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08大暑(七) 文 / 福祿壽喜
第二天,何桃和傅石又去了金槐鎮,先去了胡家,歸還那些不是稻香村的賬簿,巧了又巧的是,顧誠和陳芸兩口子居然也在。
陳芸如同女主人一般接待了何桃和傅石。
「你們來找胡大哥是有急事嗎?你們也知道胡大哥馬上就要走了,所以這兩天我相公一刻也不願耽擱,一直拉著他討論問題,現在還在書房裡,他們讀書人一說起來不爭個明白是不會出來的。」
何桃敏感地感覺到陳芸與上次相比,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初次見面時她十分熱情,這一次雖然也不算失禮,但是眼睛裡漠然卻是藏也藏不住的,似乎不太願意跟他們扯上關係。何桃雖然覺得奇怪,但是她也沒想過要跟陳芸有什麼交集,把賬簿轉給了陳芸,托她轉交給胡一鳴就離開了,他們還要去跟稻香村的租戶見面呢!
稻香村雖然叫做村,卻不是真正的村,只是胡家給那處產業取的名字而已,地界裡自然是一家住戶也沒有的。不過周圍圍繞著十幾個大小不一的村子,離村道最近的是河東村、河西村以及姚橋村三處村落。
因為附近的住戶都是稻香村的佃戶,何桃和傅石隨意找了一家人,表明了他們的身份——稻香村的新東家。
這戶人家姓金,他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換了東家。見何桃和傅石兩個穿著打扮一點也不像是東家,胡家的管家和賬房來收租金的時候可都是穿的絲綢好料,眼前這兩個人穿的就比他們稍稍好了那麼一點點而已,哪像是有錢人啊!
金家老大立馬斷定何桃和傅石是騙子!
「鄉親們,快來,有騙子騙上門啦!」
金家老大吼了一聲,隔壁的,隔壁的隔壁,對面的,對面的隔壁的,每家每戶都衝了出來,瞬間就將何桃和傅石團團包圍了。
何桃嘴角一抽——這就是傳說中的人工警報麼?一吼就全出來了。
傅石將何桃扒拉到背後,擺出了迎敵的姿勢,看上去威風凜凜,可是他心裡卻十分沒底,一對十他是沒問題的,可是,一對一百他注定是要落敗的。傅石條件反射地開始一邊尋找最佳的逃生路線,一邊不忘觀察人群裡會不會有人突然襲擊。
「鄉親們,能不能安靜一下,聽我說句話!」
何桃使出了剛學會的技能——獅子吼,原本對著他們指指點點的喧囂村人一下子安靜了,她趁機從傅石背後伸出腦袋快速地說道:「你們中間有人識字的麼?我們是帶著契書和地契來的,你們可以找識字的人過來,我給你們看。我們真是稻香村的新東家!」
「我識字!」,金家老大向前站了一步,伸手朝向何桃。
「你叫啥名字?嗯,你家跟胡家簽契約的時候,用的是誰的名字?」
「我叫金鐵,契書上就是我的名字!」
何桃趕緊翻隨身帶的契書。這邊的村子幾乎都是一村同姓,河東村的男人都是姓金的,她翻了好一會兒,在金鐵快失去耐心前找到了他們家的契書。
「你看吧!」,她將金家的契書和地契舉在了空中讓金鐵看。她可不敢直接遞過去,萬一被搶了怎麼辦?
金鐵快速地掃了一眼,臉色立馬就變了,黝黑的臉龐漲得通紅,手足無措地說:「東家,對不住,是我,我狗眼看人低了,見你們穿的是布衣,所以……」
何桃這才明白是衣服的原因,這可是三天內的第二次了,上次胡一鳴就是把傅石當成了車伕,今天他們又被當成了騙子。果然是看衣識人吶!
