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廊兩側花木扶疏,深綠的葉蔓攀爬在遊廊的紅漆柱子上,帶來生機盎然的視覺感受;花圃裡盛開著深紫、淺紫、大紅、深紅、淺粉、淺黃、深黃和玉白的月季花,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一叢叢的碧綠的薄荷在午後的微風中搖曳生姿。
這些原本是徐燦燦往日最感興趣的,可是她如今卻沒了欣賞的興致,步履匆匆往前走著。
她一邊走一邊悄悄抬起胳膊聞了聞,身上的狐騷味已經變淡了,可是聞一聞它還在。徐燦燦在想:等一下得想法為自己辯解一二,就說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腋窩會分泌狐臊味,也許是因為昨夜吃了用蒜汁調的菜了?
這時候已經是午後了,而她中午飯還沒有吃,早上在家裡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消化殆盡了。徐燦燦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卻也只得勉力堅持著。
她覺得以大伯的能耐,應該知道了自己第一輪就被刷下來的消息,怕是正在生氣呢!
到了真正面對大伯的那一瞬間,徐燦燦才知道自己想錯了,她低估了大伯憤怒的程度。
清心院裡林木鬱鬱蔥蔥,很是陰涼,徐燦燦走得太急,出了一身的汗,進了清心院走在濃密的樹蔭裡,很快便打了個哆嗦,身上的汗水全涼了下來,難受極了。
堂屋的門敞開著,兩個小丫鬟立在門外兩側,徐燦燦一抬頭便看到了大伯和大娘正分坐紫檀榻的兩邊,臉上表情都很凝重。
徐燦燦心裡咯登一聲,腳步在門外停了下來。可是她還是鼓起了勇氣,走了進去——畢竟,人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她走到榻前,膝蓋一彎便要跪下謝罪。
誰知道還沒等她跪下去,徐廷和便起身揚起巴掌扇了過來。
一陣風聲迅疾而來,徐燦燦被扇得倒在了地上,左邊臉頰火辣辣的,徐燦燦感覺到自己的耳朵正嗡嗡響,她歪在地上,摸著自己已經腫了起來的臉,一言不發。
徐廷和看著這個爛泥扶不上牆的侄女,緩緩道:「你知道為了讓你進宮,我花了多少銀子嗎?更不用說費的那些工夫,尋的那些關係!孫公公傳出話來,說你有狐臭,你什麼時候有狐臭了?你個小賤人玩的什麼把戲!」
他簡直看都不想看徐燦燦,再也不覺得她風姿出眾卓然不凡,此時的徐燦燦在他眼裡,簡直如一灘爛泥。
徐燦燦從地上爬起來,忍著嗡嗡響的耳朵,重新端端正正跪了下來。她可以逞一時之氣,可是大伯是宛州徐氏的族長,她一家人都攥在他的手裡。她在心裡告訴自己:這次事情她的確有錯,忍一忍,再忍一忍……
徐韓氏冷眼旁觀了半日,見徐燦燦確實已經受到了懲罰得到了教訓,便尋了個機會叫梅雪進來,吩咐道:「送二姑娘去她家常歇的偏房歇一會兒!」
梅雪窺了徐廷和一眼,見他沒有反對,便攙扶起徐燦燦出了堂屋。
碧雲被小丫鬟擋在外面,正急得要死,見梅雪扶了臉上紅腫的徐燦燦出來,心內大急,便蹲在徐燦燦前面把徐燦燦背了起來。
把徐燦燦安置在暗間的床上,碧雲想著出去給她尋點水和食物,誰知道一出房門便被大太太的親信秦嬤嬤攔住了。
秦嬤嬤皮笑肉不笑看著碧云:「徐管家已經去二老爺家捎過信了,說姑娘有些累,太太吩咐了,讓二姑娘在屋裡好好歇歇,……明日再回家!」
碧雲眼珠子轉了轉,便從荷包裡掏出兩個銀錁子握在手裡,趁勢拉著秦嬤嬤的手塞給了秦嬤嬤。
秦嬤嬤的手藏在袖子裡捏了捏銀錁子,冷若冰霜的臉立即晴轉多雲笑成了一朵盛開在春風中的喇叭花:「哎呦,碧雲姑娘你可忒客氣了!」湊近碧雲,低聲問道:「碧雲姑娘打算……」
「給我們姑娘弄點吃的喝的就行了!」碧雲也低聲道.
