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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61第61章 文 / 千里孤陵

    燕淄侯在一旁轉悠,宮人不敢偷懶,不多時大致打掃乾淨了。易縝略為滿意,琢磨著秦疏這頭話也該說盡,總算是全了小疏一番心願。

    易縝走進院來,眼前所見卻把心頭一分喜氣沖沒了。

    敬文帝早不見蹤影,院中門窗緊閉,大約是回去休息了。但秦疏也不在坐著的地方,怔怔地跪在簷下,竟忘了站起來。

    易縝大吃一驚,幾乎是飛撲過去要拉他起來。

    「你怎麼能跪著?」易縝又氣又急,轉念卻是大怒。「他竟敢要你跪著!」

    秦疏神色木木的,轉過臉來對著易縝搖搖頭,他臉上還留有因方纔的羞辱而生的潮紅,正慢慢退成一片慘白,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不關陛下的事。」

    「他算那門子的陛下。」易縝哼了一聲,見秦疏臉色比方纔還要不好,心裡也是著急。一時心裡火燒火燎的作疼,一時又恨不能找敬文帝出來算帳。

    秦疏也不理會,自顧自的撐著欄杆要站起來,跪久了腳上血脈不暢,手剛放開欄杆,立即踉蹌一下。易縝眼捷手快地伸手去扶,被秦疏反手抓住了,緊拉住就不放。

    秦疏定定看了他一眼,似乎也怕他去找敬文帝的麻煩,說話卻是極明白的:「正如侯爺說的,我同定澤公畢竟君臣一場。我跪他也是應該的。」

    易縝是說過這話,此時臉色黑黑的也不好看:「那也要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情形!你要是把我兒子跪出個什麼好歹來,你擔得起還是他擔得起。」

    秦疏微微色變,搖頭說沒事,只是匆匆忙忙拉著他往外走。也顧不得失態,竟是逃也似的不敢多留。

    易縝只得跟著他出來,秦疏走得有些快,不知是忘了還是緊張,一路緊拉著他的手不曾鬆開。易縝難得如此待遇,受寵若驚之餘,又有些心疼與不是滋味。

    易縝想想還是不放心,也不顧秦疏怎麼想。還是停下來,讓周貴從內院中叫過一名宮人問話。那人也不敢多嘴,大致把經過一說。

    易縝得知秦疏只是想求一個名字,就惹得敬文帝莫名其妙的惱怒。他也險些立即就怒了,本侯爺的兒子,憑什麼讓別人來取名!

    又問敬文帝怎麼個惱怒法。那些話雖沒幾句,但實在不太好聽,若不是親耳聽到,並不能想見出自敬文帝之口。宮人怕他遷怒,只退說離得遠了沒有聽明白,不肯再複述給燕淄侯聽。

    易縝想也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只得悻悻作罷。以秦羽待敬文帝之忠心。這沒幾句話,只怕也是不小的打擊。他轉頭見秦疏不言不語,站在一旁垂著眼只盯著自己的腳尖出神,臉上並沒露出什麼表情,易縝卻覺得他這模樣有幾分可憐,把到口的話又強嚥了回去。()

    如此忍耐直到出了巷口來到馬車前,又暗暗斟酌一番,輕咳一聲。用自認比較溫和的語調道:「定澤公不肯就算了,以後讓皇上親贈,可不比你去求他的好。」

    秦疏似乎十分疲倦。還是易縝托著他的手臂上了車。聞言強打著精神輕聲道:「那不一樣。我如今的姓氏也是定澤公贈的,所以我想……」秦疏神色恍惚,語氣漸低,最終住口不語,摟著肚子歪在座上。

    易縝在一旁悄悄看他的臉色,即糾結又心疼,偏偏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最後扭扭捏捏的湊近前去將人攬在懷中,安靜地摟了一陣。半響拍著他的背輕聲道:「咱們不管他胡說什麼,你都不要往心裡去。」又十分後悔:「都是我行事草率了,早知道定澤公這樣,我今天就不該帶你來。」

    「侯爺能讓我見陛下一面,秦疏實在感激不盡。」秦疏勉強笑笑,掙開他挪到一旁去坐著,情緒低落。

    易縝見他氣息不穩,也沒敢纏過去。只吩咐車伕將馬車趕得平穩些。回頭見秦疏怕冷似的縮在車廂一角,若不是那個肚子攔著,他只握要將自己團團的縮成一圈。

    易縝二話不說,解下外衫披在他身上。又固執地把秦疏的手拉過來握在手裡。他也不知道什麼哄人的方法,只能如此默默的傳遞一絲溫暖。

    秦疏心下一片茫然,也不太想說話,掙了一掙沒能夠脫出來,也就由著他去了。

    他除了身上發虛。肚子隱隱不適。並沒有別的什麼感覺。然而到了下車時,人已經軟得連起身下車的力氣都沒有了,還是易縝將他抱下去的。易縝也再不顧別人的眼光。逕自將人抱回內院去。

