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予琛眼睛緊閉,看似睡著了,可長長的睫毛卻在微微顫動。
一直到梁慶賀都等急了,他才開口道:「以戰養戰。」
「以戰養戰……」梁慶賀看著水霧繚繞中的傅予琛,陷入思索。
傅予琛的聲音再次響起:「拿走所有能夠拿走的,拿不走的就毀掉!用塔剋剋的國力,來維持我們的進攻!」
梁慶賀悚然而驚,躬身行禮:「還是傅帥高明!」
傅予琛睜開眼睛,看著拿著帕子預備給他擦汗的聽雨:「宣英和、秦玉順和薛英速來見我!」
治療結束之後,傅予琛剛從蒸籠裡下來,便迅速用手中的帕子摀住了嘴,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徐順和走過去,從他手中接過了帕子——白色的絲帕中赫然是一團紫黑的血。
傅予琛看向徐順和,鳳眼中難得地帶上了一絲恐懼——他想起了還在洛陽別莊等著自己去接的徐燦燦。
徐順和仔細地觀察著手中的帕子,臉上顯出凝重之色,最後道:「容我再看看吧!」
傅予琛身體滯了滯,拱手向岳父行了個禮,轉身大步進了內帳。
英和和秦玉順來到的時候,傅予琛已經沖完澡換好衣服出來了。
他外面穿著深藍袍子,腰裡鬆鬆挽著一條腰帶,有些松的衣襟裡露出了雪白的素羅絲襖,臉色白的透明,看著有些頹然之色。
英和、秦玉順和薛英忙向他行禮。
行過禮之後,英和覷了傅予琛一眼,見他臉色蒼白如玉,襯得眉睫更黑唇色更紅,帶著些煙花綻放般短暫的美,心裡不由有了不好的預感,想了想,試探著問道:「大帥,您——」
傅予琛抬眼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漠:「你們的大船泊在何處?」
英和忙道:「稟大帥,我部大船全停泊在南海西邊的玉門灣,由南海駐軍看守!」
傅予琛當即道:「把火炮隊和火槍隊留下一半,移交給薛英,今夜子時立即出發,穿過塔剋剋,到達西海,然後沿著西海去南海,然後把大船開到西海!」
英和秦玉順瞬間挺直了背脊,答了聲「是」。
英和看了秦玉順一眼,小心翼翼問道:「大帥,難道是為了防範越國?」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他原本是不該問大帥的。
傅予琛點了點頭:「我軍如今在塔剋剋表面上佔上風,可是塔剋剋西南部多吉王子和圓月公主的軍隊還未集結完畢,等他們回過神來,若是和海上的越國聯合,我們將不得不退回涼州。」
英和、秦玉順和薛英被傅予琛的一番話說得熱血沸騰,當即拱手道:「標下謹遵大帥諭令!」
夜越來越深沉。
傅予琛大帳的帳門沒有關,傅予琛端坐在大帳裡,鳳眼幽深看著外面陷入無邊無際黑茫茫的草原,傾聽著帳外草原上呼嘯而過的風聲,心底一片悲涼。
他才十八歲,還沒活夠,可是就要告別這個人世了。
到了此時此刻,傅予琛心中最放不下三件事。
第一件心事是遠在洛陽的徐燦燦。
她才十六歲,可是若自己故去,那她的人生便也要隨之結束,與其讓她或者受苦,傅予琛希望死後能和她繼續廝守。
第二件心事是他和徐燦燦還沒有孩子,傅氏一族還沒有後代。隨著他的早逝,傅氏皇族有可能就此湮滅。
第三件心事是這征西之役還剛剛開始,他不願因為自己的故去而令大梁的征西之役半途而廢。
良久之後,傅予琛低聲道:「傳令各部,子時召開軍事會議!」他要在死去之前,把能辦完的事情全都辦完。
第二天凌晨,大梁軍隊把塔剋剋首都薩瑪城團團圍住,展開了猛烈的進攻。
傅軍並未使用雲梯,而是依舊重施攻陷飛鷹城的故技,連夜修建高台,然後從高台上往城內發射炮彈、火槍和火箭。
薩瑪城變成了一片火海。
攝政的塔剋剋大公主堅守不出,等待著塔剋剋其他力量的救援。
塔剋剋皇族經營薩瑪城三百餘年,城牆修得極其堅固,城裡還儲藏著歷年從涼州搶回來的糧食,如果塔剋剋人堅守不出的話,大概能守半個月。
可是,十天之後,傅予琛大軍就攻陷薩瑪城。
