」
「實歲八歲,虛歲九歲。你還有沒有什麼要問的?」
「有,當然有!小小年紀你便飽讀詩書、滿腹風雅、劍技造詣更是不凡,難道你自娘胎裡就開始學東西,還是在你爹的褲襠裡就開始學了?」
誇大其辭且略有些帶侮辱的話聽在耳裡,小男孩卻是笑了。
他自小接受的嚴苛訓練是普通人完全不能想像的,就如同他一身令人無法想像的本領一樣。
只有當別人對他驚為神人之時,他才能找到自己遭受酷訓的價值,他才能獲得一縷堆砌在常人無法觸及的高樓上的快樂。
所以他的笑,也像是鏡子裡的空花幻月,沒有觸感,很不真實。
「你很可憐。」楚雲齊忽然冒出一句。
「我可憐?」小男孩放聲大笑,宛如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要學那麼多東西的話,你一定從沒有好好地玩過,也從未有過陪你一起瘋的同伴。你繼續這樣下去的話,或許很有可能成為修真界絕無僅有的神話傳奇,但必定也將成為一個孤獨而沒有歡樂的孤寡之人。」對於這個不平凡的小孩,楚雲齊說的這些話也算不上高深,那樣聰穎的小孩應當能夠明白。
小孩的臉一下就拉得老長,片刻後卻是忽然抬頭微笑,衝著楚雲齊後面喊道:「白鬍子老爺爺,你怎麼來了?」
他從見到楚雲齊開始就表現得像個小大人一樣,這時候卻從聲音裡顯露出了他的童真。
所以楚雲齊就順著他的目光回頭望去。
卻是白茫茫一片,空無一人。
惡風作響,背後上中下三路卻是飛來了九枚寒冰凝結的陰毒暗器。
楚雲齊如一張紙一般貼著地避過暗器,然而小男孩凶狠暴戾的臉卻又忽然出現在他頭上,手中的劍刺向他頸間要害。
小男孩自以為這樣的偷襲天衣無縫。
可是楚雲齊卻陡然側移,就像是一根無形的繩子拽著他一般,整個身體平平地移了出去。
「好歹毒!」楚雲齊怒由心生,只是說中了小孩痛處,這小孩便要置人於死地。當下一個翻身,鼓足三層力道,一掌凌空拍出。
「啪」的一聲,擊在小男孩的臉頰上,粉白圓潤的臉上立時出現五道暗紅的指痕。
「你殺了我吧,不然我一定要你不得好死!」小男孩緊咬著牙齒,怨毒地瞪著楚雲齊。從未受過羞辱的他,自是把臉上這一掌視為生平奇恥大辱。
一時義憤而出掌的楚雲齊立即就有些後悔了,無論怎樣,他本不該對一個孩子出手的。
楚雲齊索然無味地轉過身,本打算離開,卻發現風雪裡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纖弱麗人。
身體裹在雪白的貂裘中,並無遮擋的頭頂落了一層白雪如銀,一雙眼裡帶著一種看穿冷暖的陰寒,蒼白的臉帶著三分憔悴。或許她並沒有傾國傾城的容貌,但卻有著讓人心碎惹人憐愛的獨特氣質。
「娘親!」楚雲齊怔住的一剎那,那小男孩卻是發足撲向那婦人的懷抱。
那婦人冷淡把手往外一推,小男孩知趣地止住腳步,就在離那婦人數步外的地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指著楚雲齊,嗚咽道:「那個大惡人欺負我,娘親您幫我殺了他。」
「自己技不如人,活該有此下場。」美得淒涼的婦人吐出的字句也沒有半點溫度。
