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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節目錄 199第199章 文 / 千里孤陵

    「……我不該生氣。」時間像是過去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秦疏才終於開了口。他看著小心翼翼的易縝,想像著當時的情景,只覺得心裡說不出的難過。他卻分不清究竟是為了梁曉還是易縝。

    「我並不是有意苛待他……」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嚅嚅了半天,發現語言似乎並不能很好地表達那種澀然的心情,只得放棄了解釋一番的想法。這讓他感到一種無奈的沮喪,最後他自嘲一笑:「你那時又該覺得我對梁曉很不好吧。」

    易縝看看他,大著膽子把手輕輕放在他手背上,覺得手心下的指掌都瘦得有些讓人心疼的嶙峋了。

    「我那時候只顧著心疼他,倒沒有想到怪你。」大約是覺得這話算不上是能夠安慰人,若不是他特意對秦疏的行跡窮追不捨,秦疏不必帶著梁曉東躲西藏,日子必會過得安定一些,若是他找一些時日找來,沒有歲月的沉澱洗涮,兩人之間也未必能有這樣平靜相處的一刻,這其中的誰對誰錯,已經不是一兩句話就能付清的了。易縝一頓之後,盡量把口氣放得輕緩。「你帶著他的這些年,日子過得是很不容易的。你把他教得很好,我知道你心裡是一直想對他好的。縱然有委屈了那好孩子的地方,我要怪也只會怪自己沒能更早一些時候找到你們。」

    秦疏心裡想著,就算易縝早點找來,結果也未必會更好,然而看看易縝目光中那一抹真誠的心疼愧疚,心裡微微一顫,沉默著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易縝只怕這話題再談下去引得他滿腹心事,便不再細說下去,拍了拍他的手道:「所以你看,我現在想給他多做幾件衣服,其實也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以後我們大家在一起,什麼都會好的。」

    秦疏微微忡怔,對他這話不置可否,覺得有人在拉著自己,轉眼一看卻是許霽,他方才有些分神,都沒有留意到這孩子是什麼時候放下碗從他腿上滑下地去。

    「爹爹。」許霽認認真真站在他面前,正仰臉看著秦疏。他用一雙小手輕輕地拉著秦疏,見秦疏的注意力終於落在自己身上,又捉著秦疏的手搖了搖,這小心翼翼的動作顯出幾分孩子氣來

    他一本正經地對秦疏保證,也算是煞費苦心的調解:「要是哥哥小了的衣服,可以給我穿,買就買吧……」

    梁曉有些偏瘦,相對來說個子也不算高,而許霽卻是肉嘟嘟的十分壯實,哥兩個雖然相差三歲,但站在一塊,高矮也就只有半個頭左右,真要是梁曉不合身了,許霽也未必能穿,而且這小傢伙養尊處優慣了,那裡是肯穿別人舊衣服的主。

    但被這孩子這樣一打岔,兩人之間那種有些沉重壓抑感還是紓解了不少。

    秦疏無奈地笑了笑,伸手去摸了摸許霽的臉,沒有說話。

    小傢伙立即挨到他身邊,小貓似將臉貼在他手心裡蹭蹭,露出一臉挺愜意的神情。

    易縝在一旁看看許霽撒了一會嬌,把衣服疊放到一旁,悄悄地去了前頭。

    秦疏被許霽纏了一陣,心情反倒松活許多。一邊應付著許霽的糾纏,一邊騰出手去收拾桌上的碗筷。瞧見許霽碗裡裡的飯還剩下一大半,只是已經涼了,也不好再哄他吃。回頭看了看許霽,這孩子原本小臉肉嘟嘟粉撲撲的,眉眼天生就帶著股討人喜歡的漂亮,現在瞧著下巴都尖出來一些。()雖說是越發顯得俊,可好像比之前少了些肉。

    秦疏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臉,像是證實了他心裡的猜疑,略略顯得有些驚訝:「小霽,你好像是瘦了?」

    「沒有呀,爹爹你看錯了。」許霽嘿嘿笑了兩聲,把手規規矩矩地背在身後,又忍不住心虛地小聲分辯:「我每天都有乖乖地吃飯,一點都不挑食的。」

    他這話就有些不打自招的意味。秦疏看看他,小傢伙連忙露出很乖巧討好的笑容來,眼珠卻滴溜溜直轉。

    他平素是把點心水果各種零食當飯吃,一日三餐反倒可有可無。雖說這習性十分不好,但他向來如此,一時改不過來。而且他一直這麼吃,整個人也養得肉嘟嘟的。但是這段時間易縝事情一忙,沒顧得上換著花樣的照顧他的這個嗜好。雖然一日三餐從來沒有少過他的,但小傢伙還是一時不能適應,一兩天還好,吃了這麼段日子,眼看著瘦下來一些。