不過這個問題,她可以回去慢慢思考,眼下最重要的是解決租戶的問題。
「這個沒關係,那啥,正好,我們本來就想找人把你們村的租戶都找來的,這下子還省了一半的功夫呢!」
金鐵見何桃大度不計較,立馬鬆了口氣,轉身對其他村民大聲說道:「鄉親們,這位真是咱們的新東家的人,他們手上有咱們的契書和稻香村的地契。」
原本安靜下去的人群又喧鬧了起來,許多人都是一副想上前解釋又不敢的樣子。何桃見他們尷尬,拉了拉傅石的手讓他說幾句。
傅石大手一揮說道:「安靜!」
一直處於備戰狀態的傅石說話帶著鐵血風範,兩個字說得鏗鏘有力,人群再次安靜下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看上去倒是與他之前訓練過的新兵有些相像。
「租了稻香村地的人,我指的是簽了契書的人,都上前一步。簽了契書的去個人把其他不在場的租戶找來。其他人先散了!」
話音一落,十幾個人往前誇了一步,有老有少,無一例外的臉上都帶著濃濃的謙卑。
何桃見他們這個樣子只覺得可憐,不過是公平買賣而已,怎麼就會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呢?當初柳家人見到他們的時候雖然也很客氣,但是骨子裡卻沒有這個奴性。何桃有些弄不明白。不過,她沒時間多想,他們還有好幾個村子要去,晚上可是要趕回去按時喝藥、熏蒸呢!。
她開口說道:「你們也別緊張,我們就是來跟你們核實下契書上的內容。我念到名字的就過來。金貴。」
「我,是我!東家,我就是金貴!」,一個中年漢子站了出來。
「金貴,租地二十五畝。繳糧租,每畝每年小麥、稻穀各一石。四年前冬天租的,明年秋天到期,對吧?」
「是的,東家。」,金貴彎著腰不住點頭。
「你家裡幾口人啊?租二十畝地種得過來嗎?」,何桃又問道。
金貴一下子慌了,急忙解釋:「東家,我家裡人雖然不多,但是我們種得過來,您行行好,千萬別把地收回去,不然我們一家子就要喝西北風了……」
金貴說著拿袖子擦了一把眼淚。
何桃看著心一軟,好言好語地勸道:「金大叔,你別著急,我就是問問,不會把地收回去的。」
「哎!謝謝東家!」,金貴趕緊又彎腰道謝。
「你租約明年就到期了,你明年還租嗎?」
「租,租!」
「那咱們就提前把租約定下,現在就簽,好嗎?」
金貴一聽不住地點頭:「好、好,謝謝東家,您放心,我一定會按時繳租的。」
站著寫字難度太高了,何桃自覺做不到,扭頭問金鐵:「金鐵大哥,能借張凳子和桌子給我嗎?」
「沒問題!」
金鐵應了一聲趕緊搬了桌子和椅子出來,擺好以後還特意用袖子擦了擦才請何桃和傅石坐下。
何桃衝他笑了笑,拿了一張紙按照之前契約抄了一遍,只改了契約的時間,然後遞給金鐵:「金大哥,你識字,你念給金大叔聽聽。」
「哎!」,金鐵趕緊給那個金貴念了,金貴聽一句點一次頭,他念完以後,金貴毫不猶豫地按上了大手印。
「好了,下一個!」,何桃將處理的契約收到另外一個盒子裡,正好叫下一個人的時候,發現金貴還站在旁邊沒有離開,似乎是有話要說,就問道:「金大叔,你還有啥問題嗎?」
金貴緊張得額頭直冒汗,在何桃都以後他其實是發病了或者什麼的時候,他才硬著頭皮問了一句:「那個還是照舊例嗎?」
這話一出,不僅是金鐵,連離他們十幾步遠的其他村民都豎起了耳朵。
何桃看向傅石,她沒太明白,契書上不是寫得清清楚楚的嘛,什麼都是跟以前一模一樣的啊!
傅石眉毛一挑示意何桃不要說話,他問金鐵:「金大哥,你說,你們舊例是咋樣的?」
金鐵解釋了一通後,何桃終於明白了,所謂的舊例就是,給收租人的好處費。
雖然契約上寫的是一石小麥一石稻穀,但是真正繳租的時候,他們還要格外上繳五斗小麥、五斗稻穀。
給誰呢?給來收租的管家和賬房,作為他們的辛苦費!
一畝地的平均畝產也就是兩石,也就是二十斗,這麼一算的話他們繳的就是七成五的租金,跟黃大戶家一樣的了!
何桃想起胡一鳴說過,他家的老管家和老賬房一聽說他要去外地赴任後就辭了工。當時只覺得有點怪,畢竟也是為胡家服務了多年的人,怎麼就幾天也等不及了,把事情都交給了不通庶務的胡一鳴,也沒說善始善終的,原來是這麼個原因啊!那倆傢伙準定是怕被買家揭穿了他們多年的把戲,所以才會迫不及待地辭了工。
不過,何桃又想到一個問題,金貴問她和傅石辛苦費的舊例,說明這些人依然還沒弄清楚狀況,估計以為他們倆是新東家的管家、賬房之流了!
而何桃確實沒猜錯,這些村民真以為他們是新東家派來的人而已,要知道他們這裡的人世世代代都是租胡家的地,但是就沒見過胡家人來過一次,哪兒會想到新東家就來了。
尼瑪,回去以後一定準備兩套出門裝逼的戰袍!
「金鐵,這是我家男人,他叫傅石,你看看地契上主家的名字!」
「傅石!」,金鐵長大了嘴巴。
傅石在金鐵的注視下站了起來,大聲對那些豎著耳朵的人說道:「我就是你們的新東家!以後按照契書上的規定繳租就行,不會多要你們一分一毫的!」
村民們先是一愣,看到金鐵一個勁兒的點頭以後,才恍然大悟高聲喊起來。有幾個甚至高興得老淚縱橫,相互拍著背,像是被關了在一起幾十年後出獄的難兄難友一般,安慰著對方,鼓勵著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