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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71第71章 文 / 千里孤陵

    易縝的一碗粥很快見底。

    秦疏吃完粥,再挾了一碟小蒸包——沒有易縝的份,慢條斯理地一口口吃著,裝作沒看到易縝在一旁眼巴巴看著。

    易縝一小半看的是碗裡,一半多看的是秦疏。見他今天似乎比往日都要精神些,心裡也就釋然,有戲弄人的興致,想來心情不差,這才像他這個年紀真正該有的活潑,比從前死氣沉沉要好得多了。這樣一想,頓時覺得自己餓一兩頓也沒什麼大不了。

    秦疏回過頭來,見他正瞧著自己出神,不由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覺。想一想,還是問了一句:「侯爺是不是沒吃飽。」

    「飽了。」易縝兩手攏在茶杯上,瞧著他微笑。

    本來與秦疏的性子,有些吃軟不吃硬,若是易縝實話實說,讓人再送些點心過來,這事也就過去了。他也不會再從中為難,畢竟這兒易縝是這府中的主人,他才是寄人籬下的那一個。

    可惜易縝實在非要死鴨子嘴硬。秦疏聽易縝這麼一說,悄悄哼了一聲,心說你你非要裝病,活該餓死你才好。稍作收拾,就要起身出門去。

    「你上那兒去?」易縝叫住他。

    「侯爺告了假不用去早朝,我可還有事情要做。」

    易縝頓了一下,口氣裡有些捨不得:「也不用急在這一時半會,你偶爾也休息一天,可別累壞了。」

    「昨天那篇註解還沒寫完,好不容易回想起來,時間拖久了,難免紕漏遺忘的地方更多。得乘現在寫上來。」秦疏頭也不回地道。

    「這樣……」易縝一轉念,放軟聲音道。「外頭下著雨,就不要出去吹風了。讓人把紙筆拿過來在這裡寫也是一樣,書房裡比這冷得多,也沒個人在。你要個茶水都沒人答應。」

    「這才幾步路。」秦疏見他不是強行攔阻,反而是退讓了一步,暗暗道有些驚奇,嗤地笑了一聲。「這房間也只多了侯爺你一個人,留我在這兒是為了給侯爺端茶送水才是真的。難道還能讓侯爺給我倒茶?」

    易縝卻連連點頭,只差拍著胸脯發誓保證:「我給你端茶倒水,就是鋪紙磨墨也成。」

    秦疏聽完,回過頭來看了易縝一眼,神色略有些怪異。易縝振作精神,豎著耳朵只等他吩咐。

    末了秦疏一笑:「侯爺,你不是病還沒好?這會兒頭不暈了?身上有力氣了?」

    易縝一呆,啞口無言。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

    秦疏也不願陪他囉嗦,皺著眉嫌棄:「再說侯爺在旁邊,吵死了。」

    易縝捕著這梯子,連忙下台:「你寫你的,我只是在這兒看著,保證不吵到你……」

    秦疏看他一眼,這如何能信。易縝急急閉上嘴。

    好在秦疏也因此沒有出門,讓人取來紙筆,就在外間上鋪開了筆墨,一旦將精神投入其中,一時也顧不上理會易縝。

    易縝有心想噓寒問暖,效那琴瑟之合。偏偏苦於口不能言,蹩在屏風後往外間張望,只能瞧見秦疏端坐的瘦削背影,根本不回頭看他。易縝在房間裡困獸似的轉了兩個圈,最終老實下來,拿出昨天秦疏給他的粟子,一顆顆的剝出來。

    秦疏停筆思索之際,就聽見裡頭唏唏索索的聲音,不免好奇。忍不住過來一看,老鼠沒看到,正見著易縝專心致志剝粟子呢。

    他這才記起有這回事,難怪易縝可以笑容滿面的說不餓,原來留著這一手。早知道就不該給他。

    秦疏坐回桌前,想一想心裡依舊不忿,手裡掂著筆,不知不覺就在空紙上畫了只偷食的大老鼠,又畫了只花貓,威風凜凜地將老鼠按在爪下,這才解恨。畫完這些,瞧著畫偷偷笑了一回,將紙張收到一旁,心情倒是好轉不少。

