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牌尾館 文 / 惡魔奧斯卡
太平天國將具有行政、軍事、生產等功能的基層組織泛稱為館,通常以二十五至一百人為一館,設一兩司馬或卒長為頭目。
太平軍初期施行男女分營,男歸男館或曰新兄弟館,女歸女館或曰新姊妹館。同時又將會技藝的百工各歸各行,建立了諸匠營和百工衙。諸匠營有瓦匠營、木營、金匠營、織營、金靴營、繡錦營、鐫刻營等七種,主要從事建築、絲織、刻書、金銀器製作、制鞋、刺繡、壁畫繪製等工作;百工衙則囊括了軍事、食品、服飾、日用品、建築、交通、印刷、工藝美術等諸多行業。
而十六歲以下和六十歲以上男子及有殘疾的,則另行編入牌尾館或老民館,平時負責灑掃街面,運糞拾柴等工作,總之不能讓你閒著,在天國小天堂,人人都飽暖說不上,但是人人有事做是一定的,這些男女老少老弱病殘始終為天朝發揮著餘熱,數萬人被驅使著不停興建各大王侯府邸,且都是無償義務勞動,一個個覺悟槓槓的,都是赤膽忠心的無私奉獻者。
貴福哥既要挑選童子成軍,自然就得去牌尾館,而這些天國底層居民的居捨,都是些敝舊不堪的貧民窟,盡位於城邊最偏陋的所在。按照定制,幼主出宮是要坐轎子的,然而風風火火的洪宣嬌著急趕路,就讓屬下牽了一匹矮小溫順的黔馬與他乘騎,而貴福哥坐到馬背上就不住嘴的誇讚;
「這馬真好!真是不錯,走的好穩當,真是不錯哎!太好了啊,我好喜歡啊···」
引得一旁的女兵不停掩嘴偷笑,洪宣嬌也不由笑道;「貴娃子,你要是喜歡,姑母就把它送你,一匹馬麼,真不值得你這麼誇它,身板要得光面面,休得失了體面哩。」
貴福哥就等這個送字呢,聞言開口道;「姑母,你開一次口就送一匹馬,也忒小氣了,要送怎麼也送個二三十匹,等你侄子長大些,也好帶婆姨們四處耍耍。」
「呵呵,就送二十匹與你,又打什麼緊···」洪宣嬌豪爽一笑,迎上貴福哥期待的目光不禁一愣;「咦~~貴娃子,你不是現在就想要了牽走吧?」
貴福哥羞澀的低頭揉著鼻子道;「我倒不急,主要是回頭怕姑母你忘了給,我要是回頭說姑母答應給的東西又不捨得給了,豈不是讓宮裡人說蕭王娘小氣?」
「嗨,你小子···」洪宣嬌這才發覺得上一小當,太平軍的地盤始終處於清兵的封鎖控制之中,軍馬搜集補充都極為不易,屬於有錢沒地方買的狀況,洪宣嬌麾下原有三千多匹戰馬,這幾年七損八拆只剩下**百騎,平時對這些馬匹可是寶貴的很,沒想到這就讓幼主貴福哥惦記上了。
然而洪宣嬌眼輪一轉,卻是慨然一笑道;「貴仔,難得你向姑姑要點東西,努還能不捨得麼,沒說的,來人!」
「等一下,姑姑!」貴福哥笑瞇瞇的阻止道;「你不是說還要我隨便挑幾個伢妹麼?我也不要她們服侍我,你連人帶馬撥給我二十個騎術精湛的伢妹吧,待得我的衛隊馬術馴熟了,她們想回去我肯定放人,你說怎麼樣啊,姑母?」
「嗨···你個小鬼頭,照你這麼說,我還是搭上二十個人與你?」洪宣嬌愕然瞪大眼睛,可隨即噗嗤一笑道;「好!那就也依得你,努這姑姑索性人情送到底,晚些時候你過來選人馬吧,老娘衛隊裡的靚女子盡你挑選,小色頭鬼,努倒要看看你能吃下幾個。」