傅予琛如今日日吐血,徐順和也去給他尋找藥物去了,他沒有時間來慢慢治理,所以他採取的措施是國家恐怖主義——逮捕殺戮塔剋剋貴族高官,包括攝政的塔剋剋大公主,然後放開西城門,任由城中居民往塔剋剋西南方向逃出,一日之後開始屠城。
得到大公主的死訊,多吉王子和圓月公主的十萬騎兵這才從塔剋剋西南重鎮美麗城出發,疾馳三日而至,同傅軍後翼薛英部開始對峙。
在損失了一萬多騎兵之後,多吉王子派圓月公主帶人來到傅軍大營同傅予琛談判。
第一天的談判傅予琛也參加了。
談判桌東端坐的是以傅予琛和梁慶賀為首的大梁一方,西端坐的是以圓月公主為首的塔剋剋一方。
傅予琛定下的談判底線是以薩瑪城西一百里的阿爾薩河為界,阿爾薩河以東歸大梁,以西歸多吉王子新成立的西塔剋剋國。
而塔剋剋一方則堅持要大梁軍隊退回涼州,還回已經佔領的高達三分之一的塔剋剋領土。
圓月公主大約二十一二歲,穿著顏色鮮艷的塔剋剋民族服裝,大眼高鼻,皮膚黝黑,再加上高胸細腰長腿,是一個健美的異族女郎。
手下人談判的時候,她的大眼睛則黏在了敵方主帥傅予琛的身上,眼神火辣含義無限。
傅予琛被她用眼睛強x,心中噁心,便起身退下了。
剛走到帳外,他便又嘔出了一口紫黑色的血。
因為已經認命了,所以傅予琛一下子平靜了下來,安安靜靜坐在大帳裡,提筆寫給永安帝和定國公的信。
至於徐燦燦,他已經有了安排,等他死去,給徐燦燦的信會隨著他的靈柩見到徐燦燦,他不必再特地寫信了。
傅予琛不在,這個年徐燦燦過得很是孤獨。
她毫不吝惜花了不少銀子,讓別莊眾人過了一個不錯的年,而她自己則在冷清和靜寂中過了這個年。
時光荏苒。
轉眼春節過去已經一個月了。
這日,徐燦燦端坐在堂屋的錦榻上,羅媽媽帶著針線上的幾個女人立在錦榻一旁,正在把為王爺做好的衣物一件件展開讓她看。
羅媽媽把讓王妃看過的四件夾袍疊好,笑著道:「王妃,這四件夾袍怎麼樣?」
徐燦燦想了想,道:「那件淺藍色夾袍上繡了蘭花,是不是有點女氣了?」
羅媽媽不由笑了,道:「如今京中和洛陽年輕的公子哥兒們,哪個的袍子不是大紅的?哪個的袍子上沒有繡花咱們王爺今年才十八歲,只是在袍角繡蘭花當然是可以的!」
徐燦燦一想到傅予琛穿著淺藍繡花袍子的模樣,便不由自主笑了,道:「其餘衣物不要這樣花哨了!」
羅媽媽忙屈膝答了聲「是」,又從旁邊站著的針線上女人的手裡接過了一疊曲領大袖的緋色常服,一件件展示給徐燦燦看:「王妃,您看看給王爺做的這些常服!」
徐燦燦知道這些是按制而做的,沒什麼可看的,便道:「那那些襴衫拿來讓我看看倒是正經!」
羅媽媽忙和針線上女人一起把一疊疊好的白細布襴衫奉給徐燦燦看。
因不知傅予琛何時回來,所以徐燦燦把春夏穿的襴衫也讓針線上縫製了不少。因傅予琛一向以舒服為主,所以徐燦燦吩咐這些襴衫都以白色細布為原料,款式大致相同,沒有特殊之處。
徐燦燦摸了摸,發現料子有些硬,便看向羅媽媽:「布料怎麼這麼硬啊?」
羅媽媽見王妃發問,忙笑著回稟道:「稟王妃,衣服做好之後先洗一遍,然後上了漿,這樣衣服硬挺一點!」
徐燦燦這才點了點頭。傅予琛裡面還穿有中衣,襴衫上漿硬一點也沒問題。
夜逐漸深了。
西側偏院水寒居住的房間一直亮著燈,到了深夜還沒熄滅。
水寒立在窗前書案後,看著書案上放著的一張已經變空白的信紙,半晌沒有說話。
他身後立在一個黑衣青年,等著他的回話。
半晌之後,水寒方道:「王爺的病情已經很嚴重了?」
黑衣青年歎了口氣道:「王爺每日早晨起來都要吐血,身子越來越瘦弱……」
水寒藏在衣袖裡的手握緊,臉上面無表情:「徐先生不是跟著王爺嗎?怎麼治不了王爺的病?」
黑衣青年道:「徐先生也束手無策……」
水寒轉身,黑幽幽的貓眼盯著黑衣青年:「可王妃今年才十六歲。」
黑衣青年臉上現出傷感:「王爺才十八歲!」
片刻後,水寒面無表情道:「好。只要你們扶靈回來,我便帶人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