    秦疏也沒有駁他的話,把手放在他柔軟的頭髮上摸了摸,慢慢地才道:「店裡顧不是給你準備點心,你要是不愛吃飯就回家裡去,要吃什麼讓鄭爺爺給你買。」他頓了一頓,接下來的才是他真正的打算。「要不然,你也跟著哥哥去上學。總這麼整天想著玩可不好。」

    「我不要。」小傢伙嚇了一大跳,立即苦兮兮地把臉皺成一團。「我才不要上學,那些書我都記住啦,先生總要我整天把一篇文章讀來讀去,囉嗦死了。」

    小傢伙天資聰明過目不忘,和梁曉不同,梁曉從前不上學是條件所致,他卻是巴不得不上學,最不耐煩規規地唸書。梁曉去進學了他在家裡沒玩伴,又不願跟著去上學。易縝雖然從前給他請了先生開蒙,卻也不想把他送到鄉下學堂裡去,只怕反而教不了他什麼。再加上近來易縝心情頗佳,又念關他年紀實在還小,也不必急著要他念那些太過深奧艱澀的文章。於是在唸書這個問題上暫時對他倒是很寬容的。

    他整天跟在易縝身邊團團轉,別看年紀小,小傢伙模樣生得好嘴巴又甜。笑瞇瞇的對著店裡的來客一口一個姐姐,實在能招攬不少生意。

    許霽想到這一點,底氣又足了些,挺著胸脯道:「再說了,我在這兒也沒有光顧著玩。」他突然左右看了一下,踮著腳湊近秦疏壓低了聲音,鬼鬼祟祟的神色一下子出現在他那張稚氣未脫的小臉上,那樣子實在很有些逗人發笑。

    然而秦疏很快便笑不出了,他不明就裡,俯近了身子遷就許霽,就聽小傢伙鬥志滿滿地道:「這兒出出進進的都是大姐姐小姑娘,我得幫爹爹看著點,不讓父王打她們的主意……」

    正說著,易縝掀簾子進來,正把這話耳尖地聽了去,忍無可忍地過來住他頭上猛敲了一記爆粟:「胡說八道!」

    許霽摸著頭十分委屈,但看了看易縝面色不善,只好自個揉著痛處,嘟著嘴改口道:「那我幫爹爹盯著,不讓她們打父王的主意……」

    話沒說完,額頭上又挨了一下。易縝磨著牙,但看到一旁同樣面帶窘色的秦疏,立即收了凶像小心翼翼道:「你別聽他胡說,我可老實了。等找到個合適的賬房先生,我就不用整天在守在這了,你放心。」

    秦疏不知要怎麼回答他,有心想解釋一下,又覺得根本無從說起,臉上青紅不定一陣之後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把似乎還想說些什麼的許霽拉到身邊去了,逕自收拾桌上碗筷,也不再看易縝。

    易縝還有事,見他沒有深究的意思,鬆了一口氣,小霽那被他慣出來的脾氣又打罵不得,只好不鹹不淡的教訓他幾句,小傢伙把臉埋在秦疏身上,擺明了根本不把他說的話往心裡記,易縝也無可奈何,翻找了些東西又匆匆忙忙的出去。

    許霽眼角的餘光瞄著易縝出去了,這才抬起臉來,很是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他又想起什麼來,拉著秦疏道:「我還會算賬!」

    說著跑到一旁去,一會兒工夫就不知從那兒翻出本賬冊,就這麼全無防備地捧來給秦疏看。

    從賬目看來,這家店的生意倒是完全不用操心。但上頭一筆筆的出入顯然是易縝自己做的,亂七八糟不說,其中更有些歪歪扭扭的可疑字跡,大概就是出自小霽的手筆。

    許霽見他盯著那幾個蚯蚓字看,難得的有些不好意思了,拿手蓋在書上,支支吾吾地道:「我還小嘛,字當然寫得不好看,等以後就好了。」

    秦疏摸了摸他的臉,略略翻看了一遍,見旁邊一張書桌上放著筆墨,他便過去找出本新冊子,重新分門別類的謄寫了一遍。

    許霽自告奮勇地磨完墨,卻是硬要爬到秦疏膝上,擠在秦疏和桌子之間,此外他一點兒也不吵鬧,支著下巴津津有味地看著秦疏把一本賬同重新謄寫完畢,他盯著那工工整整的賬目左瞧又瞧,又掰著手指算了半天,這才笑嘻嘻地轉過頭來,眼睛裡亮閃閃的,顯得很是快活。

