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琛小時候受了許多罪,身體原本就弱,淋了夜雨之後便有些不舒服。他習慣了忍住所有病痛,便自己忍受著。誰知道下午開始便頭疼欲裂,渾身冷得要打顫,喝了酒也沒有緩解。
他懶得梁慶賀說話,便摁著額頭重新歪在了靠枕上。
梁慶賀看他似乎沒有生氣,便向前膝行幾步,雙手放在榻沿挺直身子,眼睛發亮看著傅予琛:「公子啊,太子身體雖弱,可畢竟氣息猶在;聖上子息不盛,可宮妃三千尚有希望啊……」
良久之後,梁慶賀察覺到了不對——公子眼睛緊閉,玉面通紅,呼吸急促,嘴唇也不似往日紅潤,而是乾巴巴的起了一層白皮。
他覺得公子是病了。
守在外面的傅柳傅桂接到消息,馬上湧了進來。
梁慶賀不肯離去,便也立在一旁眼巴巴看著傅予琛。
傅柳專門洗了洗手,這才把手放在傅予琛額頭上探了探溫度。
傅予琛額頭熱得很。
傅柳蹙眉道:「公子發燒了,得請大夫!」
他一邊說,一邊取了一床被子蓋在了傅予琛身上。
傅桂見狀立刻道:「你守著公子,我去請大夫!」說罷,傅桂便要跑出去。
「別去叫府裡的大夫,」傅柳忙叫住他,「拿了公子的名刺去請太醫院院判豐笛!」
又正色道:「公子病了的消息不能外傳!」
傅柳一向是傅予琛身邊四個小廝中最受傅予琛倚重的一個,因此傅桂、傅楠和傅楊都隱隱以他為首。傅桂答了聲「知道了」,便跑了出去。
傅柳命親信端了一茶碗溫茶進來,預備喂公子喝下。梁慶賀很有眼色:「柳小哥你扶著公子,某來餵水!」
梁慶賀斜簽著身子坐在榻邊用湯匙喂公子喝水,一邊喂一邊感歎:唉,公子生得可真好啊,即使是生著病,也是男版病西施一般,我若是有這樣一個兒子,那該多好
傅柳立在一邊,看著公子憔悴的樣子,他想起了前夜公子淋的那場大雨,不由腹誹:人說上了年紀的人動了情,就如同老房子著火,沒救了;可公子這位童男子陷入情網,也像老房子著火,非要夜裡去會人家大姑娘,結果病得這麼重,可人家姑娘也不知道他的良苦用心
半個時辰之後,太醫院的院判豐笛盛著一定小轎,悄悄從偏門進了定國公府。進了國公府小轎便直接沿著西側小道抬進了竹聲院。
徐燦燦早上起來,洗漱完畢便坐在妝台前梳頭妝飾。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喜歡漂漂亮亮見人,這樣往往能擁有一日的好心情。
碧雲先梳通了她的長髮,湊近一點問道:「姑娘,今日梳什麼頭?」
徐燦燦正走神,愣了愣才道:「今日梳垂鬟分肖髻。」
垂鬟分肖髻是未出嫁的少女的髮式,徐燦燦因前夜見了傅予琛,雖然都隔了一日了,可是心裡依舊心裡七上八下的,因此下意識就說了這個象徵著處女的多髮式。
碧雲打了聲「是」,先去首飾匣裡挑選了要用的首飾,略一思索,便把徐燦燦的長髮均勻地分成了九股,然後九股匯聚頭頂在結鬟,讓髮髻自然垂下。
碧雲忙碌的時候,徐燦燦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起了前世有個著名女作家說過的一句話:「喜歡那人,追上去,無論結局如何,總算償了心願」。
對於那夜的事,徐燦燦心裡經歷了複雜的歷程。先是被男神親吻的驚喜,接著是原來「他也喜歡我」的滿足,然後便是「丁媽媽嘴不嚴把事情說出去怎麼辦」的疑慮,最後自我開解——人活一世,瘋狂一回又如何?
