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極為悶熱,魏姨娘的屋裡沒有冰塊。
魏姨娘怕人偷聽看笑話,又讓人關上了窗子,因此屋子裡又悶又熱,又夾雜著濃郁的頭油脂粉味,簡直是令人難以忍受。
徐廷和身上還戴著烏紗穿著上朝時穿的具服,剛進來便熱出了一身的汗。
他坐在榻上,凝視著跪在下面的徐宜桐,聲音輕飄:「你說是你二姐姐……」
徐宜桐眼皮紅腫,豐潤的紅唇上咬出了一道血印子,大眼睛裡全是淚:「舒四一見是我,便呆了呆,然後厲聲問我是誰,又說『徐四姑娘不是生得特別好眼睛水汪汪的那個麼』,我一聽便知道他說的是徐燦燦,當時就義正辭嚴告訴他『他說的那個是徐燦燦』。問他和徐燦燦有什麼姦情,反被他踢了一腳,又讓婆子們把我轟出去……」
徐廷和越聽越生氣,起身一個耳光扇在了徐宜桐的臉上,咬牙切齒道:「笨蛋!」
又恨恨道:「蠢貨!」
徐宜桐猝不及防,被徐廷和打得倒了下去,一下子歪在了地上,她的大眼中滿是震驚:「爹爹——」
徐廷和下了坐榻,困獸般在地上走來走去,嘴裡恨恨道:「她如今是什麼身份?你是什麼身份?你敢攀咬她?你還出賣她?她將來會是我們宛州徐氏的大靠山,你是什麼東西?你不但不幫她,還陷害她!」
他氣急敗壞,抬腳就要去踹徐宜桐,卻被跪在一邊的魏姨娘撲上去抱住了雙腿。
魏姨娘裹著綾羅綢緞的身子顫抖著,插滿珠翠的腦袋亂搖,雙臂緊緊抱住徐廷和的腿:「老爺啊!宜桐是妾身與您愛的結晶啊,您怎麼能為了徐燦燦那個賤丫頭這樣對待她?明明是徐燦燦勾引舒四公子,讓舒四公子嫌棄宜桐的啊!老爺,宜桐是您最疼愛的女兒,您要為她做主啊,你快去告訴傅團練,告訴他徐燦燦是個人盡可夫的**,讓她別想靠著狐媚上位!」
徐廷和越聽越氣,看著魏姨娘那風韻猶存的臉,想到她昔日在禹王台做賣花女,一家人因為自己才過上好日子,卻不知感恩,反倒一直算計自己,頓時恨不得把魏氏踹死:就算是徐燦燦勾引了舒四,可是如今她已經貴為太尉夫人,更是未來的皇后,為了家族,也不能這麼說啊!
他仰首望著緊閉的茜紗窗,不禁後悔極了,當年一時色迷心竅,被魏氏勾引,養下了這個孽種,如今只能自己強嚥下這個苦果了!
徐廷和低頭看著抱著自己的腿被悲悲切切說著徐燦燦壞話的這母女倆,心想:徐燦燦會越走越高,最終會令徐家走向無限的容光,給徐家帶來天大的榮耀,我決不能容許有人破壞這一切!
他用力甩開魏姨娘,頭也不回大步走了出去。
魏姨娘在他身後嚎啕大哭,而徐宜桐則是在大聲咒罵徐燦燦。
徐廷和出了房門,便給守在外面的徐森使了個眼色。
徐森點了點頭,帶著兩個小廝進去了。
屋子裡撕心裂肺的嚎啕聲和咒罵聲戛然而止,藉著便是掙扎時撲騰聲。
徐廷和轉身看了看身後雕花鏤金的窗子,他實在是不理解,為什麼當年溫柔如水的魏氏會變成這個樣子,怎麼一點都不為他著想!
徐韓氏這兩天被魏氏和徐宜桐氣病了,一直在臥床休養。她聽大丫鬟梅雪回報說老爺來了,便掙扎著要下床迎接徐廷和。
徐廷和正好進來,這才攔住了徐韓氏。
徐韓氏被丈夫攙扶著在床上坐定之後,才道:「老爺,妾身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徐廷和看妻子臉色蠟黃,瘦得都脫形了,心裡不禁有些慚愧,拉住徐韓氏的手道:「你我夫妻一體,何須遮掩?」
徐韓氏咳嗽了一聲,忙用帕子摀住了嘴。
這時候大丫鬟梅雪雙手捧著杯子遞了過來,徐廷和順手接了過去,作勢要喂徐韓氏。
徐韓氏詫異地看了梅雪一眼——梅雪不是該迴避出去麼?