這位蕭王娘這麼慷慨大方,不用說是看在貴福哥幼主殿下的身份上,他雖然年幼,但畢竟是一國儲君,而且洪宣嬌剛剛從天王哥哥那裡探聽到一則重要信息;為了培養洪天貴福在治國經邦方面的能力,洪秀全決定有意識地嘗試讓他的長子涉足朝政,這次讓貴福哥象徵性的籌組童子近衛軍,就是其涉獵政務的先期嘗試,最遲明年,幼主天貴福可能就要正式開始監國理政了。
真實的歷史記載表明,洪天貴福以幼主名義發佈的最早詔旨頒佈於天歷庚申十年六月十九日,即1860年7月29日。這說明最遲到1860年夏,洪天貴福已經開始象徵性地總理朝政。那時他才12歲,而實際年齡還不滿11週歲。
將近一個小時後,蕭王娘的馬隊才以步行的速度抵達北面城區,城北的大片街區被規劃成牌尾館,都是一間間的簡陋民居,這裡比屋而居的都是流離失所的老弱病殘,而壯年男子不是充入軍伍就是被徵召到各級官衙府邸作了差役。
蕭王娘辦事極有效率,大隊人馬沒到之前,已遣女官快馬將幼主選童子軍的消息通告給了有關官員,所以馬隊一到,巷弄裡就迎出一群天國官員,沿著道路兩旁跪了一地,看其外罩招衣的補子上,都赫然印著某軍師帥、軍帥、總制、將軍、指揮,個個吃的肥頭油面,面色紅潤,顯然營養良好。
這時候,城區前面的空地上已經聚集了一群群面黃肌瘦的男童,歲數只有六到十一二歲不等,一個個蓬頭垢面,胡亂纏裹著骯髒的破衣亂衫,即使這樣的童子人數也不多,在空地上站得稀稀疏疏的,總數加起來也不過千餘人。
「為什麼就聚集了這麼點人,歲數還都這麼小?努剛進聖城的時候,這片館驛裡至少安頓了三四萬人哪!」洪宣嬌跳下馬,將手中馬鞭甩得啪啪直響,怒氣沖沖的質問道;「你們這些守土官都說說!那些十三歲以上的男童都到哪裡去了?」
眾多裹著太平巾的官員全都跪低垂頭,為首的指揮職責所在,實在推諉不得,只好硬著頭皮道;「回蕭王娘的話,先前這牌尾館委實是有那麼多人,後來聖城內外戰亂頻多,糧米短缺,聖庫實在難以為繼,那時上頭指示就縮減用度,裁遣人員。這數萬老者病餓而死一些,戰亂被燒殺驚走一些,剩下的萬餘人終是無處可去,只好一日兩粥在此苦挨。」
「我問的是伢崽,男娃子!」洪宣嬌怒道;「誰讓你們說那些老柴骨來著了!」
「這個麼···聖城各路天軍幾次三番的擴軍,十三四歲以上男娃但凡個頭高點的都被徵召了,成為戰兵好歹還有口活命飯吃···」
「剩下的呢,也不僅僅只剩這千把瘦柴小娃吧?」
「這個··原先還剩三千餘幼童,俱都體弱之軀,病死夭折了許多,加上各侯府官衙陸續過來揀選些伶俐的充作僕役···時至今日,就剩了這許多。」
答話的官員言辭閃爍,目光躲閃,端坐馬上的貴福哥自然不信他的不實之言,而精明的蕭王娘洪宣嬌更是不信,然而她無意深究,只是蠻橫的一甩鞭子喝道;
「呶不管!選編三千童子軍是天王詔旨,今兒要湊不齊數目,努就把你們腦殼統統雲雪,插桿示眾!」
十幾個天國官員俱都下拜磕頭,低聲求告哀哭起來,聲音如菜市場的蒼蠅嗡嗡嚶嚶響成一片。太平天國戒律嚴酷,說殺頭就殺頭是不帶含糊的,天姑面前他們還能抗辯幾句,要是遇到上個脾氣暴躁的主兒說砍就砍了,連個抗辯的機會都不會給他們,可現在問題是,即使殺了這些腐官也完不成天王的任務啊。