秦嬤嬤點了點頭:「稍等一會兒!」
秦嬤嬤很快便送來了一個小小的手帕包,裡面是四個煮熟的雞蛋、一個小饅頭和一牛皮袋涼水。她低聲交代碧云:「用雞蛋給你們姑娘的臉消消腫,臉上沒了痕跡,老爺就會放你們姑娘回去了!」
經過碧雲的一番忙碌,徐燦燦臉上的浮腫已經消去了大半,她躺在床上靜靜思索著。
大伯用族權、孝道捆綁爹爹,用爹爹的藥鋪和弟弟的學業威脅她,而她和爹爹只能被動地接受,因為她的家人有這些需要。
原本的徐燦燦乖乖接受,是因為她心裡沒人;現在的她心裡有了傅予琛,她想為自己、為傅予琛爭一爭!
她正在想著心事,便聽到外面傳來秦嬤嬤的聲音:「碧雲姑娘出來一下!」
正陪著徐燦燦的碧雲忙起身出去了。
片刻之後,碧雲滿臉的笑回來了:「姑娘,老爺和太太來接你了!」
徐燦燦聞言忙從床上爬了起來。
她剛穿上鞋子,徐順和便和徐王氏走了進來。
徐順和滿臉怒氣走過來,看見徐燦燦左臉頰泛著紅,大眼睛有些茫然地望著自己,心裡便像刀割一樣疼,走過去一把抱住徐燦燦:「燦燦,咱們回家!選不上有什麼打緊,誰稀罕入宮,還不是他用老太太壓咱們逼咱們的!咱們回家!」
徐王氏伸手撫摸著女兒臉上的傷痕,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滴。
徐燦燦忍了半日的委屈瞬間爆發,放聲大哭起來。
回到了家裡,徐燦燦才從母親口中得知爹爹和大伯吵了一架。想到一向很聽大伯話的爹爹竟然同大伯吵架,她不由破涕為笑:「那爹爹有沒有被大伯嚇破膽?」
徐王氏歎了口氣:「唉,你爹啊,都是你祖母太偏心,他是常年在你大伯面前矮了一截子!」
徐燦燦躺在母親懷裡:「娘,我以後名聲不好嫁不出去怎麼辦吶?」
徐王氏還沒開口,在堂屋喝茶的徐順和便道:「怎麼會嫁不出去?你生得這麼好,還有爹爹給你備下的不嫁妝,傻子才娶你!」
接下來,他的語氣好像沒那麼篤定了:「要不,咱們招婿上門?」
徐王氏隔著牆壁啐了他一口:「你就知道瞎著急,等這件事過去再說燦燦的婚事吧!」
徐燦燦躺在母親懷裡,想到自己雖被大伯扇了一耳光,卻得以暫時擺脫大伯對自己的控制,心裡愜意得很,翹著二郎腿晃啊晃。
徐王氏總覺得女兒身上有股怪味,原先還想著忍住,最後終於忍不住了:「燦燦,你身上是啥味?怎麼聞著怪怪的!要不你先去洗個澡?」
徐燦燦這一天臭啊臭的,也習慣了渾身帶著狐騷味,便耍賴不去,嘴裡哼哼唧唧:「我快要餓死了!我快要餓死了!」
徐王氏心疼女兒,看她這樣也不說她,反倒問她:「燦燦,晚上想吃什麼呀?娘去給你做!」
徐燦燦覺得自己為家庭做出了很大的犧牲,因此理直氣壯地邊想邊提要求:「我想吃糯米甜藕,想吃炸春卷,想吃綠豆薏米百合粥,想吃青椒炒雞蛋,想吃涼拌茄子,想吃油潑香椿,想吃用蒜泥、醋和小香蔥調的涼粉,想吃虎皮辣椒……」
她想吃的可太多了,說完扭頭去看母親,發現母親憐惜地看著她,彷彿她是寶貝心肝一般,徐燦燦便放下心來,又加了一道:「我還想吃蒜蓉紅薯葉!」
徐王氏統統答應,把徐燦燦的腦袋放在了枕上,又幫她蓋上被子:「你現在娘屋裡歇一會兒,娘去讓老丁去買菜!」
徐燦燦忙又追加了一句:「讓丁媽媽捎點杏回來!」現在的杏沒了剛下市時的酸澀,又面又甜,入口即化。想到這裡,徐燦燦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徐宜春住在國子監不回來,晚上徐家也就三口人吃飯,可是徐王氏帶著丁媽媽在廚房做了一大桌菜,把堂屋的八仙桌擺的滿滿的。
徐燦燦捲起衣袖拿著筷子得意地吃著。
她第一個嘗的便是油潑香椿葉。這個宛州家常菜徐燦燦也會做,先香椿葉洗淨切碎,在上面撒上干辣椒面、切得極碎的蒜瓣和茴香八角等香料的碎末,然後澆上熱油,就能吃了。
夾了一筷子香椿葉放入嘴裡,徐燦燦只覺得滿口都是香、辣、鮮和香椿特有的味道,簡直是美味至極!