梅雪始終恭謹地低下頭,靜靜地退了後去。
徐廷和喂徐韓氏喝了幾口水,把杯子遞給梅雪:「到外面守著吧!」
待梅雪退下之後,徐韓氏才道:「老爺,四姑娘被舒府送回來之後,就一直在高腔大調胡說八道編排小傅夫人,是妾身,命人清退了她們院子裡的人。只是這些話若是傳出去,被小傅大人知道……」
「小傅大人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她雙目炯炯望著徐廷和,渾不像一個病中的人,「老爺,為了徐氏一族考慮,四姑娘和魏姨娘決不能再留了!
徐廷和沉默不語。他知道能讓一向賢惠的韓氏說出這樣的話,可見魏氏母女實在是鬧得太過分了。可是他考慮再三,還是捨不得除掉自己的女兒和自己曾經愛過的女人,便道:「把她們母女送到咱們在尉氏的別莊去吧!」
徐韓氏面無表情,心裡蒼涼:把魏氏母女送到尉氏別莊和留在汴京能有什麼區別?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肯處理可那對賤人!
她好不容易集聚的一口氣一下子全散了,冷笑一聲道:「妾身只希望魏氏和四姑娘今後不會再鬧出什麼亂子!」
徐廷和心裡愧疚,和她共枕也躺了下去,嘴裡調笑著:「娘子,為夫的還沒換下官袍呢,快快好起來侍候為夫吧!」
徐韓氏看著徐廷和依舊英俊的臉依舊挺拔的身材,蠟黃的臉上不由泛起了一絲嫣紅:「老爺……」
徐燦燦讓碧雲和朱顏送上了各色點心和水果,自己陪著宜春吃點心。
徐宜春被姐姐侍候得很開心,吃了幾塊桃酥餅和綠豆餅,又就著姐姐的手喝了杏仁茶,吃飽喝足之後,他想起自己的監生身份了,板著臉道:「姐姐,我自己會吃,不用餵我!」
徐燦燦看弟弟才九歲就做出了一幅大人模樣,笑著拍了拍他的腦袋:「姐姐非要餵你!」
她用銀叉子叉了一塊番瓜送到了徐宜春嘴裡,眉開眼笑問他:「這個沒吃過吧?好吃吧?哈哈!」
徐宜春嘗了嘗,覺得這個番瓜又脆又甜好吃極了,便從姐姐手裡接過銀叉子自己吃了起來。
徐燦燦看著弟弟吃,心裡卻開始從頭到尾盤算舒四和徐宜桐的婚事,盤算到了最後,她最終確定在整個過程中,自己所做的只有舒四稱呼自己為「徐四姑娘」而自己沒有反對。
這樣梳理了一遍之後,徐燦燦的終於放下心來,繼續看弟弟吃東西。
徐宜春吃了一塊栗子餅有點噎,便叫姐姐:「姐,給我捶捶背!」
徐燦燦笑嘻嘻輕輕捶著弟弟的背。
朱顏和碧雲立在一邊侍候著,看到少夫人照顧弟弟,碧雲還好,朱顏卻是大吃一驚:少夫人對弟弟也太親了吧?!
徐燦燦正給徐宜春捶背,便聽到傅柳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奴才見過少夫人!」
傅柳進來行完禮,便把一摞賬本和一串鑰匙遞了過來:「公子讓奴才把私庫的賬本和鑰匙交給少夫人,公子說少夫人不拘選什麼選多少都行!」
徐燦燦這才想起來傅予琛臨離開說要「讓傅柳準備給弟弟的禮物」,便笑道:「傅柳你自己看著挑就行了,只要是小孩子喜歡的就可以!」
傅柳還沒說話,徐宜春聽到「小孩子」這個詞,便白了姐姐一眼。
傅柳含笑低頭:「請少夫人親選!」
徐燦燦也不推辭,便讓朱顏陪著宜春,她自己帶著碧雲跟著傅柳去了傅予琛的私庫。
傅予琛的私庫在內院的後面,是一排面南朝北的房子。
傅柳從碧雲手裡接過鑰匙打開了大門,請徐燦燦等人進去。
徐燦燦細心觀察傅柳和碧雲,卻沒發現他們倆有曖昧的地方,不由覺得奇怪。
進了庫房,徐燦燦覺得自己像是進了一個擺放得整整齊齊的寶庫!