    好不容易快將全文默完,正漸漸忘記這事,易縝卻又開始叫他:「小疏。」

    「侯爺吵死了。茶水在桌上自己拿,有點心叫人送來。」秦疏不悅,轉身見易縝端著碟子站在身後,碟子中正是剝好的粟子,頓了一頓,沒再往下說。

    易縝也知道默書這種事忌分心,但捨不得他一直忙碌,豁出去臉皮不要地上前打擾,對他的惱怒本在意料之中。因此也不介懷他的態度不善,只把碟子放到案上一角,討好道:「先停一會,你吃粟子。」

    秦疏瞧了瞧粟子,又看看他,頗為驚訝:「侯爺沒吃麼?」

    「我已經嘗過了,這些是給你的。」易縝表情有些不大自然。從前吃葡萄都有人把皮剝好,給別人剝粟子這種事還是頭一回。他空有一身力氣,剝幾顆粟子卻弄得如臨大敵,弄出滿身汗來。縱然他小心謹慎,還是剝碎了好幾顆,捏壞的沒好意思給秦疏看到,全都自己吃了,完整的一顆也沒捨得動,

    秦疏終於放下筆,盯著粟子看了半天,微微有些動容。到底是沒什麼胃口,掂了兩個算是領了易縝的情,別的還給易縝:「侯爺自己吃。」

    易縝連忙道:「不用不用。」他見秦疏並不推辭,歡喜得什麼似的。圍著秦疏坐的桌椅打了兩個轉,忍不住道:「你也休息會兒,這些東西不能急在一時,等孩子出生之後,你有的是時間慢慢整理。」

    秦疏不語,半晌歎息一聲,卻是微微有些恍惚。他臉上露出掩不住的倦色,一手安撫著腹中躁動的胎兒。他聚精會神之時,連自己身懷有孕之事也忘在腦後。此時精神鬆懈下來,才覺出孩子躁動不安,很不舒服。可是他卻覺得自己沒有時間再耽擱。

    大火中損毀的不少都是孤本。終然窮盡人力,也只能全其一二。他不忍這些珍本就此絕世,只想這兩三個月裡盡力能還原多少是多少。至於之後——他完全沒有想過孩子出生之後,自己將會落得個什麼樣的下場,他不願去多想,也幾乎是沒有想像的餘地。

    這時易縝這麼一說,他竟有些異樣的感覺,彷彿日子真可以一直延繼下去,並不是那麼艱難的事。

    秦疏暗暗搖搖頭,撇去那不當心存的妄念。

    「皇上此舉實在不智,無論如何,前人心血都不該糟蹋,於國於民有百害無一利。」他對敬文帝素來毫無怨言,此時終於忍不住感慨一聲。

    易縝對敬文帝並無好感,聞言自然連聲附和。

    秦疏出了一會兒神,再瞧易縝不禁微微失笑,自語道:「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麼。」

    「怎麼不能和我說這些。」易縝微慍。「我告訴你,侯爺雖然不愛詩詞歌賦,書還是讀過不少的。當然知道這些東西要緊。」

    秦疏訝然,先哦了一聲,他只是反應過來,自己在和易縝說話而隨口有這麼一句,倒不是說易縝沒見識的意思。

    易縝自己生了一會兒悶氣,最終還是緩下口氣:「我知道這些書要緊,我只是怕你太累。」他喃喃說:「你不必急在這一時的。陛下已經傳令收集民間佚失的古籍孤本,此次恩科也有來了不少博學之士,秋試後再請陛下召集人手整理修編,都比你一個人做來得快。等實在找不到下落的,你再寫就是了。」