    「以後爹爹來記賬,我們也不用再找賬房先生了,我們還可以一整天都在一見,我想爹爹的時候隨時都能見到。」他拉著秦疏的手使勁搖晃。「好不好好不好?爹爹好不好?」

    他那張可愛的臉上露出期盼的神色,實在讓人很難拒絕他的要求。秦疏似乎想說什麼,然而張了張口又忍住了,他看著撒嬌的孩子愣了好一會兒,這才終於狠下心來不去理會,默默地把風乾墨跡的書合起來遞給他,不著痕跡地轉開了話題:「拿去收好,這不是玩的東西,你以後別在上面亂寫亂畫,小心弄髒弄丟了。」

    許霽聽他這麼說,嘟著嘴不太高興,卻還是乖乖的接過去,放到桌下一個小屜中。

    秦疏看他鼓著臉生悶氣,心裡不由得有些內疚,想了一想道:「小霽,要不要出去走走。」

    許霽本想不說話,也讓爹爹嘗嘗被冷落的滋味,可他到底沒有耐性,不等秦疏再問第二遍,他就猶猶豫豫地把小腦袋轉過來了,看著秦疏問:「去哪?」

    秦疏道:「去學堂裡接哥哥。」

    許霽奇道:「不是還早麼?」

    秦疏稍微一頓:「也要以先到別處走走。」

    許霽偏頭看著他,似乎在猜測秦疏這麼做的緣由,是不是因為剛才回絕了自己的要求而有意討好。

    秦疏默默地坐在那兒等著,也不催他。

    良久許霽才賞臉地對著秦疏點點頭,他勉力不露出歡天喜地的神色,矜持著道:「那好吧。」

    秦疏要帶他出去並非什麼難事,只需和易縝打聲招呼。抱著許霽從裡屋出來時,前面鋪面裡有幾個客人,多半是女客。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許霽的胡言亂語還是心理作用,秦疏不由得在客人和易縝之間多看了兩眼。

    易縝忙得不可開交,對他目光中是不是有別樣意味混然不覺,忙碌中卻還是親自把父子二人送出門來,又不放心地叮囑了幾句,這才轉回去。

    許霽摟著秦疏的脖子掛在他身上,看著秦疏抱著自己朝南面走去。這方向越走越熱鬧,卻和回家以及梁曉都不在同一個方向,他便明白秦疏這是真要帶他去玩。

    小傢伙嘴上不說什麼,心裡可美了,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大。

    其實許霽雖然愛熱鬧,但京城裡的繁華他都見過,比起各種新奇有趣的雜耍戲法,好吃的點心好玩的玩意,陪著他逛街的人是秦疏這一點來得更讓許霽開心。

    桐城的景致他平時看觀的那些城鎮還是有很大不同的。眼下的街道一旁伴河而建,河中水流平緩,靠岸的地方冒出不少新荷綠萍,也有小巧的舢板穿梭其間,載著新鮮的魚蝦菜蔬叫賣。兩旁皆是鋪面,更有不少買點心吃食各種玩意的小販將攤子擺到了青石路旁,而桃李瓜果更是不缺。

    易縝帶著許霽來到此地已將近兩月,卻一直沒顧得上帶他好好遊玩一番,眼下的一節對於許霽來說還是很新奇的。

    秦疏抱著他,雖說並沒有走很長的路,卻覺得有些吃力,走上橋心的時候,終於支持不住,把他放了下來。

    「小霽乖,下來自己走吧。」

    許霽小聲嘟嚷著:「爹爹剛才還明明說我廋了……」但看他微微汗濕的髮際,卻還是乖乖地從他身上下來,很好奇地跑到欄杆邊向下張望,指著下面賣荷花的小船又蹦又跳:「爹爹,我要那個花,給我買嘛!」

    他嚷了兩句,才記起來秦疏並不像那個對他百依百順的父王,不會買這些沒有什麼實在用處的東西,連忙又規矩地背著手來。一本正經地搖頭:「我就是年,不要了。」

    秦疏卻沒有任何不悅,不但摸摸他的頭,招手喚過小船,讓他自己挑了兩隻。

    小霽小心地讓自己不要得意忘形,卻還是興奮得滿臉通紅。他小心翼翼地興趣著那兩隻荷花苞,走了幾步,忍不住開口對對秦疏道:「鄭伯說的,等端午的時候,我可以去扮觀音身邊的金童,別人都沒有我好看。這樣這樣,像不像?」