這是一個很大的屋子,大概是把這一排屋子全打通了,成了一個超大面積的庫房。裡面全是成排的博物架,架子上放著按順序擺放的大大小小的匣子,中間幾個架子上甚至擺的全是綾羅綢緞!
徐燦燦雖然驚訝,卻表現得很沉靜,她徑直走到擺放房四寶的那些架子前,細細給宜春挑選禮物。
她先給宜春挑選了一個黑黢黢的硯,看了半日,又覺得一個發紅的刻著花卉的硯很好,便拿起來看。
傅柳瞅了她手裡拿著的硯一眼,含笑拿了一個淡綠色的硯道:「少夫人,把這方硯給宜春公子,應該是妥帖的!」這是著名的天硯,送宜春公子這個才拿的出手。
徐燦燦看傅柳對自己直爽,便很喜歡他,嫣然一笑道:「傅柳,多謝!」
傅柳被她這燦若春花的一笑晃了眼,黑臉微紅,垂下眼簾退了一步,喃喃道:「這是奴才的職分……」
徐燦燦看他害羞,便不再多說,又去挑選香墨、紙和筆去了。
在傅柳的指點下,徐燦燦給弟弟選了一堆筆墨紙硯,用了一個大箱子方才裝下。
天已經晚了,傅柳要送徐宜春回去,徐燦燦想到自己將要和弟弟分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對弟弟依依不捨,拉著徐宜春的手不肯鬆開。
徐宜春心裡也是難受,卻故作不耐煩道:「等姐夫打敗了南海海盜,平定了南海叛亂,到時候不就又見面了!」
雖然這樣說,他的眼睛裡也已經濕潤了。
徐宜春和徐燦燦的眼睛不同,徐燦燦是水汪汪的桃花眼,徐宜春則是單眼皮大眼睛,此時姐弟倆彼此眼中都有了淚水,傅柳碧雲等人在旁看著,不由都是一陣傷感。
傅柳見狀,便上前稟報道:「稟少夫人,欽天監選定的開拔吉時是明日午時酉時三刻,您陪宜春公子回去一趟時間還是夠的!」因他是公子的小廝中最靠譜的,所以公子已經發話要把他給少夫人了,他自然得盡責侍候少夫人!
徐燦燦心算一番,算出明日酉時三刻是明日下午五點快六點的樣子,便道:「那你們公子那邊——」
傅柳爽快道:「公子已經說了,您若是想回娘家,便讓奴才送了您回去,公子晚上回城自會去接您!」
徐燦燦覺得傅柳考慮得非常周到,想了想便答應了,高高興興陪著宜春上了車。
傅柳又點了二十名禁軍跟上護衛,這才吩咐車伕出發。
徐宜春坐在車上,賞鑒了馬車精美的擺設和舒適的佈置,笑著道:「姐姐,這倆馬車外面看著不怎樣,裡面真不錯!」
徐燦燦笑:「宜春吶,對姐姐好一點,等你長大了,姐姐也送你一個這樣的車!」
宜春還沒開口,坐在對面倒座上的碧雲便笑了:「少夫人吶,您知道這車有多少妙用嗎?」
徐燦燦瞪大眼睛:「不就是輛車麼?」
碧雲湊了過來,一雙杏眼瞪得溜圓,在徐燦燦左側的扶手上逡巡半日,然後不知道在哪裡摁了一下,看似嚴絲合縫的扶手上頓時彈開了,裡面是一排總共六個按鈕。
徐燦燦和徐宜春都很好奇,便湊過去看。
碧雲笑道:「少夫人,這些按鈕隨意摁一個,都會射出極厲害的暗器的!車廂木板後面都鑲著鐵板!」
徐燦燦和徐宜春都是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如今的世上居然有這樣精密的武器。
碧雲一臉欣羨:「少夫人啊,知道公子對你有多好了吧?公子把自己日常乘坐的車都給了您啦!」
徐燦燦臉微微紅了。她沒想到傅予琛不吭不哈的,私下裡對自己這麼好!
馬車進入了徐燦燦家門前的青石街道,卻在快到徐家門前的時候走不動了——前面黑壓壓全是人!
這時候帶著人在前面開道的傅柳過來回道:「稟少夫人,是舒府的人在圍堵外家,奴才這就去驅趕他們!」
徐燦燦沉吟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到一個極大的聲音傳了過來:「徐二姑娘,你為何騙我說是徐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