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孤獨墓園 文 / 十三樓主
「篤,篤,篤······」
是木頭碰在地上的聲音,伴隨著腳步,很重,有規律,不快不慢,幾乎每一下都要在大地上開一個窟窿。
隨著聲音的越來越近,壓迫感帶來的衝擊就越重,「鐺」的一聲,斑鳩野人手中的長劍掉在了地上,突然,所有的衝擊消失了,他深深喘了一口氣,門外走進來了一個老頭。
老頭披著大褂,右腳從膝蓋以下是木頭做的假肢,走路一拐一拐,每一下都很沉重,沉重也許是因為他那高大的身材,竟有斑鳩野人的兩倍有餘,兩鬢髮白,鬍子濃密,戴著眼罩,只露出左邊的眼睛,眼神深邃,有些發黑,有如一潭幽水,深不可測,又叫人心寒。
老頭一進來,整個茶館都凝聚著沉重的氣息。
「幫主!」
章山和許亞都跪了下去,連頭都不敢抬起來。
海大川也跪了下來叫爹,看來這三人還是挺害怕這位海老幫主的。
海興正沒有叫他們起來,厲目掃視了一下周圍,當目光落在門邊的老人家和少年的時候稍稍頓了頓,又轉過頭來,對海大川低聲道:「你又闖禍了吧?」
海大川低下頭,沒敢作聲,只要稍稍留神也不難發現他的身體在顫抖,是恐懼帶來的哆嗦。
海興正又走前一步,用他那只獨眼打量了一下斑鳩野人,問:「閣下是······」
這時,斑鳩野人才回神過來,連忙作了一揖,回道:「在下是冥幽宮霞姝仙子的從官斑鳩野人。」
斑鳩野人原本是天蠍宮宮主紀白的部下,任務失敗後到了鹽月古城,又遇到小元,小元寫信給古亦兒為他求情,古亦兒於是將他納入帳下,還給了他從官的職位。
所謂的從官只不過是古亦兒一時興起而設立的職位,實際上就是古亦兒的隨從,要比一般的弟子高級些,在現代應該跟個什麼總裁助手差不多,擺在宮廷,興許是個服侍公主的內務太監。
「冥幽宮?」海興正稍稍一怔,問:「冥幽宮在遙遠的大西北,為何閣下隻身來到南邊小鎮?」
斑鳩野人頓了頓,說:「在下的主人霞姝仙子在南海葫蘆島為父守孝,如今三年期限已過,在下正準備前去迎接,易州毗鄰南海,在下想在貴地稍作打點,為主人回宮時休息之用。」
「原來如此。」
海興正稍稍點頭,又看了看掉在斑鳩野人腳下的長劍,眉頭一皺,長劍頓時飛了起來,直插在海大川的跟前還錚錚作響,把海大川嚇出了一身冷汗。
他笑了笑,對斑鳩野人抱拳道:「在下海鯨幫海興正,教子無方,犬子多有得罪,還請斑鳩道長見諒。」
說話間,他又偷偷瞥了一眼斑鳩野人身後的那對一老一少。
斑鳩野人怔了怔,連連拱手,道:「海幫主過謙了,在下與貴公子切磋,並無傷和氣,貴公子修為遠在在下之上,海幫主教導有方才是。」
喲,這斑鳩野人平時說話做事都是粗裡粗氣的,為何今日如此彬彬有禮?
做了幾年受人尊敬的監城還真有些成果。
海興正笑了笑,招海大川過來,道:「川兒,過來,給斑鳩道長道個歉。」
海大川聞言,立刻諾諾起身前來。
「星兒,我們該回去了。」
這時,一直坐在斑鳩野人後面的老人家慢慢收起了那張八卦旗,牽著少年的手正要離開。
老人家走得很慢,幾乎是要少年攙扶著。
海興正見了,轉過頭去,拱了拱手,道:「老人家,可否留下為老夫卜一卦?」
老人家也沒停下來,邊走邊說:「老夫道行膚淺,只能一日一卦,今日之卦已贈他人,恐妨不准,閣下還是另請高明吧。」
海興正又說:「老人家何不到寒舍一聚,改日再卜?」
老人家說:「老夫有急事要找剛才的那個醉漢,你我緣分未盡,咱們還會在日後再見的。」
「醉漢?!」
眾人聞言,立刻就把頭轉向了醉漢倒下的地方,咯登一下,在場所有人的心都寒了起來,醉漢和他那隻小黑狗不見了!
這間茶館就只有一個出口,在眾目睽睽之下,醉漢和狗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茶館呢?!!