等徐燦燦去和爹娘弟弟告別的時候,她的心情已經平靜了下來。
徐順和見了女兒,道:「我先把你送到你大伯家再去辦事!」
徐燦燦好奇心強,忙問他:「爹爹,你去做什麼事?」
徐順和端起青瓷茶杯,一口氣喝完了杯子裡的茶,站了起來才道:「你大伯幫我找了個店面,距離咱家不遠,徐森會帶著我去看看!」
徐燦燦把手臂放進了爹爹的臂彎裡,笑得甜蜜蜜:「爹爹,走吧!」
國子監考試的時間還沒有到,徐宜春還在家裡呆著,他看到姐姐這樣子,便笑話姐姐:「徐燦燦,老大的人還撒嬌,真不害羞!」
徐燦燦鬆開爹爹,跑過去在徐宜春屁股上用力拍了一下。誰知道動作太大,頭上插戴的一根玲瓏翡翠簪便落了下來。
徐宜春眼疾手快,用手一撈,接住了翡翠簪。
他裝模作樣抹了抹頭上的汗,一臉的惶恐:「幸虧我接著了,要不然姐姐可要把我賣了去還賬啊!」
徐宜春洋洋得意地吩咐姐姐:「快彎腰讓我幫你簪上!」
徐燦燦斜了她一眼,倒是聽話地彎下了腰。
徐宜春認真地幫姐姐簪了上去,又摁著徐燦燦的頭端詳了一番,這才滿意。
徐燦燦趁機在弟弟臉上捏了一下,然後提著裙裾飛快地跑到立在大門內的碧雲身後,向弟弟伸舌頭做鬼臉。
徐順和和徐王氏不禁莞爾,相視一笑。他們夫妻沒想那麼多,覺得燦燦如此天真也沒什麼不好!
小香正準備從井裡打水洗衣,她站在井邊,望著拎著姑娘書箱站著等姑娘的碧雲,眼睛裡滿是羨慕。碧雲穩重勤快又懂事,這是她趕不上的,可是看著姑娘親近碧雲,她心裡總是不好受。
徐燦燦這時候看到了小香艷羨的神情,不由心裡一動。小香這些日子安穩了許多,她得給點鼓勵了。教宮禮的張嬤嬤說了,對待侍候自己的人,做事不妥得罰,可是做得好有進步也得獎。徐燦燦覺得自己要學的東西還很多呢!
上午徐燦燦要上教學的胡教習的課。
上完課,徐燦燦帶著碧雲去給大娘請過安。
徐韓氏依舊是一幅恬靜雍容的模樣。徐宜蓮知道母親還要處理家務,便不再多呆,起身向母親告別。徐燦燦和徐宜桐當然也跟著她出了堂屋。
姐妹三人出了堂屋,徐宜蓮便笑著對徐燦燦說道:「二姐姐,我們院子裡的睡蓮都開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徐燦燦最喜各種花卉,當即便答應了,兩人攜手離了清心院。
徐宜桐看她倆結成一夥兒離開,把自己撇了下來,心裡很是不忿,跺了跺腳,便叫道:「姐姐們怎麼不等我?」
說罷便拎起裙子趕了過來。
徐宜蓮和徐燦燦四目相接,很快便都漾出了一臉微笑,齊齊轉身。一個說「四妹妹快一點」,另一個道「我們都等著你呢」。
姐妹三個一齊往蓮香院而去。
徐宜蓮的貼身丫鬟流螢和跟徐燦燦的碧雲都在後面跟著她們,徐燦燦心細,發現徐宜桐的貼身丫鬟流金沒有跟過來,而是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面生丫鬟跟著她。
徐燦燦有些疑惑,她記得方才在清心院還是流金跟著呢!
蓮香院的西南角不僅擺著好幾個大水缸養著睡蓮,還為喜愛蒔花弄草的徐宜蓮建了一座暖房。如今正是夏季,暖房上蓋的油布早就揭開了,暖房裡花花草草都沐浴在陽光下,看起來綠肥紅艷,各種幽香傳來,徐燦燦也不等正在看睡蓮的徐宜蓮徐宜桐,自己鑽進了花房。
等徐燦燦和碧雲從暖房裡出來,卻發現只有徐宜蓮帶著流螢在看睡蓮,便隨口問了一聲:「四妹妹呢?」
徐宜蓮瞅著她笑了笑,伸出細嫩的手指朝南邊指了指,道:「今日豐家姨媽帶著瑛表哥和敏表妹過來。」
徐燦燦稍微琢磨了一下就明白了。徐宜桐一向對豐姨媽的嫡子豐瑛頗懷覬覦,知道豐瑛要過來,一定是要見一見的!
