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天亮得特別早,徐燦燦覺得自己好像還沒睡多久,天就已經亮了,窗外小鳥鳴叫的聲音,風吹白楊樹的聲音聲聲入耳,令她再也無法入睡了。
夏天即使是早晨也不見得多涼快,熱風掀起窗紗吹了進來,好在寢殿角落裡的金盤裡堆著淺綠色的薄荷冰山,散發著清涼的氣息,令寢殿裡保持著涼爽。
徐燦燦在宮女的侍候下洗漱梳妝罷,覺得還有些懵懵的,便讓侍候的人都退下,她又在床邊又坐了一會兒。
見傅予琛從浴室裡走了出來,她這才起身從衣架上拿了他今日上朝要穿的絳色薄羅履袍侍候他穿上,又拿了白玉腰帶幫傅予琛圍上,然後雙手扶著傅予琛的細腰,仰首笑盈盈看著傅予琛。
傅予琛今年已經二十五歲了,比起二十歲時候的模樣自然自然有所不同了,原先秀美的臉線條比先前硬朗了一些,由秀美變成了英氣逼人;原先病弱單薄的身體變得結實了許多,雖然依舊是苗條修長的長條身材,如今卻是勁瘦有力。
徐燦燦仰首看著傅予琛,心中有些不足——傅予琛的臉太精緻了,未免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小一些,她很怕有一天她看著比傅予琛年齡大。
傅予琛低頭看了徐燦燦一眼,白皙光潔的臉如精美的白瓷,黑幽幽的丹鳳眼被又長又直的睫毛掩映著,顯得深不可測,令人莫名心顫。
徐燦燦踮著腳伸出雙臂盤在傅予琛脖子上,令他彎腰低到自己能吻到的高度,然後在傅予琛嫣紅的唇上用力吻了一下。
傅予琛低下頭回吻了她一下,然後把臉貼在徐燦燦的臉上,挺秀的鼻樑觸著了徐燦燦。
徐燦燦嘟囔道:「已經是第七年了。」
傅予琛鬆開她,詫異道:「什麼?」
徐燦燦笑:「咱倆今年到了七年之癢了!」
傅予琛秀眉微挑:「七年之癢?」
徐燦燦耐心解釋道:「七年之癢就是說夫妻成親七年了,不新鮮了,疲憊了,要去尋找新歡了!」
傅予琛神情嚴肅起來:「難道你嫌我年長色衰不新鮮了?」
徐燦燦微笑:「我沒有嫌棄你!」你這麼好看,我怎麼會嫌棄你?
傅予琛睨了她一眼,想到徐燦燦對他的臉的重視,不怎麼相信徐燦燦的話。不過他轉念一想:徐燦燦平時能接觸到的外男也就水寒了,水寒只比老子小一歲,也不算年輕鮮嫩。
這樣一想,傅予琛便釋然了。
夫妻倆正在膩歪,朱顏的聲音從正殿傳來:「稟報陛下、娘娘,皇太子過來了!」按照陛下定的規矩,皇太子每日須過來同他一起用了早膳,然後一起去上朝;二皇子和三公主則不必早起,而是在甘露閣睡到自然醒再起身過來請安並用早膳。
徐燦燦笑著看了傅予琛一眼,低聲道:「出去吧!」
傅予琛「嗯」了一聲,牽著徐燦燦的手向外走去。
傅瑞今日穿著用雲龍紅金條紗製成的絳紗袍,腰裡束著黑玉帶,正立在正殿裡候著。
他還沒有正式留頭,還是大梁小童常見的童子頭,留了齊眉劉海,其餘頭髮剪齊披散了下來,襯著他雪白的小臉漆黑的眉眼,看著秀美精緻,很像女孩子。
見到父皇母后出來,傅瑞黑泠泠的鳳眼先看向母后,然後才是父皇,最後落到了父皇牽著母后的手上。
他認真地低頭行禮請安:「兒臣見過父皇母后。」
徐燦燦看著自己小大人一樣的兒子,笑嘻嘻道:「阿瑞,今日早上還吃點心喝牛乳,怎麼樣?」
傅瑞仰臉看著母親,微微一笑:「好的,母后。」
見兒子如此好看,徐燦燦心裡驕傲得很,鬆開傅予琛的手走上前,先揉了揉傅瑞烏黑柔軟的黑髮,又捏了捏傅瑞軟軟的小臉,這才回頭看著傅予琛:「阿琛,你小時候也這麼可愛嗎?」長劉海童花頭,再加上鳳眼朱唇,像個小女孩似的?
