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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15章 哩哏愣 文 / 更童

    下午三點,火車抵達石家莊火車站,以歷了近兩個月的漂泊,古靈終於回到家鄉,回想這兩個月發生的一切,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古靈一摸身上發現有零錢,乾脆坐公共汽車回家吧,他用車站公用電話給家裡聯繫了一下,父母都在家。

    古靈下了公交車,還得順著大街走三百米才能進小區,陽光很強烈,大地曬得發燙,路旁的綠化草坪地帶在滋滋噴水,草坪中間插的廣告標語有特色,不再是充滿柔情的「芳草依依,踏之可惜」,而是超霸氣的「今天你踩我頭上,明天我長你墳上」,夠睚眥。街邊法國悟桐樹上還有點樹涼兒。好幾個算卦的老頭就在樹蔭下擺攤,此時正值高考成績快要出來的時候,再加上這條街有個中學,因此許多家長都在此地問卜子女前途,算卦生意還算興隆。擺攤的老頭們個個說得唾沫星子四射,聽聽他們忽悠,發現也挺有意思。

    一個瘦臉老頭盯著一個憨頭憨腦的胖小伙,跟他媽講,「我給咱們市三個市委常委,六個區長,四個縣委書記還有七八個局長都相過面,都是因為額頭和眉心這一地帶長著一條官運紋,你看,就這裡。你的兒子以後少說也得是個副處級幹部,你看這大耳垂生的,誒喲,真夠福氣。」說得那胖小伙他媽都合不攏嘴。

    一個戴著老花鏡的老頭,身旁圍了好多人,他算比較年輕的了,約六十歲的樣子,在煞有其事地給大家講故事,「實話告訴你們說吧,現在全國算卦的除了河北的以外都不沾,邵偉華那第一本預測學就是在河北出版的,石家莊這地方仙氣足。你們知道前段時間中央電視台找到的那足彩王嗎,據說他就是咱石家莊的,現在跑別的地方隱居了,再不露頭了。告你們說吧,他就是我師父的關門弟子,雖然比我小但人家天份高,學了才一年就超過我了,我見了他都得喊小師兄,不敢喊師弟。我那個師父更牛,任何人只要在他眼前一過,他都能看出這人是什麼身份,什麼時候富貴,什麼時候倒霉。就說咱河北以前那個國稅廳廳長李真,大家都知道吧,他當河北省委書記秘書的時候找過我師父,我師父告他講,你三十八歲那年有道坎兒,只要能跨過去就平安無事,以後能官至國務院副總理。他問我師父怎樣才能跨過這道坎,我師父只說了八個字:遇石則止,逢唐則興。也就是告他說那年要在石家莊那就完蛋了,如果要去唐山干市長市委書記,等過了四十再來省裡當個副省長,那以後就扶鷂直上三千里,不會飛流直下落黃泉。可惜啊!」

    有人問:「那為什麼李真不聽呢?」

    「李真這人太信命,從我師父那兒問了問,又去問別人,結果碰上個江湖騙子,那騙子算他以前的事,還能蒙個大概,李真竟信了人家,那騙子說你就在省直機關當個一把手挺好,撈起來順風順水的。李真一聽特高興,給了那騙子五千塊錢,那騙子說再給一千吧,我就圖個順,李真一聽又甩給人家三千,說我就圖個發。唉,這個二貨!都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那能怨誰。哎,那小子!」老頭盯著古靈,「看你心神不定,憂容滿面的,是不是攤上事了,算一卦唄?」

    古靈搖搖頭,擦了擦汗,繼續向前走。

    一個頭髮灰白的老頭拿著小本子給一男青年算命,「嗯,你二十二那年走官運,應該是參加工作,二十四走桃花,應該談戀愛,二十五結婚,2009年應該生個女兒,這兩年不太順,老是受排擠,明年上半年還有再添一個小子的命。」

    那青年男子顯得很氣憤,「我今年三十一了,博士剛畢業,還沒談對象呢,明年上哪兒生兒子去!」

    白髮老頭被弄得挺尷尬,「小伙子別激動,有句話不是講嘛,這知識改變命運啊……」

    古靈回到家裡,腦袋都發暈,像是有點中暑。老媽心疼地看著他,「怎麼最近瘦了一大圈,眼眶都突出來了,這倆月怎麼過的?」

    「唉,這不高校大四的快畢業了嗎,天天晚上折騰,喝酒唱歌摔瓶子,大半夜還往下扔暖壺,弄得這半個多月都沒法睡,昨天一宿沒睡好,前幾天還拉肚子,受死那罪了。」

    「那暑假前還用去單位唄?」

    「不用了,到時聽通知等安排吧。」

    經歷了近兩個月的連續亢奮,古靈這才體會到積壓性疲勞,一連在床上躺了兩天半都懶得動彈,飯量也銳減。2012歐洲杯正踢得如火如荼,但古靈實在沒精力去熬夜,聽聽新聞也就算了,好在意大利這次小組賽沒有像八年前那樣遭暗算,尚有後戲。