洪宣嬌煩躁的來回踱了幾步,突然又轉頭喝道;「努想起來了,二天兄詔旨說讓蒙得恩協同辦理,這當會他還人影不見呢,給努去幾個人找他!讓這條老狗快點滾過來辦事!」
蒙得恩是天國老將,原名上升因上犯上帝諱,改名得天,復因天字崇隆無比,故又改名得恩,從他這一系列改的名字就知道是個善於阿諛奉承,溜鬚拍馬之徒。
但這老傢伙就靠這一手深得洪秀全寵信,一路攀升至春宮又正丞相,又負責女營事務,精心為洪秀全選美,1857年升正掌率,次年領中軍主將,總理朝政,這麼個奸佞小人居然成了天朝第二把手,難怪連洪宣嬌也看不慣他。
蕭王府幾名女官應命剛要出發,就聽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百餘名頭紮黃巾的太平軍疾馳而來。
在太平天國純黃色背心的打扮是禁衛軍專用色,而打馬而來的為首者是名黃袍五旬老者,他跳下馬快步走到貴福哥面前單膝下跪,垂首恭聲道;「蒙得恩叩見幼主永歲殿下,主發尊嚴高正貴,永遠威風坐江山!」
這句詩詞大作也來自洪秀全,蒙得恩不但引用的順暢自然,而且朗朗上口,接著他跪姿不變,屁股一擰,又轉向洪宣嬌頓首;「得恩叩見天四姑,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仙福永享與天齊!」
這時蒙得恩已經做到正掌帥,這個職位相當於三軍總司令兼國務院總理,地位已經高過洪宣嬌的蕭王府王娘,但是這老小子知道自己在皇親國戚面前應該伏低做小,所以跪拜的是洪宣嬌的另一個身份,天父上帝的第四女~~老洪家都不是凡人,個頂個神聖牛叉。
洪宣嬌被這虔誠一跪果然怒氣消融不少,但仍哼問道;
「蒙得恩,努奉天兄詔命組建童子近衛軍,可點將集兵只見到千餘骨柴童,如此怎堪驅使?二天兄既命你協同辦理,完不成詔令你也罪責難逃!」
「天姑說的極是,得恩怎敢怠慢天王陛下的御意,」蒙得恩毫不停頓的說道;「一接到天王陛下的旨意,得恩就飛速派人傳令,讓聖城內外各營各軍揀選十六歲以下童子軍,半日間至少可得萬人,待整頓後明日集合到城南校軍場上,天姑和幼主殿下可作進一步篩選,另外得恩還去了諸匠營典織衙,令織造們全力制備服裝旗幟,三日內童子軍就可舉行成軍典禮,絕不會耽誤大事。
原來他已經安排好了一切,這才過來應命,看來這老傢伙不僅擅長溜鬚拍馬,辦起差事來也能頗能迎合天王聖意,難怪持寵不衰。
「嗯,蒙掌率辦事勤勉,起身吧。」貴福哥開口說道,而後慢慢從馬背上爬下來,他的目光落在了蒙得恩腰上的短火槍上,蒙得恩身後百餘騎兵都是太平軍中裝備最優良的天王禁衛軍,黃袍跨刀,身後都背著一桿鏤刻精緻的洋槍。
「天姑娘娘···」蒙得恩並未立即起身,而是把腰又向洪宣嬌躬了躬。
直到洪宣嬌說了句;「起來吧,幼主殿下不是叫你起身了麼?」
蒙得恩這才站了起來,他自知威望不能服眾,只有更加努力做洪家的一條忠狗,才能保住自己地位。既然做了狗,主人家裡每個成員他都要巴結討好,所以他寧可不要自己這張老臉,也不敢讓洪宣嬌對自己心存芥蒂,這位天姑要嫉恨起誰來可了不得,東王就是前車之鑒。
貴福哥此刻卻對他笑容可掬;「蒙掌率,你身上那對短火銃精雕細琢的,好看的緊呢。」
