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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二章 滿臉的淚水 文 / 南拳王

    這件事警備司令部都做不了主,現在我們站長王蒲臣、警備司令部參謀長宋肯堂都在華北剿總司令部和趙明河談判,連傅長官都驚動了,還不知能談出什麼結果,事情很棘手啊。」

    金鵬從警察局出來,已經是中午時分。原本琢磨回家吃飯,一想回家還的自己做飯。乾脆自己找飯著算了。於是溜躂到白塔寺附近的一個食攤上要了兩碗鹵煮火燒,剛出鍋的鹵湯上面撒著嫩綠色的香菜,金鵬加了些老陳醋和蒜末兒,香噴噴地勾人食慾,金鵬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湯,卻被燙了舌頭,他絲絲地吸著涼氣把碗放下,想涼一會兒再吃。誰知就這麼一愣神兒的工夫,有個破衣拉嚓的老乞丐躥過來,「呸!呸!」兩口唾沫兒吐在兩個碗裡……金鵬頓時火冒三丈,一把揪住老乞丐,扇了他一個耳光,老乞丐抱著腦袋,身體蜷縮著做出一副挨打的樣子。金鵬餘恨未消,正準備一腳踹過去,轉念一想,真踢出個好歹來,這老東西還不訛上自己?但凡這把年紀的人在街頭耍無賴,多數都是在找棺材本兒,誰要是氣不過揍了他,也就上了套兒,得,您就給他養老送終吧。金鵬明白這裡面的圈套,他才不上當。

    金鵬鬆開老乞丐,眼珠一轉便露出了笑容,他盯著老乞丐說:「老東西,跟我鬥氣兒是不是?我知道你在算計什麼,想噁心我?等我一轉身這兩碗鹵煮火燒就歸你了?呸!你想得美,金爺我偏不上套兒,咱不怕噁心,我讓你瞅著我吃,連口湯也不給你剩,老東西,你給我看好嘍。」

    金鵬面不改色地捧起碗,從容不迫地吃起來,他吃得很香,彷彿剛才老乞丐吐的不是唾沫,而是胡椒面兒之類的調味品。

    老乞丐沒有走,而是呆呆地看著金鵬,他的嘴唇蠕動著,似乎要說什麼。金鵬一邊喝湯一邊語重心長地教訓道:「甭玩這套,金爺我什麼沒見過?橫著膀子走道兒,耍胳膊根兒的主兒我見得多啦,還怕你吐唾沫?還怕你滿世找棺材本兒?你個老東西看金爺我面善是不是?鬼子在的時候你怎麼不敢跟鬼子找棺材本兒……。」

    老乞丐突然開口說話了:「這……這位爺,您是……是金……金鵬……。」

    金鵬嚇了一跳,他從板凳上蹦了起來:「你是誰?你怎麼認識我?」

    兩行眼淚從老乞丐的眼中滾落下來:「真是金貝勒爺啊,我是……鄭忠啊……。」

    金鵬驚呆了,他遲疑地問:「你是……鄭忠,那個鄭孝胥的侄兒?」

    鄭忠拚命地點頭,連聲說:「我是鄭忠,我是鄭孝胥的侄兒呀。」

    金鵬朝攤主招招手:「再來兩碗,快點兒。」他把桌上沒動的一碗鹵煮火燒推到鄭忠面前說,「鄭忠,你先吃,甭著急,不夠還有,今兒個咱管夠。」

    鄭忠像是被餓壞了,他來不及用筷子,直接把手伸進碗裡撈出火燒塞進嘴裡,連嚼都不嚼就吞了下去,看那樣子就像是條餓了很久的狼。金鵬索性不吃了,他掏出香煙點上一支,默默地看著鄭忠,心中說不上是什麼滋味,有幾分憐憫也有幾分自得。真是風水輪流轉,眼前這個老叫花子居然是自己以前的上司,想當年鄭忠大宅院住著,成千上萬的銀子從手裡過,每天晚上不是趕飯局就是搓麻將,迎來送往都是有頭有臉的主兒,怎麼一眨眼工夫成了這副模樣兒?