    「好。」秦疏朝他微微一笑,有些宮中孤本只怕無人識得,但易縝這麼說,秦疏也不拂他的好意。「但願侯爺日後能夠持之以恆,去除隙陝之心,全力促成此事。」

    易縝覺得這話裡似乎有種不祥的意味。卻又說不出那兒不對。一時只能稱是,拋開這話題不談。乘機將竹紙推開,纏著他東扯西拉的說了幾句話,只說今早上做這些就足夠了,不讓他再碰筆墨紙張。

    不經意把那張畫翻了出來,秦疏瞧見時已經來不及。他身子不便,動作自然沒有易縝快,被易縝拿過去展開來看。秦疏丹青工夫一流,一貓一鼠栩栩如生。易縝剛讚了一句,再細瞧只見老鼠身上用蠅頭小篆寫著自己的名字,不禁呆住,訕訕道:「這是我?」

    秦疏伸手要搶,一面道:「隨手畫著玩的。」

    易縝一閃讓過。再看不由得著惱,悻悻指著畫中:「為什麼畫只黑貓抓我?」

    秦疏隨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瞧,好心告訴他:「侯爺,那是花貓。」

    易縝把那畫遞到秦疏面前,十分氣惱:「這分明就是黑的。」後一句他沒出口,你師弟叫小黑,你不是天天記著麼。把我畫成老鼠不算,畫隻貓抓我也是黑的,這算什麼意思?

    秦疏無言了,墨汁畫出來的它能不黑麼?

    見易縝氣咻咻大有不依不饒的架勢。秦疏沉默一會,神情也慢慢認真起來。

    易縝正等著解他釋個明白呢,聽秦疏張口卻道:「侯爺,該吃早飯了。」

    說罷丟下易縝,逕自起身走門口,讓人將飯菜送到這來。

    飯菜是早上就交代的樣式,說是要清淡一些,於是僅是青菜豆腐蘿蔔等四五個小菜,配著兩碗白飯,有一個蛋羹一碗雞汁肉圓,也是專門為秦疏做的。此外魚肉是統統不見的。

    易縝倒沒表示出什麼不滿,似乎就連方纔的脾氣也消下去了。

    反而是秦疏看他從容端起碗來,有些驚奇,這人明明就餓了一早上的。忍不住就悄悄多打量他幾眼,再想今天早上畫畫的事確實有自己的不對,把蛋羹推過去,用筷子點了點,示意易縝:這個給你。

    易縝先舀了一勺給他,自己舀了小小一勺。這才慢慢道:「捉弄本侯讓你很開心?」

    秦疏低下頭去扒了兩口飯,鎮定地含糊著道:「侯爺,你多心了。」

    「是麼?」易縝微笑,脈脈看著他:「前兩天在書房裡找到幾張紙,罵我是壞人是混蛋,畫我是烏龜王八,你知不知道?」

    秦疏吃了一驚,心想自己明明就偷偷夾在最角落的書裡的。他怎麼發現了,還能忍到現在才說。臉上卻絲毫不露聲色,放下碗來正色以對:「有這回事?我不知道。」

    易縝瞧著他笑:「我怎麼覺得那字跟今天的一模一樣。」

    秦疏默書是用的是正楷,罵他的話寫的是小篆,今天一時大意讓易縝抓個正著。只能後悔自己一時大意,索性撇過頭去:「我不知道。」心說反正你也明白是我寫的,還假惺惺問什麼,你愛怎麼辦怎麼辦吧。

    不提防易縝伸過手來在他臉上輕輕擰了一下,輕聲笑道:「孩子氣!」

    秦疏一怔,回過頭去,正看見易縝溫柔快樂的目光,笑得滿足而含情脈脈。

    他一失神的工夫,易縝用手指蹭蹭他的臉頰,戀戀不捨的收回手去,敲敲他的碗:「吃飯。」竟是不打算再追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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