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會晤鐵劍棠 文 / 吾有天下
蜀皇杜宇死後化身杜鵑鳥,泣血而啼,染紅一山杜鵑花。後名匠人邵空子射落蜀皇杜鵑,以其血而鑄劍,劍成之時,滿天杜鵑飛來,紛紛鳴啼,撞樹而死。死狀淒慘,眼中含血。邵空子便因此將劍命名為「泣血」。
這就是飛雲堂主鐵劍棠腰畔從不離身的那口泣血劍的由來。
紫氣托浮金碧輝煌的停雲殿中,其中一隻房間不似其餘的滿堂金玉,異常簡樸。多處發黃的梨木硬榻上坐著的鐵劍棠平靜地閱讀著手中粉紅的紗巾,左手托著柔質細軟的紗巾,右手手指卻始終按在泣血的劍柄之上。
紗巾是曾與他生死相許的徐胭脂寄來的,上面的字體酥軟如泥,娟秀精巧一如從前,淡淡薄香散發,勾留人魂。
「胭脂叫我去見她一面,我是去還是不去?」
鐵劍棠自己在問自己。
樸質而碩大的房內只有他一個人,尋常只要有人走近他百步之內,鐵劍棠的手指都會緊緊按劍隨時防備。當上面任命下來的三名副堂主都在不瞭解鐵劍棠習性下被鐵劍棠刺死後,法天道宗上下便廣為流傳鐵劍棠的那句「吾好夢中殺人」,從此再無人敢接近鐵劍棠。
上面從此也再沒有往飛雲堂委派副堂主。
獨斷專行外號「半人屠」的鐵劍棠要做任何事都不必與人商量,甚至還做過兩件未得法祖命令而動用全堂勢力的事情。
一次是與聖地名聲最差的被私下議論為「半個魔統」的殺生殿天殺五老人屠周處親自調教的屠龍戰隊決戰於南贍部州北部玄武王朝的雁翅草原。血戰七晝夜,兩敗俱傷,斬首屠龍百人戰隊過半,損失千人以上。人屠周處在大戰後稱:「世間我人屠,劍棠算半個。」這也是鐵劍棠外號「半人屠」的來歷。
第二次是跟大日密宗已互相訂立停戰協議的情況下,帶領一百天字精英,深入北俱蘆洲大日密宗腹地,割下轉輪法王右護法衛天翼的頭顱,一百精英未折損一兵一卒。由是鐵劍棠聲名大噪。
對於這個未得命令就擅自出動的堂主,法天道宗各方均有異詞,進言法祖除之而後快。然而法祖卻是毫不忌諱昭告所有門人直言之:「劍棠在本座手中則為當世利器。利器終會因鋒銳而折斷,卻絕不會由本座親手毀去利器。否則跟自斷手臂何異?」
那個第三堂主鐵劍棠,剛讀完昔日情人的信,剛問了自己一句話。
然後自顧自點頭,將其紅如血的泣血劍抽出鞘,隨意朝天上一拋,求神問卜聽天意道:「劍尖東指則去,西指則不去。」
劍落,殷紅的劍尖偏向東北。
清香四溢的粉紅紗巾,將鐵劍棠約在冰山地獄的劍池。
劍池內那些無根靈水已全部乾涸,附近那以北斗星方位排列的七隻深井也再無活水。
鐵劍棠眼神無聚焦,立於冰山,淡看天邊浮雲。
雲層似乎也染上了冰藍色,這是冰山地獄獨有的風景。
忽然列在天樞位的那口井中發出了聲響,是楚雲齊的聲音在說道:「我見天上浮雲聚散難安,必是人傑到此。尊駕可否願意進來一同坐井觀天?」
他的聲音方落,那並不寬敞只能容兩人並坐的井底,在楚雲齊身畔,便出現了玄色寬袍束荊木腰帶的鐵劍棠。
突兀出現,負手而立。
雖是白日,但井甚深,裡面全是陰影。鐵劍棠仰著頭望塊狀的明淨天空:「楚堂主,如果不是胭脂在找我的話,你是在弄什麼玄虛。」
特意安排下這次會見的楚雲齊依舊盤坐著,輕揉著感到發麻的小腿,笑著道:「我受胭脂妹妹所托,要問你一個問題:你還是不是當初的鐵劍棠?當初那個帶胭脂進來的鐵劍棠?」
「是有如何?不是又如何?」法祖部下這三名堂主,明眼人都知曉那個有勇無謀的高熊最是不足為懼,這個孤僻寡言的鐵劍棠與那個嬉笑怒罵皆很隨意的楚雲齊才是最不穩定的兩個危險人物。當下鐵劍棠惜字如金,只吐露短短幾個字。
「不管是也不是,楚某送你三句話:機會稍縱即逝。英雄孤掌難鳴。另外,我看好你。」楚雲齊扭著脖子,變換角度望著頭頂那一方被井口截斷的藍天。
鐵劍棠喉結動了動,欲言又止,終於緩緩道:「我也有一句話送你:言多必失。」
「在下銘記於心。」楚雲齊懶散往陰冷的井壁上一靠,瞧著鐵劍棠在上的八尺身軀,倒還真有點「在下」的感覺。
那個堅信言多必失而一貫寡言少語的鐵劍棠默默離去。
楚雲齊確定鐵劍棠已走遠,然後挪開位置,觸動井壁上一塊活動的磚板,然後井底下便展開出一條黝黑的通道。
快速爬入通道,出口卻是通向相鄰的天權位的井。