    秦疏微笑著點頭,牽過他一隻手沿著街道慢慢走,他便高興得跟什麼似的,只覺得街道兩旁那些從前就見過的小玩意似乎也更加有趣了不少。

    他記起自己揣著小荷包,易縝沒有再給他往裡頭放金豆子,卻裝了不少銅錢和一些小碎銀子子,鼓鼓的也有好幾十枚,於是看上了什麼便自己買,秦疏也不說他,有時看他喜歡,還不等他開口就會搶先買下來。

    許霽一直保持在很興奮的狀態,等他累了走不動的時候,秦疏帶著他尋了家茶鋪坐下來,叫了些點心瓜果給他吃。他一直都顯得開心得不得了,之前秦疏不肯答應他做自家賬房的那點兒不快早已經被他忘到了九宵雲外。

    興奮中的他,自然也沒有留意到秦疏看著他時那戀戀不捨又猶豫掙扎的複雜目光。

    許霽啃完一塊西瓜,打了個飽嗝,長長呼了口氣,只覺得通體舒泰。這時才發現秦疏一直看著自己,就連桌上的茶水也沒有動過一口。

    他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把裝果子的碟子往秦疏那頭推了推,慇勤地道:「爹爹,你也吃。這瓜很甜。」

    秦疏勉強笑了笑,謝過他的好意。

    許霽看了看他,總覺得有那兒不對又說不出來,狐疑著哦了一聲,捧起一隻桃子慢慢地咬。

    秦疏看著他紅樸樸的臉頰,上面還滲著細密的汗珠,也像一隻熟透帶露的桃子。秦疏有一瞬間的恍惚失神,怔了有一小會工夫,這才抬手給他擦去。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兩隻面人,這是許霽仗著可愛,死皮賴臉非要央著做面人的師傅給他照著樣子現做,其中一個是他,另一個是小霽。

    原本許霽還不滿足,他還想要把哥哥姐姐父王爺爺一家人的面人都做出來,這下子就連手藝師傅也只有苦笑搖頭,任憑他再可愛也沒有用,許霽這才做罷。

    因為許霽在一旁火燒火燎上竄下跳地一直催,面人做得有些俗,然而雖不說惟妙惟肖,神韻卻和真人也有**分相像。秦疏正在看的是許霽那一個,小小的面人對著他笑得燦爛無比,兩隻本來滴溜滾圓的眼睛甚至都成了彎彎的兩道月牙。

    「小霽。」秦疏聲音很輕,說話的時候垂著眼並沒有看一旁的許霽,彷彿生怕看了之後,那好不容易積聚的一點點勇氣就會消失殆盡。「爹爹和你說件事,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不要讓你告訴你父王好不好?」

    許霽果然來了興致,轉著烏溜溜的眼睛左右看了一下,確定沒有人偷吸,這才小心地湊了過來:「哦?什麼秘密?」

    秦疏避開他亮晶晶的眼睛,輕聲道:「爹爹過幾天要去別的地方,你等爹爹走了,你再跟你父王說,好麼?我回來的時候,會給你帶很多好玩的和好吃的……」

    許霽卻不似尋常的鄉下孩子那般好哄,才聽他要去別處,耳朵立即就豎直了。等他說到後來,小傢伙幾乎是用手撐著桌子站到了椅子上,把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看著秦疏,生怕一眨眼秦疏就消失了似的:「你要去哪裡?很遠麼?有多遠?去幾天?什麼時候回來?不能帶著我們一起去麼?」

    秦疏雖然設想過許霽追問的情景,他只想著面對許霽總比面對易縝要容易一些,但當他到了真正身臨其境的時候,才知道自己這想法實在是太過於簡單了,面對著孩子因為吃驚而睜得大大地看著他的眼睛,水汪汪亮晶日的眼睛裡頭的不安與大驚失色還是令他難以面對。

    他本來想好了別的謊言應對他,然而他卻還是含含糊糊地說出了最接近真實的那個謊言:「我要出海去做一趟買賣,只做這一次就好了。用不了幾個月就回來。你乖乖地等,爹爹總有一天會回來的,好不好?」

    「海外?幾個月!」許霽的眼睛一下子睜得更大了,他有種出於本能的驚恐,一下子抱往了秦疏的胳膊:「不要去不要去,爹爹不要去!你不要我了麼?小霽會很乖的,爹爹不要去……」

    小霽說到後面,嗓子裡已經帶了哭腔,幾乎是哽咽起來。

    秦疏被他弄得心裡發酸,幾乎就要忍不住答應他。然而喉嚨裡突然翻湧上來的腥甜彷彿一記驚雷,猛然驚醒了他,令他伸過去要抱起孩子的手僵了一會兒,最後只是輕輕的落在許霽的肩膀上,堅決而又帶些冷酷地將他從自己身上扶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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