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清平帝五十年春天。
坤寧宮褔雲殿梨花剛剛開放,成親才半年的宜陽郡主進宮給祖母徐皇后請安。
徐皇后早就聽太子妃說了宜陽郡主和郡馬慪氣的事,心裡一直想著要勸慰孫女,便帶著宜陽郡主去了褔雲殿。屏退侍候的宮女太監,祖孫倆歪在福雲殿廊下擺著的軟榻上,吃著點心喝著清茶聊著天。
徐皇后終於引著宜陽郡主說出了煩心事。
「皇祖母,郡馬他只喜歡身邊的侍女,不喜歡我,我和他過不下去了!」宜陽郡主剛開口眼圈便紅了,「皇祖母,您是如何抓住皇祖父的心的?要知道,他可是守著您一個人過了幾十年了!」
徐皇后依舊美麗的眼睛浮起了一絲笑意,她在心裡說:還未成親的時候,我便愛你皇祖父,你皇祖父也愛我;在他危難的時候我一直不離不棄,我們彼此都是對方最重要的人,他從來都離不開我,怎麼會不愛我?
可是這些話不能對孫女說,望著殿外盛開如雪的梨花,徐皇后思索良久之後才道:「我認識你皇祖父的時候也是梨花盛開的季節,不知不覺,五十多年過去了,我也當了五十年的皇后,我可是大梁史上在位最久的皇后呢!你既然也成親了,我就給你講講我和你皇祖父這五十多年是如何過來的吧!」宜陽是她唯一的孫女,她打算用自己的親身經歷來教她怎樣才能得到婚姻的幸福!
宜陽郡主一聽,忙央求皇祖母講一講當年的事情:「皇祖母,我想聽呢!」
徐皇后聞言,靜靜望著滿院梨花,陷入回憶之中。半晌方道:「那可是一個漫長的故事啊!」
大梁永安二十三年初春,大梁宛州城西的潦河鎮雖然春寒料峭,可是河邊街道旁柳條上已經生出了小小的嫩苞,嬌黃鮮嫩的迎春花在猶帶涼意的春風中搖曳。
鎮上最大的藥鋪順和堂家的姑娘徐燦燦推開了東廂的窗戶,望著窗外的迎春花和桃樹,笑著對身後站著的小丫鬟小香說道:「春天是真的到了啊,迎春花開了,就連桃枝上都鼓起了好多暗紅的小花苞呢!」
小香湊過來一看,笑道:「真是呢!等桃花開了,看看是桃花好看,還是姑娘好看!」
聽到小香的話,徐燦燦望著窗外嫣然一笑。
她前世雖生得也好,但卻沒這一世的精緻貌美。
前世的徐燦燦雖然生活在天朝盛世,可是她五歲時還沒記事父母就離婚很快又各自再婚了,徐燦燦跟著住在b市郊區的姥姥姥爺艱難生活,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卻出了車禍離世,哪裡有這世的溫馨幸福?
這一世她家在潦河鎮有幾十畝田地和一個藥鋪,爹爹是宛州聞名的大夫,也算得上小康之家。母親說她十五歲了,該說婆家了,有個丫鬟才能擺出姑娘的譜,好說個稱心點的婆家,托人牙子買了十二歲的小香侍候她。
小香退後一步,笑瞇瞇看著她的側臉。徐燦燦生得肌膚雪白粉嫩,眉目精緻如畫,桃花眼盈盈含水,嫩黃小襖和白紗羅百疊裙襯得她柳枝般的嬌小身材娉娉裊裊,看上去就如春風中初開的迎春花一般,又美又嬌嫩。
她打心眼裡覺得姑娘好看,好看得像一幅畫。
徐燦燦的母親徐王氏從前面鋪子東邊的過道走了過來。她剛走到院子裡,就看到了在東廂房窗內立著的徐燦燦,忙大聲嗔道:「燦燦,開著窗戶不冷麼?」
她撩起醬色馬面裙跨過門檻進了東廂房明間。
徐燦燦見母親進來,便歡歡喜喜迎了上去:「娘!」
徐王氏從衣袖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紅漆雕花盒子遞給徐燦燦:「燦燦,你看這是什麼?」
徐燦燦歡喜地打開盒子,發現裡面是一對精緻的金鑲玉梨花簪,頓時又驚又喜,撲進母親懷裡撒嬌:「娘,您真好!」她一直喜歡梨花,早就想要梨花簪了,沒想到娘記在了心裡。
徐王氏被女兒揉搓著,心裡卻比蜜還甜:「傻丫頭,爹和娘不對你好對誰好呢!」
她把金鑲玉梨花簪插戴在徐燦燦的雙鬟上,端詳了又端詳,這才在窗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問道:「燦燦,你那件銀灰色的緞裙繡的怎麼樣了?」燦燦針線活不太好,她這當娘的得好好教導啊!