獨處在漆黑深邃而冰冷的天權井中,身為女兒家的徐胭脂倒是免不了有些懼意,身上穿著薄紗半透的連體流水長裙,描紅畫眉,顯然經過盛裝打扮,本擬能跟鐵劍棠一見的她,正癡癡出神,忽然被側壁上低沉的咯吱聲嚇到。
即便楚雲齊已事先跟她說過,可胭脂還是被突然鑽出的楚雲齊嚇得花容失色。
「他怎麼說?」胭脂將那雙精巧才氣的手壓在胸口,平復下心情,急著問道。
「鐵劍棠說你應該明白,劍棠此心永不變。」楚雲齊杜撰著鐵劍棠烏有的話語,只是憑自己的感覺去略揣摩鐵劍棠的內心和抱著安慰對面麗人才女的想法。
「他願意跟你合作,去對付那個人?」胭脂心裡一熱,高興的同時沒有去分辨楚雲齊說話的真假,倒是緊跟著便為劍棠和眼前的這個幫助自己哪怕是別有用心的傢伙擔心起來。那個人,不是等閒就能對付的。
「鐵劍棠有一副長遠構圖,由於我的出現,可以將他要花幾年甚至十幾年籌謀的部分縮短到極致。勝利指日可待,人人都可以自由呼吸的那一天不遠了。」楚雲齊說這些話出來,固然是令胭脂安心,可心底,對鐵劍棠這個人還是摸不準。
他亟欲知道的是,進入法天道宗已兩年的鐵劍棠除了闖出一番名頭、到處樹敵孤立自己外,究竟還做了什麼。
「如果我和劍棠能夠活著離開,我將永遠記得你的恩情。」胭脂很認真,眸子裡的光彩明亮。
「別說能被美女感恩,就算能被美女記恨,也總比在美女心裡毫無印象要好得多。」那個時不時總是很不正經的楚雲齊笑著道。他這樣一個人,似乎很少有煩惱,很少有什麼牽掛。
只因為他是一個浪子。
鐵磨地獄,邪星堂處。
甚是無聊。加上難以服眾,楚雲齊雖不至於很難做的感覺,但這個還沒坐熱的堂主位置還是很不安穩。所以接連幾日來,楚雲齊都在營帳內閉目運功,時刻不殆,將神識輕鬆地分佈,吸納天地靈氣的同時試圖去解構它們的五行構成。
卻是收效甚微,正感歎不得其門的楚雲齊站起身來踱步,鬆鬆筋骨,忽然風吹營門,玄色短褂的跟班王百萬走進來,躬身報告道:「啟稟堂主,飛雲堂鐵堂主請您過去一敘。」
「哦?」楚雲齊也並不怎麼意外,他知曉鐵劍棠是個有想法的人,無論鐵劍棠立場究竟在哪一邊,都不可能對那個已從字句中透露出鋌而走險味道的楚雲齊不管不問。
楚雲齊換一身絳紅逍遙大袖書生意氣衫,腰間玲瓏獅蠻帶斜插古質劍鞘,刻意不要人跟著,單劍赴會。
第十二層石壓地獄,罪人服刑地佔據整個地獄的地方不多,卻是在最顯眼之處,一塊塊兩三人高的巨石,將剝光衣服的罪人壓在下面。下面的人也毫不掙扎,力氣與精力似已都耗盡。法天道宗的十八層地獄,能將任何鐵打的硬漢給折磨成噤若寒蟬的病夫。
楚雲齊眼睛似頂在頭頂般路過服刑地,對淒慘景象不屑一顧,更不必說有什麼憐憫。
前面九石相拱,其上殿宇半懸,懸空的底座下有紫色雲氣托浮著。法天道宗五大分堂中最是具有神仙意的飛雲堂紫氣停雲殿。
偌大殿宇,卻是空落落,只有鐵劍棠孑然居住。說起來也算是鐵劍棠的一個怪癖,他說「劍客需要孤獨」,因此除了他和他的佩劍外,很少有人被允許踏入停雲殿中。
楚雲齊現在卻是堂而皇之地站在珠光寶氣的大堂內。
正北牆壁上有劍氣醒目的題字:「富貴如塵,功名如土」。之所以醒目,是因為劍氣已將牆整個穿透了,空洞中穿入外面的光線。
殿宇不大,楚雲齊隨意轉悠,很快在與殿宇堂皇氣象格格不入的掛著一對剝落風化而依稀能辨認的門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簡樸之室內找到了鐵劍棠。
梨木木榻上的鐵劍棠穿著一身淡藍,上半身是天空澄明之藍的暖色,下半身是大海波濤深邃的墨藍。這套裝束,倒是教人不得不聯想到鐵劍棠初出茅廬時享譽天下的「藍衫劍客」之名。
昔日藍衫,身邊紅袖卻不見多時。
「在這裡無論你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有我以外的任何人知道。」鐵劍棠說話咬字很精準。
楚雲齊是個精明人:「你的意思是讓我不妨有話直說?」
鐵劍棠點頭。能只點頭的時候,他絕不說話,能少說一個字的時候,他絕不多說一個字。他的這種拒人千里比之第一堂主楚山孤又大相逕庭,楚山孤彷彿是生來驕傲,鐵劍棠卻是宛如避世。
對付不同的人,應該用不同的方式。於是楚雲齊毫不拐彎直接道:「我需要你的戰力,加入我的聯盟,以自由與正義的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