楚雲齊總算有些明白小男孩為何是這般性格了。這樣的娘親,自然養不出活潑陽光的孩子。
「夫人此言差矣。令公子年紀輕輕便有此造詣,實在是世所罕見。我楚雲齊以大欺小,才真的是無地自容。」楚雲齊坦坦蕩蕩,微一抱拳,倒是替小男孩圓場說話。
「現在拿穩你手中的劍,再向那個人挑戰。輸了的話,你這樣的廢物也就沒有活在世上的必要了!」淒幽美婦根本不搭理楚雲齊,對著自己的孩子說出這樣的狠話來,就像孩子不是自己的骨肉一樣。
原本就是假哭的小男孩很快就穩定下情緒,握著劍,帶著凶獰的表情,緩緩走向楚雲齊。
楚雲齊見過許多妖獸垂死前詛咒式的惡毒眼神,但比起眼前的小男孩來,凶戾之氣卻尤為不足。
「哎喲,」楚雲齊忽然捧住肚子,做出痛苦之色,「我肚子疼,咱們改日再切磋不遲!」
風雪飄飄中,楚雲齊卻是逃一般遁走。
「這母子倆都瘋了。」這是楚雲齊對這怪異兩母子做出的評價。
就算楚雲齊打起架來通常都能豁出性命,在瘋子面前卻也是異常膽寒。坊間不是有句話麼?軟怕硬,硬怕橫,橫怕不要命,不要命怕精神病。
……
楚雲齊不敢停下腳步,生怕那奇怪的母子倆追了過來。
前方冰湖,蓑衣老叟,四明狂客,獨然垂釣。
冰上鑿開一隻洞口,釣竿連接的魚線就此拋下去,老叟旁邊的一隻烏木水桶,已裝有數尾鮮魚。
「老先生好有雅興。」總算是遇到了頗為熟識之人,楚雲齊輕輕走過去打招呼。
「老朽之軀,獨飲冰雪風光,聊以遣懷而已。楚兄弟行色匆匆,敢問所為何事?」四明狂客談吐風雅,乍看來不像修真大腕,更似詩書老翁。
楚雲齊老老實實交待出自己遭遇的天才少年與幽淒少婦,並向狂客討教道:「先生可識得這二人來歷?」
「鐵劍震天南,紅顏動洛水。」老狂客曼聲輕吟。
楚雲齊卻是如雷貫耳。
這兩句詩,講的是十年前橫空出世的一對修真俠侶,「鐵劍震天南」穆鐵杉,「紅顏動洛水」薛可人,兩人並稱「鐵劍紅顏」。
年輕俠侶縱然在修為方面及不上聖地的新生翹楚,但行俠仗義、聯袂走江湖的事跡卻是廣為稱道,有口皆碑。
「鐵劍紅顏夫婦僅出道一年便銷聲匿跡,英雄美人的事跡宛如流失破空、曇花一現。前輩的意思,是指方纔那婦人便是『洛水紅顏』薛可人,那孩子是她與天南鐵劍的兒子?」楚雲齊不免心中一動,曾幾何時,他也嚮往著能同鐵劍紅顏夫婦一樣,仗劍誅群魔,柔指偎紅袖。
「那孩子名叫穆天仇,天分過人,就算用『前無古人』來形容,也不為過!」四明狂客目不斜視專注垂釣,水面魚漂動了動,湖底魚兒試探性地觸了觸魚餌。
「天仇,天仇,以天地為仇敵。何以他會取這樣的名字?」楚雲齊也關注著湖面的窟窿,魚漂依舊上下沉浮著。天氣驟寒,湖水結冰,湖底浮游植被凋零死亡,食物稀少,面對誘人的餌料,魚兒上鉤只是遲早的事情。
「以『天仇』為名,自然是有天大的仇怨。穆鐵杉死在道教祖庭龍虎山北宗宗主鍾離斬厄手裡,薛可人滿腔恨怨,將復仇希望都寄托在天仇的身上。要向鍾離斬厄復仇,卻有如登天之難。也就只有委身『破曉』之中,她們母子倆的安全才得以保障,可以緩圖報仇大計。」湖面魚漂猛地朝下疾沉,狂客釣竿輕送半分,然後微一提臂,便拉出一尾紅尾白鱗的鯉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