    鄭忠連吃了三碗鹵煮火燒,才算給肚子墊了個底兒,他推開空碗小聲問:「金爺,能再來點兒嗎?」

    金鵬心說,行,這鄭忠比以前懂禮兒了,還知道叫金爺了,以前他當上司的時候可沒這麼懂禮數,別說叫爺,連金鵬都懶得叫,張嘴就是「小子……」,人怎麼一窮就懂禮數了呢?

    金鵬叫過攤主吩咐道:「瞅見這位爺沒有?聽他的,他要幾碗你就給他盛幾碗,我結賬。」

    「好勒,他吃幾碗我盛幾碗,我這兒還一鍋呢,有的是。」攤主大聲回應著。

    金鵬對鄭忠說︰「您先歇口氣兒,一會兒管您夠,咱們先聊聊,我說,民國三十四年(即1946年),你不是被政府處決了嗎?怎麼又活過來了?」鄭忠接過攤主遞過的一碗鹵煮火燒,邊吃邊說:「別提了,那天我確實被拉到刑場,就要槍斃了。結果,那個,就是保密局中校段雲飛對我說,只要我交出手中的寶物,就饒我不死。我一想有活的機會,我幹嘛不用呢?就連同你那個北魏佛頭一起送給了他,這才保了一命,找了個替死鬼,替我死了。」

    鄭忠手裡的碗又空了,攤主不失時機地又遞上一碗,鄭忠用手指揀出一截豬大腸放進嘴裡繼續嘮叨:「金爺,我是對不起你,我把你那個北魏佛頭一起給先出去了。你不怪我吧?」

    金鵬歎口氣說︰「怪你能怎麼樣,段雲飛我也惹不起。」

    鄭忠說話的時候嘴裡一直沒停止咀嚼,他似乎被餓壞了,想把自己變成駱駝,盡量多貯存一些食物在駝峰裡,以抵禦今後面臨的飢餓。他仔細把空碗摞在一起,推到一邊,又捧起了滿滿一碗鹵煮火燒吃起來:「金爺,真對不住,讓您破費了,不好意思,我這肚子也邪門兒了,就像是無底洞,越吃越餓,您不知道,我真是被餓怕了,五天了,我只吃了三次東西,每次都是半兒拉窩頭……。」

    金鵬瞧著吃得滿頭大汗的鄭忠,心中竟生出幾分對人生的感悟,他點上一支煙感慨道:「人哪,這輩子保不齊就有走背字的時候,金爺我雖說是警察局的書記官的,沒錢沒勢受人擠對,四十大幾的人連個媳婦都跑了,人家晚上摟著媳婦睡,金爺我只能摟著枕頭睡,有錢人吃大魚大肉,金爺我只能啃窩頭。看著咱夠慘吧?可話又說回來了,咱再倒霉還能倒霉到哪兒去?咱本來就啃窩頭,倒霉了也不能啃土坷垃不是?不還得啃窩頭嗎?咱本來就摟著枕頭睡,再倒霉也不能把枕頭換成刺蝟不是?要這麼算,咱也有窮的好處,你就是一窮人,沒人拿正眼瞧你,世上多你一個少你一個都無所謂,這就對啦,這樣就沒人算計你,你活得比有錢人還踏實,這好比孩子玩藏貓兒,有錢人總在明處,你總在暗處,他算計不了你,你倒是能瞅機會算計他一把,他還不知道讓誰算計了,喬槐說要給他爺爺、他爹磕頭,也是這個理兒,要不是他爺爺、他爹把家產都敗光了,共黨來了你就鬧心吧,非他媽的收拾你不可。老鄭哪,你再熬幾天,說不定哪天共黨就進了城,我聽說共黨就待見窮人,你越窮他瞅你越順眼,到那時候你就他媽的抖起來了,鬧不好我都得沾你的光,我不如你窮啊……。」

    金鵬被嚇得一激靈,他往桌下一看,發現鄭忠已經躺在了地上,眼睛睜著,嘴張得大大的,嘴裡還含著沒吃完的鹵煮火燒……文三兒像火燒屁股一樣蹦了起來,他數了數鄭忠吃完的空碗,發現就這麼會兒工夫,這位前上司竟然連吃了十三碗鹵煮火燒,他被活活撐死了。這下可麻煩大啦,花錢請人吃飯倒惹出了人命官司,看來這好人是沒法當啊,一不留神就把自己擱進去了,一個叫花子當了「路倒兒」,沒人會在意,可要是摻和到活人身上,這就是事兒,鬧不好巡警來了就得訛上你,誰讓你請他吃飯?好嘛,上來就十三碗鹵煮火燒,你這不是把人往閻王爺那兒送嗎?是不是故意殺人你說得清楚嗎?鄭忠想著想著就準備起身逃走,卻被攤主一把揪住:「怎麼著爺們兒,吃了我半鍋鹵煮火燒,怎麼沒事兒人似的就想走?您忘性也忒大了點兒吧?」