    到了二十號,古靈覺得精神勁緩上來了,於是出門將該辦的事都辦了辦,買了個國產聯想手機,續了張電話卡,還是原先的號,出國時辦理的全球通電話卡直接廢掉。萬事達卡裡的外幣餘額還剩不少,一併取出來兌換成人民幣存工行卡裡。連同正定國際商品城那邊也一併用這個戶頭,近七百萬的餘額,外加一年一百多萬的租金,對一個生活本分的人來說都不知道該怎麼花。護照兩年以後過期,無需理會,至於以後的生活,古靈還來不及多想,先休息夠了再說。

    週六,父親接了老家一個電話,歎息連連,古靈忙問怎麼回事。父親將手機往桌上一扔,「還不是你那表叔,縣裡要開發一個地產項目,正好佔到他們家那一塊,開始時賠償標準低,村裡都不幹,誰也不搬,家家準備一把鐵掀鋤頭,開發商雇黑社會來了就一起出來打,把黑社會打跑兩次。後來縣裡提高了賠償標準,人們都簽字搬了,就你表叔還在死抗著。」

    「哦,我表叔為什麼要對著來?」

    「他想著要給下面倆孩子一人再買一輛車,他不是不想拆,所以賠他三套房子兩間店舖還不行,非得跟縣裡多要三十萬,說什麼也不聽,他從小就是那麼強,強勁上來了誰說也不服。那城關鎮鎮長是咱家一個遠方親戚,人家上門做工作結果你表叔把人家罵了出去。縣裡城建局負責拆遷工作的副局長跟你叔叔是同學,關係都很不錯,為這事也讓縣裡給停了職。你嬸說做做你表叔工作吧,結果你表叔蠻不講理,揚言要殺你叔全家,都沒法說他,跟精神病一樣。前天人家去了幾個黑社會人員恐嚇他,結果他爺倆跟人家罵起來了。後來人家幾個人把他爺倆打了一頓,現在你弟還在醫院躺著呢。你表叔不服軟,還打算要去北京上訪告狀,家裡面都沒法勸他,周圍都拆光了,就他那一戶,在那兒孤獨獨挺著,現在家裡人都在擔心他的安全。」

    「哦,是這樣,」古靈拿過手機,「我表叔的號是多少,我勸勸他。」

    「行了行了,你少招惹他吧,他現在那勁頭跟吃了炮藥似的,都不可理喻,你省省吧。」母親數落了兩句。

    「沒事,我關心關心他還不行嗎?」古靈存上表叔的號,出了門到樓下亭子裡撥通電話。

    「誰啊?」表叔的火氣確實能聽出來。

    「我,小靈,我剛從北京回來,聽說咱家裡出事了,問候一下。」

    「哦,沒事,不用擔心,我正在準備材料,過兩天要去北京告他們。」

    「對,就應該這樣,我支持您,表叔,要不然他們也太猖狂了,國家的《物權法》到了下面等於放空屁一樣。對了表叔,你們那宅基地有土地證明嗎?」

    「有啊,什麼證件都全,反正達不到我的條件我絕不妥協,別看你表叔我平時挺隨和,這涉及到原則問題的時候一步也不退讓,房子是我的,我說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別人同意他們的條件,我就不同意。」

    「對,堅決不同意,本來農村宅基地就不允許搞開發的,您給他們那些王八蛋要什麼樣的條件呀?」

    「在他們制定的賠償方案原基礎上再給我多加三十萬,少一個子兒也不行。」電話那頭挺堅決。

    「多三十萬哪兒行啊,起碼讓他們多加三十五萬,如果他們要敢給您停水停電,那一天再讓他們多賠二百,要不然就不走。」

    電話那頭高興起來了,「還是你小子有種,跟你叔最投脾氣。」

    「那是,對了表叔,得給您提個醒兒,網上經常報道半夜強拆的暴力事件,一定得防著他們來,萬一他們半夜一夥子人把你綁起來抬出去,然後推土機一推,說是施工誤撞的,是機器操作失誤,那您怎麼辦?」