徐燦燦連吃了好幾口。
徐王氏見女兒只吃香椿,怕她上火,就把蒜蓉紅薯葉推到了徐燦燦面前。
徐燦燦便夾了一筷子吃起來。宛州人往往掐了紅薯籐的前端嫩葉和嫩條用蒜蓉去炒,吃起來蒜蓉和紅薯葉的鮮美中又帶著絲甜意,又香又鮮。
最後,徐燦燦再次吃撐了。
對自己這個粗茶淡飯都能吃撐的女兒,徐韓氏很是無奈,勸說徐燦燦:「燦燦吶,要不,跟著爹娘去外面走走消化消化?」
徐燦燦不肯出去:「讓人看到,我多丟人啊!不去!」
徐順和夫婦也只好順著她了。
傅予琛這一日的日程排的很滿。
他從軍營出來,便按照永安帝的囑咐,馬不停蹄地去拜訪所謂的「三孤」,即太子少師藍少琪、太子少傅丁修平和太子少保暢子英。
傅予琛首先去的是太子少傅丁修平的府邸。
丁修平親自來迎,引著他去了自己的書房。
他原本便是傅予琛的老師,如今更是親切,屏退下人絮絮地和傅予琛說了不少話,大意是要傅予琛韜光隱晦保存實力,小心舒國舅一派。
傅予琛知道老頭子和自己說的都是貼心話,心中自然感動。
丁修平看他雖然不怎麼說話,卻是很認真地傾聽著,便覺像傅團練這樣不愛說廢話的人當真比那些巧舌如簧之徒強上十倍。
太子少師藍少琪不像丁修平是當世大儒,他出身大梁第一世家鄭州藍氏,對於傅予琛的拜訪,他歡迎中帶著些矜持,可是和傅予琛聊了一陣子之後(他說傅予琛聽),便含蓄地提出自己的侄女很是知書達理。
傅予琛微笑:「如此正好,我表弟延恩侯世子周英正是適婚年齡,姑母正在焦急他的婚事呢!」
藍少琪:「……」趕忙扯開了話題。他精心培養女兒可不是想要嫁給一個紈褲子弟的!
到了最後,他含蓄地向傅予琛表達了忠心:「藍氏一族聽從團練調遣!」他沒把潛台詞說出來:只要傅予琛是皇位繼承人,藍氏就會支持他!
永安帝把他給了傅予琛,就是想讓他代表藍氏一族支持傅予琛,到了此刻,他還是得表達忠心以便先站隊。
太子少保暢子英是傅雲章的同袍,也是至交好友。他是位看上去清瘦氣的老人,單看外表和舉止誰也猜不到他居然是武將出身的兵部尚書!
他對傅予琛只有一句話:「從今往後,團練就是我暢子英的主子!」
從暢子英家出來,傅予琛又騎著馬入宮見永安帝。
他心裡存得住事情,對見丁修平他們的事情只是簡單提了一下,沒有多說。
永安帝見他一臉的疲憊,便不再多問。
黃琅指揮著太監們擺好了御膳。
所謂的御膳其實不過都是些溫火膳,早就做好了擺在那裡,吃起來沒什麼滋味。
傅予琛本來飯量就小,這樣的飯菜更難入口,便隨意吃了點菜就放下了筷子,倒是喝了兩碗碧粳米粥。
等他出宮回府,已經是深夜了。
傅予琛疲憊地坐在在書房的榻上,先問傅柳徐燦燦的情況。當他得知徐燦燦被徐廷和扇了一耳光,當下便大怒,卻不說話。
傅柳看他神情不對,便不敢吭聲,靜靜地立在一旁。
過了片刻,傅予琛道:「準備筆墨!」
他在信紙上只寫了一句話——「明早糾集人手彈劾徐廷和」。
傅柳捧著信紙把墨吹乾,疊好放進了信封裡。
傅予琛淡淡道:「去給靳偉煥送去!」
傅柳答了聲「是」,便退了下去。靳偉煥是主管御史台的御史,公子讓他去辦這件事,徐姑娘的大伯怕是得受點苦了!
傅桂進來為公子添茶,發現公子坐在榻上端著茶盞正在沉思,想著公子是在思考國家大事,便悄悄退了下去。
他不知道傅予琛正在糾結是去看徐燦燦還是去看徐燦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