徐燦燦從針線簸籮裡拿出繡了一半的裙子倚著母親讓母親看,嬌嬌道:「娘,還差一點就繡好了,可是絲線不夠了呢!」她手藝太差,繡的牡丹花縮成一團變成菊花了,她不敢讓母親看,便想著得趕緊轉移話題。
徐王氏素來嬌慣女兒,沒細看燦燦的針線,掏出荷包取了幾塊碎銀子放到了徐燦燦手上:「你帶著小香去絲線鋪子,想買什麼就買什麼!」
徐燦燦湊到母親腮邊用力親了一下,把碎銀子裝進了自己的荷包裡,笑嘻嘻帶著小香出去了。
徐王氏跟到了明間門口,看著徐燦燦急急的背影,叮囑道:「燦燦,天快黑了,買完趕快回來,不要在街上瞎玩!」
徐燦燦急著出去,隨口答應了一聲,沿著鋪子西邊的過道往外走。
剛出過道,徐燦燦就和爹爹徐順和走了個對臉。
徐順和穿著灰布長袍,帶著徒弟常柳走了過來。他見女兒急急走來,就問道:「燦燦,去做什麼呢?」
徐燦燦眨了眨眼睛,狡黠地拉著徐順和的搖啊搖:「爹,我想去買點絲線呢,可是……」
徐順和最抵抗不了愛女撒嬌,忙掏出荷包,拿了一塊碎銀子給了徐燦燦:「乖,早點回來!」
又道:「獨山軍營駐紮著定國公的傅家軍,那些軍漢閒時也到鎮子裡來逛,你們千萬不要亂跑,買完絲線趕緊回家!」
徐燦燦答應了一聲,問道:「爹,你去接弟弟?」
徐順和笑道:「過一會兒就去!」
徐燦燦這才轉身帶著小香離開了。
徐順和走到堂屋前,這才想起要常柳去跟著燦燦,可是燦燦已經走得沒影了,他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帶著常柳去後院的倉房取藥去了。
絲線鋪子在潦河鎮的東頭,距離順和堂有一段距離,徐燦燦帶著小香在夕陽中沿著長街向東走去。到了拐角處,徐燦燦剛要拐彎,不想一個高挑的男子猛地轉了過來,徐燦燦一下子撞進了對方懷裡。
徐燦燦懵了,愣了一瞬,聽到小香的驚呼才清醒了過來,忙推開對方試圖站直身子。觸手是軟軟的絲綢,絲綢下硬硬的,很瘦,卻是溫熱的。
對方比她高了快一頭,她抬頭看向對方。對方也正低頭看她。
兩人四目相對。
金色的夕陽正照在那人臉上,為他那白皙的臉鍍上了一層金光,濃長的睫毛在眼瞼上打下濃重的扇形陰影。一雙好看的丹鳳眼在長睫毛的掩映下波光瀲灩,五官精緻秀美得都有些陰柔了。
徐燦燦的心急跳了一下,有些喘不過氣來,慌亂地退了一步。
那俊美少年反應很快,側身給徐燦燦讓路。
走了幾步之後,徐燦燦不由自主回過頭去,正好那美少年也正在回頭看她。那一瞬他的眼神冷清而孤高,帶著一絲審視望著她。
再次四目相對。
徐燦燦的臉「轟的」一下紅透了,忙轉過頭,向前疾步而去。
小香跟了上去。
走了好久之後,徐燦燦的臉猶自**辣的,她悄悄駐足往後往前——轉角處自然已經沒有人了。
她邊走邊想:他生得真好,尤其是那一對丹鳳眼,真好看,雖然有些陰柔,可卻是細腰長腿的長條身材……
晚上用過晚飯,一家人在堂屋裡閒坐。堂屋東側靠牆放著的放桌上點著一盞油燈,徐爹爹坐在方桌左邊喝茶,徐王氏坐在方桌右邊納鞋底,徐燦燦和弟弟徐宜春坐在並排趴在方桌上就著油燈讀《世說新語》。
徐王氏從鞋底上拔出錐子,把針紮了進去,這才放下鞋底,端起一杯溫開水含笑道:「燦燦,和春,你們倆誰先喝水?」
徐燦燦湊近她,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大口,接過杯子轉頭對徐宜春說:「臭弟弟,是蜂蜜水!」
九歲的徐宜春一聽,放下書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發現被姐姐騙了,可在爹娘和姐姐的集體關注下,只好乖乖地把餘下的白開水全喝了。
小香在一旁看到,忙過來端起暖壺又把杯子斟滿了。
一家人在一起時間過得特別快。
夜深了,徐宜春和徐燦燦擦過牙洗過臉,徐宜春先去睡了。穿著白色寢衣的徐燦燦坐在徐王氏身前的小凳子上,讓母親用木梳幫她梳理長髮。木梳輕輕滑過她的頭皮,非常的舒服。一旁的爹爹正抽煙袋,煙味飄過來,有點嗆。
徐燦燦靜靜地感受著這溫馨寧靜的氛圍,沒有說話。
這一世的爹娘給了她他們所能給的最好的財富——美貌、寵愛和嫁妝,還有一個出嫁之後能給自己撐腰的弟弟!
她覺得自己真的很幸運很幸福!
此時的徐燦燦絕對不會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成為大梁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