    「要是那樣我就拼了這條老命了。」

    「那沒用,表叔,您想他們一來就是幾十個,拿著鎬把,也不見得真跟您動手,只要把您捆起來就行,那房子還是保不住啊!」

    「他們敢!要那樣我就進北京上中央告他們。」

    「哦,別逗了表叔,您怎麼還對這個世道抱有幻想啊?我在北京待了那麼多年我知道,您要是走上訪這條路,跟您說吧,您可能連門都找不著。那中央信訪辦接等處在個小胡同裡,北京人都不見得知道地址,您就是找著了,想反映問題也難比登天。那全國各地的上訪戶得有多少啊?排隊一排就是兩三里,您大半夜過去能排進前三百名就不錯了,從八點半上班到下午五點半下班也未必能輪著,碰運氣排三天隊輪著了也無非是登記一下,給省政府扣行政分,屁大的實際問題也解決不了。甚至一拖就是半年,您等得起嗎?現在信訪法禁止組團上訪,越級上訪,更不能攔截領導人的公務車。說明白了就是有冤枉讓你喊,喊累了哪兒涼快還上哪兒待著去,再說了,各省那麼多駐京辦事處,幹什麼的?專門攔截上訪,可能還沒訪著您呢,就把您裝車裡給弄回來了,有的上訪戶弄不好還得挨頓打。而您要是走司法程序告他們的話,嘿,別的我也不說了,上縣裡肯定沒人理你,市裡省裡也一樣,不信您試試,您要是直接上中央找公檢法部門,他們不理你算好的,給您定個擾亂行政秩序罪都是可以的,誰叫你破壞地區經濟發展的大局了。奧運會期間不就有這先例嗎,您當時看新聞了嗎?」

    電話那頭一陣短暫的沉默,「那你是說我已經無路可走了嗎?」

    「誰說無路可走!聽我說表叔,要想保住房子辦法只有一個,就是搞到槍,而且是衝鋒鎗,能連續發子彈的那種,還要多弄些子彈藏床底下,萬一半夜來一夥子人拿著砍刀開著勾機鏟車來了,你就衝他們噠噠噠嘟嘟嘟,朝腦袋上打,一個都不能放過。」古靈的語氣顯得特別激動。

    電話那頭又陷入沉默中。

    「您聽我說,表叔,只有搞到槍,您才可以什麼都不怕。知道美國政府為什麼不敢惹老百姓嗎?跟選舉不選舉其實扯不上關係,根本原因是美國民眾手裡都有槍,看當官的不順眼就打,知道美國有多少總統挨了槍子嗎?林肯、裡根、還有那誰?反正多的是。要讓咱這兒村裡老百姓都有了槍,您看村幹部還敢耍橫不?還敢貪污不?美國從來沒有強拆,誰敢私闖民宅主人就敢開槍,還不犯法。人家美國為什麼能夠在全世界都牛x,靠得就是這個范兒。跟您說這天下從來就沒有講理的地方,就得講狠,你硬他就軟。所以,事不宜遲,您趕緊做好武裝準備,一旦他們半夜來了,你見人就開槍,殺一個夠本兒,殺的越多越賺,把他們來的人都打死了要還剩著子彈,那您就乾脆端著槍衝進縣政府大院,不管見到誰,一槍一個,反正也是活不成了,索性把動靜再鬧大點吧,真要是把縣長書記都打死了,那不就轟動了。就這世道本來就有很多人不願意再苟活,您看網上天天報道強拆打死人的惡**件,又有哪個當官的挨處理了?一旦有您打響這第一槍,全國民眾說不定蜂湧而起,沒準您就改寫中國歷史了。最好再準備倆手榴彈,別褲腰帶上,一旦子彈打光了,他們想要活捉您的話,您就趁他們圍過來的時候,拉弦跟他們同歸於盡,多壯烈呀!這麼一來,以後就再也沒人敢去拆您的房子了,若干年後,也許會改建成中國二十一世紀釘子戶革命紀念館,會有無數人前去瞻仰,說不定以後全國的拆遷戶都會把您的牌位供起來或貼門上當門神,那樣的話,您就永垂不朽了表叔!」

    電話那頭也激動起來了,「你,你可別攛掇我,我真敢豁出去的!」

    「那是,我表叔是誰啊!無極鎮沒人敢惹,以後還要永載史冊!對了,我認識個開山的,他那裡有雷管炸藥,您要是想買我可以幫您聯繫,估計有那麼三四十斤就可以炸平縣政府,我要找他能給咱按八折優惠。對了表叔,俺同事給俺介紹了個對象,說一會兒要見面的,我得準備一下,沒事失掛了啊,改天再聊。」

    「哦,唔,啊,哦,掛了吧。」

    古靈慢慢悠悠回到家,「我做了做表叔的工作,估計他一個星期左右就會簽字。」

    「他那性子,前一陣還想去北京告狀呢,要問你的住址我都沒理他,讓他鬧騰去吧,」母親提到這事就沒好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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