傅予琛垂下眼簾,長睫毛遮住了眼波:「我從小就生得陽剛威武。」
徐燦燦「撲哧」一聲笑了。
見傅予琛和傅瑞兩雙極像的鳳眼齊齊瞧向她,她忙低頭微笑,牽著傅瑞的小手道:「趕緊淨手用早膳,然後跟你父皇去上朝!」
送走傅予琛和傅瑞,徐燦燦覺得有些累,便回臥室繼續睡去了。
她是被傅熙和傅荃給壓醒的。
傅熙和傅荃已經在女官宮女的侍候下用過早膳了,此時都趴在母后的身上玩耍。
朱雀、紅拂和灰慧立在後面,都是一臉緊張的樣子。
徐燦燦先看了看女兒。
傅荃除了頭上用紅寶石串紮了兩個小揪揪,然後戴了一個玫瑰花花環外,倒也沒什麼異常的。
她再去看傅熙。
傅熙今日也很正常,留著和哥哥一模一樣的童子頭,穿著白色薄羅夏袍,俊秀的臉上笑得很開心,小白牙都露了出來。
徐燦燦雙手從薄被裡伸了出來,把二兒子和小女兒一起攬在了懷裡,便準備左左右右去親兒子和女兒。
她剛要親到傅熙臉上,卻發現眼前多了個綠油油胖乎乎還在亂扭的蟲子,當即尖叫起來。
傅熙見嚇著了母后,得意地笑。
傅荃早被二哥嚇了好幾次了,一點都不害怕,伸手去推二哥:「你嚇母后,父皇會揍你的!」
傅熙垂下眼簾,悻悻地把大青蟲裝進了掛在腰帶上的蟈蟈籠裡,摸了摸鼻子,又摸了摸臉。
徐燦燦覺得自己看的很清楚,傅熙是用捏大青蟲的手摸鼻子摸臉的,覺得好噁心,便吩咐紅拂:「快把二皇子給抱開!」
又道:「喔唷,好噁心!」
傅熙被紅拂抱下了床,清澈的大眼睛看著母后,一臉受傷的表情:「母后,您說兒子噁心?」
徐燦燦見兒子大眼睛裡滿是委屈,忙補救道:「乖,母后不是說你噁心,是說大青蟲噁心!」
「真的?」傅熙掙扎著從紅拂手臂間滑了下來,大眼睛盯著母親,「您不騙我?」
徐燦燦連連搖頭:「母親怎麼會騙兒子呢!」
傅熙「哦」了一聲,慢吞吞道:「那母后親我一下吧!」
徐燦燦只得強忍著對大青蟲有可能留下的粘液的噁心,在傅熙臉上親了一下。
傅熙指著自己右邊臉頰道:「母后,您忘了這邊!」
徐燦燦認命地在傅熙的右臉頰上也親了一下,然後便道:「傅熙該洗手洗臉了,我給傅熙洗手洗臉可好?」
傅熙雖不情願也只得點頭。
傅荃撲了過來:「母后,我也要洗臉!」
徐燦燦連連答應:「好好好!」
傅荃又提了要求:「我要塗母后的胭脂!」
徐燦燦:「……好!」唉,這麼小的姑娘,就這麼愛美,這究竟像誰啊!