    易縝要讓靖安過來看看。秦疏平時極為在意孩子,對於讓大夫看診並不排斥。這一次只說無妨,無論如何不肯。他雖幾乎全身脫力,神志依舊是極清醒的。

    易縝也勉強不得。

    秦疏面上強持著鎮定,身體卻到底透出不支。孩子卻一直很有精神,不時在腹中翻騰,也沒什麼精力和易縝說話,晚飯沒吃就睡了。任由易縝守在一旁生悶氣。

    原本想讓秦疏高興些,誰知反而將人弄到如此萎頓。倒是嘗足了疼惜與悔恨的滋味。一會兒嗔怪秦疏太過死心眼,叫人罵了幾句能在意成這樣。又恨定澤公實在不知好歹,虧自己還看在秦疏面子上,替他在周貴那兒打點。就連青帝那兒也有些埋怨。也不知他怎麼跟定澤公提起小疏一事。若是他那兒談妥了,定澤公今天也不至於能給小疏氣受。

    想這想哪的工夫,把一顆心揪得七上八下,全繫在秦疏身上,混然不覺其它。

    易縝覺得還是讓大夫過來看看的好。反正秦疏睡著了也不知道。這般想著,便有下人進來通報,宮裡來了人。

    如意還帶一名太醫隨行,見面寒暄幾句。如意也不拐彎抹角。朝易縝笑道:「宋太醫既然來了,侯爺就讓他給瞧瞧?」

    易縝正有此意,如今也不必顧忌青帝。令人帶大夫過去。臨了又板著臉吩咐宋太醫:「小疏睡著了,你手腳輕些不要吵醒了他,不要……」他本想說不要亂看亂摸,可轉念一想大夫看診那能不看不摸,再說了那也不能叫做亂看亂摸,因此訕訕的把後半截話嚥下去了。

    宋太醫見他,又隱約知道這人將來的身份,也不敢大意,連連應著出門。

    如意就在旁一團和氣的笑著。見宋太醫走遠了,而易縝還盯著那個方向出神,是幾乎恨不得立即跟去的樣子。如意乾咳一聲,引得易縝回過頭來,這才笑道:「陛下說,秦小公子性情端正,這一去難免要受些委屈。」

    易縝哼了一聲:「那老匹夫!」宮人不敢明言,他這時就揪著如意追問。

    如意料當真說給他定,不過要惹他再生一場氣,賠笑道:「這種話奴才那裡會知道。」見易縝面露悻色,接著道:「不過陛下說,定澤公從前曾待秦小公子如兄如父,誰家養了個好端端兒子卻得嫁人,那有不責罵的道理,沒動手都是好事。」他學著青帝語氣。「誰教侯爺這般心急,不等人家想上幾天消消氣,忙不迭的送上門去討好。」

    易縝著惱,恨不能上前掐他脖子:「別總拿陛下說當擋箭牌。」

    「陛下就是這麼說的,奴才可半點也沒撒謊,知道的都告訴侯爺了。」如意顧左右而言他。

    正不依不饒的工夫,宋太醫回來了。

    易縝丟下如意,連忙問他:「我看小疏沒什麼精神,沒什麼事吧。」

    「只是積慮太重,平時又過於勞神,今天受了些激,一時承受不住。」太醫微笑。「侯爺不必太過擔心,只是日後,那些極耗精力的事是不能再做了。」

    易縝微微一怔。入京以來一直就沒見秦疏有多少真正高興的時候。說是思慮鬱結還有理。至於勞神又是從何處說起。秦疏每日至多也不過看幾本書。難道是看看書也能累著。

    太醫也不在意。又要了之前的藥方來看。

    易縝只道有什麼不妥,險些驚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等放了方子,連忙問:「如何。」

    「這方子論安胎養胎原本也是不錯的。只不過太過注重於休養胎兒生息,未曾顧及母體。如今子強母弱的局面,這般用藥未免有些不妥。」

    易縝聞言,不禁恨恨:「難怪小疏怎麼養也養不胖,原來是這方子作怪。」

    太醫見他一付要找人算賬的嘴臉,連忙賠笑攔下:「侯爺子息金貴,別人自然要與世子為重。這人的方子下得其實極巧,縱然當日老夫開方,也不會比這好上多少,如今也不是什麼大礙,增改幾味便是。若有機會,下官倒想見見下方之人。」