    「哎喲,對不住您哪,我忘了……。」

    「忘了?那我告訴您,以後您就是忘了自個兒媳婦長什麼模樣,也別忘了吃飯掏錢……。」

    金鵬挨著攤主的數落,掏出錢來把賬結了,他望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鄭忠,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教子胡同8號院的大門前,雙方還在對峙,段雲飛看天色已經到了快中午了,在拖延下去,恐怕恐生變數,正準備下令強攻。

    憲兵連長跑來報告:「長官,趙明河將軍到。」

    只見擔任外圍警戒的憲兵和警察們閃開了一個口子,一輛黑色的「奧斯汀」轎車開進來,副官先跳下車,拉開了後車門,身穿黃呢軍服的趙明河下了車。

    段雲飛向趙明河規規矩矩敬了個軍禮:「將軍,我是保密局段雲飛中校,此時正在執行上峰命令,請訓示。」

    趙明河的臉色不太好看,一副餘怒未消的樣子,他不耐煩地還了個禮,略帶譏諷地說:「不敢當,我哪敢有什麼訓示?不過是奉剿總司令部的命令,以共黨嫌疑犯的身份命令我的衛士放下武器罷了。」

    段雲飛站得筆挺,目不斜視地回答:「趙長官言重了,我們並不認為您是共黨分子,不過,我們有充分證據表明您家裡確實藏有共黨分子和秘密電台,這個電台剛才還在發報,還請趙長官配合我們執行公務。」

    趙明河冷笑道:「中校,你很會說話呀,看來我得向你們王蒲臣站長保薦你,給你個嘉獎什麼的。」

    「卑職不敢,請趙長官息怒!」

    趙明河轉身向院內喊:「徐元成。」

    警衛班長徐元成從沙包工事後站起來回答:「到!請長官指示。」

    趙明河鐵青著臉下了命令:「給我把工事拆除,全體衛士交出武器,撤出哨位,聽候憲兵的檢查。」

    徐元成順從地將衝鋒鎗扔在地上,衛士們也紛紛站起來把武器扔掉,憲兵連長指揮憲兵們衝進院子……。

    突然,負責偵聽的中尉在電訊測向車裡大喊道:「長官,那個電台又開始發報了……。」

    段雲飛,陳元龍等人衝進車內,頭戴耳機的中尉正在全神貫注地邊聽邊報告:「長官,這次她居然用的是明碼。」

    段雲飛驚訝地說:「明碼?你把它譯成文字念一下。」

    中尉將四個一組的阿拉伯數字依次寫在紙上,用明碼本把數字譯成漢字並念出來:「親——人,親——人——們,我——愛——你,我——愛——你——們,永——別——了!」

    中尉的話音沒落,院內「轟」地傳來猛烈的爆炸聲,段雲飛等人躥出汽車向院子望去,只見那座二層小樓騰起一股烈火硝煙,破碎的磚木、瓦塊被高高揚起,向四邊飛濺開來……。

    陳元龍覺得自己的心臟也隨著爆炸聲變成了無數碎片,他的思維在一瞬間變成空白,渾身像虛脫了一樣軟軟地癱坐在汽車腳踏板上……。

    陳元龍恍惚中聽見段雲飛在大聲喝令坐在偵聽車裡的人下車,又覺得一隻有力的手將他拽進了汽車,陳元龍清醒過來,他發現段雲飛正在默默地注視著自己,他的目光很複雜,陳元龍鎮定了一下問:「師兄,有事嗎?」

    段雲飛卻掏出一塊手帕遞給他:「沒事兒,把臉擦一擦再出去。」說完他走下汽車。

    陳元龍疑惑地用手帕擦了擦臉,他這才發現,自己竟然是滿臉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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