徐燦燦好不容易給兒子女兒洗完手臉,又看著他們喝了水,吃了水果,這才讓紅拂灰慧帶傅熙和傅荃去花園裡玩——傅熙是要捉各種的蟲子玩,傅荃是要採花讓宮女編成花環戴到她頭上。
待正殿裡終於靜了下來,徐燦燦便拿了本書歪在錦榻上讀了起來——如今傅熙傅荃越來也大,她已經很少有時間去讀書了。
徐燦燦剛翻了兩頁書,董嬤嬤便來回報:「稟娘娘,薛夫人和外家少奶奶遞牌子候見。」外家公子今年春闈高中進士,如今在禮部當差,一個月前剛剛與玉五姑娘完婚。
「宣。」徐燦燦眼睛看著書道。遼國與大梁多次產生摩擦,一直箭撥弩張,薛英與玉明玉星兄弟一起鎮守遼州邊境,薛夫人在家寂寞,便常常進宮陪她,看來今日是同已經嫁到承恩公府的妹子一起過來的。
待小鈴進來稟報說薛夫人和外家少奶奶已經進了宮門,徐燦燦便放下書起身迎接。
薛夫人帶著妹子向徐皇后行罷禮,起身含笑隨徐皇后進了福雲殿。
徐燦燦在錦榻上坐了下來,朱顏引著薛夫人和徐少奶奶在西側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寒暄幾句之後,薛夫人便問道:「娘娘,遼州的局勢如今怎樣了?」她的丈夫去年秋天開拔奔赴遼州,至今快一年了,梁遼兩國卻始終沒有開戰。
徐燦燦聞言沒有立即回答。
傅予琛早就集中兵力在遼州邊境陳兵數十萬了,而且大梁的軍隊還一直源源不斷開往遼州,卻一直沒有兩國開打的消息傳來。
她懷疑傅予琛一直在致力於借助別的途徑來與遼國進行鬥爭,還不至於到直接開戰的地步。
見徐皇后臉帶沉思,薛夫人便又道:「臣妾聽從北邊來的商人說,遼國皇帝耶律退已經在上京集結軍隊誓師南征,叫囂著要滅了大梁……」薛英在家書中一句都不提,她在家自己帶著孩子,真的有些急了。
徐燦燦知她年輕心急,便道:「這些事情自有陛下及朝中武大臣操心,你我不必多管,免得招惹是非。」大梁素有女子不得干政的說法,她這樣說是為了提醒薛夫人,免得被人非議。
薛夫人臉一紅,忙道:「是臣妾僭越了。」
徐燦燦含笑道:「自家親戚無妨的,以後不要再提就行了!」
又擔心她心中急躁,便勸解道:「你大哥二哥都在遼州,如今兵部調令人人皆知,英和、蘭雲、卓杉等將領麾下軍隊也都要開拔前往遼州。」我還沒擔心陛下要御駕親征呢,你擔心什麼?
薛夫人聞言,這才開解了一些。
徐少奶奶素來聰慧,有心緩解氣氛,便在一邊取笑姐姐:「看姐姐多疼姐夫啊!」
她今年才十五歲,看著稚氣猶存很是可愛,徐燦燦便笑著看向她,眼中滿是嘉許。
薛夫人臉紅紅的道:「就你話多!」
話題就此岔開。
薛夫人和宜春的娘子告辭之後,徐燦燦默默端坐在錦榻上,心裡也是亂糟糟的——根據她對傅予琛的瞭解,傅予琛怕是又快要御駕親征了。
不知過了多久,董嬤嬤進來稟報:「稟皇后娘娘,水少保求見。」
徐燦燦有些疑惑,放下書坐了起來,道:「宣。」
水寒隨著董嬤嬤進了坤寧宮的宮門,沿著青石鋪就的甬道向前走去。
坤寧宮庭院東側種滿了白楊樹,高大筆直的白楊樹有著濃密的樹冠,為庭院遮住了一部分熾烈的陽光。
他走得很慢,一向沒有情緒的幽黑貓眼此時卻有些憂傷,他緩緩打量著坤寧宮的景致——筆直的白楊,金黃的琉璃瓦,梨花木長廊,精美華麗的雕樑畫棟……
這樣美的坤寧宮,以後不知道能不能再見到了。
進了福雲殿正殿,水寒彎腰向端坐在錦榻上的徐皇后行禮。
徐燦燦先說了「平身」後,接著便道:「賜座!」
朱顏引著水寒在東側的圈椅上坐了下來。
徐燦燦看著水寒,等著他開口。雖然水寒一直住在御書房側院裡,這些年卻很少來後宮,平常見面也只是他接送傅瑞時碰到。現在過來,他一定是有事要說。
她打量著水寒,發現不知何時,水寒已經從一位俊秀少年變成了沉靜的青年了,想為水寒做媒的想法再次萌發了:水寒年輕英俊,又潔身自愛官高位顯,還在京城好地段有大宅子,這明明是成親的大好對象啊!
徐燦燦覺得自己若是沒遇到傅予琛,倒是挺願意嫁給水寒的。
水寒臉上沉靜心中憂傷,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會衝動到稟了清平帝來向徐皇后辭行,他心中有一種莫名的憂傷,覺得自己這一去,怕是再也回不來了,再也見不到徐皇后了。
他靜靜看著徐皇后,覺得如今的徐皇后依舊美麗,而且這種美麗就像月光下盛開的鮮花,美得更令人心悸……
徐燦燦被水寒看得都有些不自在了,心想:若是讓傅予琛知道,非要打破醋罈子不可!
水寒終於開口了。
他幽黑貓眼籠上了一層水霧,聲音沙啞:「娘娘,水寒是遼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