    易縝這才作罷,侯著太醫生開了一個方子,還不忘在一旁仔細叮囑:「你好好寫,大人和孩子我都要。」

    不一會方子寫好,交由下人拿去料理。

    太醫又叮囑了些安心靜養,忌情緒起伏之類的話。如意趕著進宮向青帝回話,就此告辭而去。

    藥是重新煎治了一副,只是秦疏未醒,一直放在暖爐上溫著。

    易縝等著餵他吃藥一直等到半夜。床上的人漸漸有了些動靜,卻是微微的囈語掙扎起來。

    易縝探手去摸,只覺得他頭上微微有些冷汗。吃了一驚,連忙喚他。

    秦疏閉著眼醒不過來,眉心緊蹙,似是陷在惡夢裡,神色惶恐而悲傷。他掙扎並不劇烈,然而斷斷續續的嗚咽,哭泣也很小聲。

    他怕秦疏掙扎間傷到自己,小心翼翼摟在懷裡。拍著背只是一味地哄;「不怕不怕。我在這,我在這。」

    秦疏似乎有所感應,睡夢中伸手摟住他脖頸,在他懷中竭力的蜷縮著身體,將臉埋在他肩上,淚水從眼角不斷滾下來。

    易縝替他擦了幾次,卻總像擦不盡似的。瞧在眼裡,跟叫人揪著心肝一般,跟著六神無主起來。縱然秦疏安穩下來,他也捨不得把人放回去,於是抱著人足足坐了一夜。

    秦疏不是輕易就退卻放棄的人。然而再強韌的堅持也會有軟弱的時候。這一次是真的委屈之極。

    敬文帝的話一遍遍在耳邊響起。字字句句罵他無恥下作,罵那孩子是孽種,他從未想到過那樣的詞句會出自敬文帝之口,然後加之於自身。

    他想辯解不是那樣,想說自己並非貪生怕死,並未投敵賣國。然而張了口卻發覺自己發不出一絲聲音。

    他向前膝行了幾步想去抓住敬文帝的袍角。手中卻空空如已。帶眼見敬文帝退開了一步,冷冷看著他,那目光中的鄙視嫌惡刺得人不寒而粟。彷彿如兩柄尖刀,將要狠狠刺穿他的身體,生生把肚中的孩子拖出來罷休。

    「不要……」秦疏喃喃掙出聲音來,忍不住伸手要去護著肚子。才略略一動,卻被人抓住了。

    「你醒了?」一人帶著驚喜的聲音道,又小心翼翼問他。「不要什麼?」

    秦疏睜開眼,易縝拉了張椅子趴在床邊,臉上還有些睡意,然而卻警覺得很。

    夢裡刻骨的悲傷還未退去,昨夜似乎有人一直陪在身邊安慰的情景也還隱約記得,秦疏怔怔看著他,一時不曾說話。胎兒大約是被餓了一夜而十分的不滿,剛剛又踢了他兩腳,肚子是真的在隱隱悶疼,忍不住微微蹙起眉心。

    易縝看出端倪來。將手探入被裡,在他肚子上輕輕揉了揉,輕聲道:「寶寶最乖,不要踢爹爹,以後讓你騎大馬。」那孩子可不怎麼買他的財,往他掌心裡又踢了一腳,易縝失笑,又似模似樣的哄了兩句,回頭對秦疏柔聲道:「你也餓了吧,起來吃點東西再睡。」

    他難得的體諒,絕口不問秦疏昨夜做了什麼惡夢,只是對著秦疏認真道:「我在這兒,你不用怕。」

    秦疏推開他放在肚子上的手,輕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什麼?」易縝微微一愣。見秦疏不說話,隨即笑道:「你不想說就算了。我去倒杯水。」

    秦疏瞧著他出去,默默的伸手去安撫腹中躁動的胎兒。他那句對不起,卻是因易縝對這孩子的態度而說的。想起敬文帝的話,不由得猛然一僵。

    他才略略一動,只聽叮噹的一聲。秦疏訝然,只見腕上不知什麼時候繫了個鈴鐺,竟然兩手上都有。

    而隨著這一聲響,易縝在屏風後探頭:「你不要動,要什麼我來拿。」

    見秦疏默默打量那兩個鈴鐺,只訕訕地笑。「我怕我睡著了沒聽到響動,所以……」

    秦疏瞧著那鈴啞口無言,這不就是貓鈴鐺麼,虧他想得出來。然而這時也沒力氣計較,瞧了一陣放下手來,摸著肚子勉強掙出一句話來:「我餓。」

    易縝得令,心甘情願地出去張羅。

    卻不知秦疏面上平靜,心裡卻是漫天的驚濤駭浪。有一句話,他到現在才想明白。

    孽種!陛下口口聲聲罵這孩子是孽種。

    縱然非他所願,他被燕淄侯所強是事實。只因為此藥絕對有效全無萬一,他一心認定這孩子是陛下血脈。可如今陛下嫌瑟他過住不堪,連帶的憎惡他腹中胎兒,這孩子日後將以什麼面目自處?

    再退一萬步講。如果……如果這孩子是……

    那麼怎麼辦?

    殺……殺了它嗎?

    腹中胎兒似乎知道他心所想,十分不滿的重重踢打了兩下。這孩子十分活潑好動,仔細分辨的話,已經能摸得出那兒是頭那兒是腳丫。

    可,萬一不是呢……萬一……

    秦疏臉上血色盡退,任由心腹之中有如痛斷肝腸,也不想伸手去安撫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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