這時候徐韓氏屋裡的小丫鬟小九過來請徐宜蓮和徐燦燦過去:「豐家姨太太、豐公子和豐姑娘已經到了,太太讓請兩位小姐去見一下姨太太呢!」
徐燦燦想著大娘院裡怕是有外男,便婉言謝絕了。誰知道徐宜蓮非要她去,她雖然臉上帶著笑,可是神情卻是不容違逆的。徐燦燦以前就聽老太太說過,徐宜蓮雖然看著隨和,其實個性最強,小時候有一次因大伯不聽她安排,她便哭得背過氣差點死了。從此以後大伯和大娘都不敢惹她了,就連一向剛硬的徐老太太,遇到徐宜蓮堅持,她老人家也得讓步。
徐燦燦自己覺得徐宜蓮有很強的掌控欲,她也不想鬧不愉快,看她堅持要自己去,只好隨著她去了。
姐妹兩人走在遊廊上,一邊走一邊欣賞著遊廊兩側的蔥鬱花木,看著像是很愉快的樣子。
徐燦燦臉上在笑,心裡卻不太痛快。她雖然好性子,卻也不樂意被人這麼控制。
徐宜蓮也在笑,她是真的高興。母親早就很直接地和她說了不欲親上做親撮合她和豐瑛。徐宜蓮清楚母親眼界高,看不上豐家的太醫身份,而是想要自己嫁入高門。豐瑛雖然配不上她,可她卻也不想自己的庶妹巴上豐瑛。徐宜桐打扮得花枝招展去母親院子裡晃蕩,妄想勾引豐瑛,她就讓容貌氣質遠勝徐宜桐的徐燦燦過去,把徐宜桐比成渣渣!
豐姨媽同徐王氏坐在榻上說著家常話,豐敏挨著母親坐著。
魏姨娘、尹姨娘和孫姨娘立在一邊侍候著。
魏姨娘眼尖,一眼便瞅見徐宜桐風擺楊柳走了過來,她想到快要過來見太太的豐瑛,略想了想,便找了個理由退了出來。
徐韓氏嫌她張揚,見她要走,自然不會留她。
魏姨娘輕手輕腳出了堂屋便大步迎上了徐宜桐,拉著徐宜桐的手示意徐宜桐跟著她走。
到了院子外面,魏姨娘讓流銀看著人,自己拉著徐宜桐轉進樹叢,低聲道:「不要想豐瑛了,娘給你找個更好的!」
她看徐宜桐撇嘴,便急急道:「這次是真的!是舒國舅的四兒子!」
眼看快到清心院了,徐燦燦突然「哎呦」了一聲捂著對肚子便叫起疼來。
徐宜蓮忙問怎麼了,徐燦燦一臉便秘:「哎呦肚子好疼,哎呦疼死姐了!」
徐燦燦不走,徐宜蓮又不能把她拎入清心院,只好安慰徐燦燦。
「清心院有客不方便,我去夕陽居尹姨娘那裡解手!」徐燦燦捂著肚子拎著裙裾,一溜煙跑向夕陽居。碧雲也跟了上去。
徐宜蓮望著徐燦燦的背影,一臉的擔憂,心裡卻在鄙視徐燦燦:真是小戶女上不了檯面!
傅予琛在竹聲院發燒的時候,傅夫人又去了娘家舒府,正在大哥舒連雲的書房裡說話。
她埋怨永安帝:「我家公爺也可以繼承皇位啊,為什麼培植傅予琛那狗崽子!」
舒國舅舒連雲看了看妹妹憔悴枯黃的臉,開口道:「傅雲章明年都六十歲了!」
傅夫人恨恨地長出了一口氣,想了一會兒,又道:「兄長,傅予琛把被他害死的人都埋在了竹聲院偏院!」
舒連雲一下子便站了起來:「果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