再回過頭來,神秘的老人家和少年已經去影無蹤。
※※※※
笠日,天灰濛濛,涼風颼颼,看來是要下雨了。
葫蘆島,這個曾經是小道消息的集中營,一座宏偉的堡壘,如今只剩下了一片空曠。
涼風吹過大樹的樹梢,「沙沙」作響,孤影留單,到處沉默,只是沉寂。
就在這片曾經堡壘聳立的空地後面有一處小樹林,穿過樹林是高山峭壁,卻有人在這荒廢已舊的黃土上別出心裁地築起了一處花香滿溢的小庭園。
醉漢帶著小黑狗來到這裡,走在由鵝卵石鋪成的小道上,兩邊用竹欄圍成的花圃裡種滿了紅彤彤的月季花。
花中皇后月季又稱「月月紅」,自然花期五至十一月,開花連續不斷,時值八月,又有人悉心料理,嫣紅的月季百花齊放,嬌艷迷人,芳香滿溢。
走到鵝卵石小道的盡頭,是一間小茅屋,小茅屋依山而立,有點舊,應該有好幾年了,在高聳的峭壁之下顯得有幾分憔悴。
醉漢沒走進小茅屋,他知道裡面有什麼,是怎樣的一個擺設,簡單的,樸素的,在離這裡十萬八千里的一個叫張家村的地方,一個叫冥幽宮的地方,都有著這麼一間茅屋,他很熟悉,沒必要進去,進去了怕哭。
在茅屋的左側,從峭壁上的一道小瀑布流落下來的清水形成了一個小池塘,池塘裡面有荷花,一朵朵荷花吐出粉色的大瓣,瀑布的水濺落下來形成一顆顆晶瑩的小水珠,小水珠滴落在嬌艷的荷花瓣上又流到碧綠的清香荷葉上形成了清澈通透的大水珠,大水珠匯聚在一起,如同一條條小水蛇順著荷葉清晰可見的葉脈又流向荷塘之中。
醉漢沒被迷人的荷塘景色吸引住,反而走向了茅屋的右側。
右邊,離茅屋不遠,有一片小竹林,竹子是湘妃竹,也叫斑竹,「君妃二魄芳千古,山竹諸斑淚一人」,它還有另一個傷感的名字:淚竹。
小竹林前面是一塊草坪,草坪上面有三座墳墓,墳墓和周邊的野草都被清理得很乾淨,墳頭前面還有燃燒完了的香燭,燭香尚餘,拜祭人應該走了不久。
醉漢默默地走到三座墳墓的前面,重重地跪了下來。
這時,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雨水隨著涼風飄醉漢的臉上,理順了他蓬亂的頭髮,露出了我們熟悉的面容。
「外公,爹,娘,元,元兒,來了。」
他的聲音嘶啞著,雨水混夾著淚水從他那張充滿了滄桑的臉龐之上落在了地上。
雨水洗刷著三面整整齊齊的墓碑,墓碑上面的碑文分別是:故岳考孤獨公諱赦老大人之靈,故顯考公解諱長風之靈,故顯妣孤獨凝月太夫人之靈。
終於,他來了。
漫長的三年,他從異界回到武界,走遍了大江南北,四處打探轉生後的姜樰芸的下落,為趙東友和南宮飛燕的死而內疚,日夜買醉,落了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最終,他還是來到了爹娘的身邊。
「哭吧,盡情地哭吧。」
一直躲在小茅屋裡面的古亦兒從那個小小的窗戶裡看到小元跪在墳墓前哭泣的樣子,心痛,痛到碎了。
她本來在昨天就結束了長達三年的孝期,今日應該在回冥幽宮的路上,可是,斑鳩野人來了,還有那個帶著一個叫傲星的小孩的道一半也來了,他們帶來了這個消息,她知道,她日夜思念著的解小元要來祭奠他的爹娘了。
她等到了,小元的到來,終於,等到了。
她的心就像被刀子一口一口地撕下來一樣,流著血,止不住,手裡揣著那張紙條越抓越緊,幾番掙扎,還是決定將它深深地藏起來。
那是道一半給她的紙條,上面只寫著「天山派」三個字,道一半說,姜樰芸的轉世就在這裡。
把紙條交給她的時候,沒第三者在場,這個秘密就只有她和道一半兩個人知道,假如這張紙條丟了,又假如自己忘記了,這個秘密就會永遠消失了。
她太自私了!想把這個秘密永遠埋在心底,甚至用「忘記了」這種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來欺騙自己。
或者說,她愛小元,深深地愛著他,不想失去他,甚至用欺騙自己的方式來愛這個男人,傻到用一輩子的內疚或者當這個男人發現後對自己一輩子的恨來換取他對姜樰芸永遠不會變的心。
我們說,愛不應該是自私的,是無私,無私的奉獻,然而,她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女子,又怎能把自己的肉割出來分給另一個女人分享呢?
經過幾番痛苦的掙扎,過了很久,她才撐著雨傘走了出去,走向這個痛不欲生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