蒙得恩臉上笑意未褪,聞言毫不遲疑的解下腰上那對火槍,雙手奉上道;「幼主殿下,這雖是得恩隨身之物,可是既然殿下喜歡,就先拿去把玩好了,待得恩以後尋覓到更好的,再獻與幼主殿下。」
貴福哥接槍在手略一擺弄,憑他古董學的知識,立馬認出這是一款比燧發槍還古老的轉輪打火槍,相對於燧發槍它構造繁複,容易損壞,而且成本高昂,但是到了現代,奢華的轉輪打火槍受到槍械收藏家的鍾愛,一些歐洲博物館收藏的轉輪打火槍更是被視為「國寶」。
所以貴福哥就慨然笑納了,而後他這九歲小娃又拿著雞毛當令箭道;「嗯,天王爹爹讓我組建童子軍,我總得有一支火槍衛隊啊,蒙掌率!把你身後聖兵的洋槍撥三十支與我吧,作為幼主我統領的軍隊連幾條洋槍都沒有,忒是寒磣!」
「···是,這是得恩疏忽了。」蒙得恩只是微微一怔,又答應下來,雖然不捨得,但他有他的打算,在他看來這位太子爺才出宮門,自然看什麼都好,看什麼都想要,那就什麼都順著他,等太子爺新鮮勁過了回宮以後,他再打發人把洋槍收繳回來。
存了這個念頭後,當他又聽到太子爺又要幾千發槍子和火藥練槍法,另外額外要求三十條槍要連人帶馬一起借調到童子營當教習時,他也毫不猶豫答應下來,只是暗地裡對太子爺的貪得無厭蹙眉,這位太平軍正掌率萬萬意想不到的是,貴福哥這才剛剛開了頭,從此以後天京城大小權貴誰遇上他算是倒了霉,借錢借馬借人借兵器,沒有這位太子爺不借的,人送外號『拔毛幼主』。
如此一來,童子軍的人員和服裝問題都解決了,洪宣嬌神情也鬆懈下來,這時候蒙得恩適時的建議道;「幼主殿下,難得此次您出宮為天王解憂,得恩已下令鄙府上準備了一席便宴,請幼主殿下,天姑娘娘垂幸賞光。」
「走吧,天色尚早,貴娃···幼主殿下,咱們先乘馬隨興轉轉,再去掌率府赴宴可好?」
洪宣嬌這麼說著,其實已替貴福哥作了決定,然而貴福哥停下擺弄手槍,將手往空地上那千餘名瘦弱兒童一圈道;「姑母,這些孩童雖然瘦弱,也都是天國兒女啊,統一收入我那童子軍安置了吧,讓他們吃飽穿暖,幾年後也是一支得用的子弟兵。」
蒙得恩作難道;「幼主慈心乃天國之福,只是如今聖庫匱乏,城中缺糧,各軍戰兵尚且粥食不能盡飽···」
他說的也是實情,城中太平軍的確乏食,但是洪秀全大肆封爵產生的大大小小王侯府邸卻從未聽說缺糧,貴福哥眼珠子一轉,想起洪秀全還封了個兒子在東王府,其稱為子侄的新東王,即為半個兒子半個侄子,也虧這天王的奇葩腦袋想的出來,不過洪秀全虧待別人也不會虧待自己親生兒子,東王府肯定不缺糧。
「哎呀,姑母,我好久沒有看到天祐弟弟,我好想念他啊。」貴福哥突然誇張的叫起來;「本殿難得這次出宮,不如就順道過去看看他吧,這幾日晚上我們兄弟正好秉燭夜談啊夜夜談,正好,把這些童子也都整編一下帶上吧,我兄弟還能不管他們幾頓飽飯吃麼?」
蒙得恩臉上帶笑,不做可否。
洪天嬌臉上笑意卻漸漸凝固起來,她頭一次鄭重打量了貴福哥,彷彿這驚訝他一下長大了似的,她當然不知自己這大侄子不但魂魄被掉包了,心也換了,換了一顆卑鄙無恥的貪婪心。
「好不好嘛,姑母?」貴福哥肉麻的叫道。
「呵呵呵,」洪宣嬌似笑非笑了幾聲;「既然幼主殿下有此閒情,努這做姑母的怎會不曉情理,那就走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