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第五十八章 舊識 文 / 閒聽落花
這亂世,也嚴重影響了筆架山的生意,鄭城的鏢局沒了,今年的年禮自然也沒了影子,鄭城的商隊斷了影子,唐縣、和縣的商隊根本不從筆架山下過,如今從筆架山下經過的,除了北逃的百姓,就是往鄭城運糧的廂兵,筆架山已經好幾個月沒開過張了。
李小ど坐在塊山石上,遠眺著彷彿死掉了的鄭城,傷感不已,自己從到了這破地方,就一路背運,在太平府好不容易有了點奔頭,就出了那麼檔子事,只好倉倉惶惶逃命,一路逃到這筆架山,好不容易打劫打上了正軌,城裡的鋪子也開得風生水起,日子剛剛好過些,就又出了這事!唉,什麼時候才能過上富貴日子啊!她這輩子,還能過上那富貴享受的日子不能啊!
張狗子遠遠急奔過來,一邊跑一邊招手叫著:「五爺!五爺!大爺讓你趕緊回去!有急事!」
李小ど跳下山石,急忙往寨子裡奔去,又出了什麼事了?!李小ど衝進正堂,李宗梁忙示意著她:「別急!沒大事。」
李小ど舒了口氣,坐到李宗梁旁邊,張鐵木忙倒了杯茶給她,魏水生看著李小ど笑著說道:「剛貴子和鐵木下山巡查,碰到一群逃難的婦孺老幼,沒想到倒是咱們認識的,小ど還記得咱們在和縣留咱們住過一晚的那個范先生吧?」
李小ど忙點著頭,驚訝的問道:「是他家?他不是官身麼?家裡那麼富裕,怎麼也跟著逃出來了?一定是出了什麼事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必是出了什麼事了,這亂世,唉!」李宗梁歎口氣說道,李宗貴看著李小ど說道:「范先生一身素服,帶著孝,看來也是個沒出過遠門的,沒逃過難的,那麼一群人,婦孺居多,好幾輛車,在咱們山下鷹翅巖那一處歇著,這虧的山上是咱們,換了別人,就是一塊肥肉!」
李小ど皺了皺眉頭,看著李宗梁問道:「大哥的意思?要下山見見范先生?」
「嗯。」李宗梁點頭應了一聲:「咱們一起下山見見他,再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的,范先生對咱們也算有恩。」
李小ど立即站起來答應道:「那我去換件衣服。」大哥定下來的事,小ど和二槐一樣,聽大哥的。
山下婦孺孩子居多,李小ど叫上了張大姐和孫大娘子,李宗梁留張鐵木守在寨門樓上,兄妹五個,帶加上張大姐、孫大娘子和一定要跟過去看熱鬧的呂豐,下山往譍翅巖過去。
譍翅巖顧名思義,是一處如譍翅膀般突出出來的大岩石,下面凹進去,地勢平坦背風,左右都是密密的灌木,一向是埋伏的好地方,當然也是宿營的好地方。李小ど遠遠看著譍翅巖前面兩三輛半舊的棕蓋桐油車,後面還有兩輛略小些的太平車,都用牛拉著,那牛委頓的伏在地上,也沒人理會。巖下聚著一群人,不知道在忙什麼,連個放哨警戒的人都沒有。
離人群只有幾十步遠,那群不知道在忙什麼的人還是一無所知,李宗梁頓住腳步,轉頭看著魏水生,兩人一起無奈的搖了搖頭,李二槐上前幾步,探頭打量了一圈四周圍,嘿嘿笑著低聲說道:「給我五個人,把他們包餃子!一個不剩!」呂豐伸長脖子四下打量著,撇了下嘴:「哪用五個人,我一個就夠了!」
李二槐轉頭瞪著呂豐正要反駁,張大姐上前兩步,輕輕拉了拉李二槐的衣襟,李二槐到嘴的話又吞了回去,李小ど笑瞇瞇的盯著張大姐的手,張大姐忙鬆了手,紅著臉往後退了兩步,孫大娘子低著頭,抿嘴而笑,李小ど用腳踢了踢呂豐譏諷道:「拳打三歲小兒,腳踢八十老頭,真英雄!」
李二槐和李宗貴『噗』的笑出了聲,呂豐瞪著李小ど,憤憤不平的指著李二槐:「明明是他先說的!」李小ど看著他,瞇瞇笑著說道:「他一個小山匪,哪是什麼英雄,你是上清門大俠,大英雄,大豪傑!你怎麼能跟他比?」呂豐被李小ど的話噎的脖子都長了。
幾個人說話間,總算驚動了那一群人,最外面的幾個人急忙轉身往這邊張望,李小ど一眼認出中間一個中年人,就是路上遇到的和范家少爺在一起的那個長工老常頭,走在最前面的李宗梁拱著手,已經笑著打上了招呼:「老常,還認得我不?」
老常雙手籠在袖子裡袖在胸前,瞇縫著眼睛仔細打量著李宗梁等人,突然抽出手,指著李宗梁驚喜的叫起來:「木大爺!唉喲喲,還有木二爺,還有三爺!唉,老爺!是去年救了少爺的那幾位爺!」老常頭認出李宗梁等人,一邊驚喜萬分的叫著,一邊急轉過身,招呼著裡面。
范先生從人群中站起來,忙擠了出來。
李宗梁已經停下腳步,李小ど擠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間,仔細打量著范先生,人消瘦很多,原來白淨圓潤的臉兩頰塌陷,面色青黃,眼睛裡滿是血絲,神情哀傷而淒厲,眼神遲鈍的直盯著李宗梁等人,李宗梁忙上前半步,長揖到底見禮道:「范先生安好,在下木大,先生可還記得?」
范先生眼淚猛湧而出,直著手臂指著李宗梁,又轉向魏水生,再一個個指過去,突然蹲在地上,抱著頭號啕大哭。李宗梁愕然呆住了,李小ど忙上前拉了拉李宗梁,低低的說道:「他這個樣子,那位少爺怕是沒了。」魏水生低低的歎了口氣:「小ど說的有道理。」
李宗梁暗暗歎了口氣,忙上前幾步,伸手扶起范先生,李小ど轉頭吩咐著老常頭:「老常,找只凳子來給你們老爺坐。」
老常頭正一把接一把的抹著眼淚,聽到李小ど的話,忙轉身尋去,倒也找了只小馬扎過來,李宗梁和魏水生扶著范先生坐下,蹲在他身邊,低聲勸著。
呂豐抱拳胸前,一個個打量著譍翅巖下站著的婦女老弱,皺起了眉頭,李小ど和張大姐、孫大娘子一處站在稍遠些,仔細打量著車、牛和人,也皺起了眉頭,張大姐和孫大娘被范先生哭得心酸,也跟著落起了眼淚,李二槐和李宗貴蹲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邊,也被范先生哭的滿臉傷感。
范先生止了悲聲,用袖子拭著眼淚,看著李宗梁拱了拱手,嗓子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竟在這裡再見幾位,幸」范先生連連拱著手,話卻說不下去了。
「先生這是怎麼了?」魏水生乾脆直截了當的問道,范先生仰著頭,閉著眼睛嚥回又要流出來的眼淚,長歎一聲:「家破人亡,家破人亡!」
「先生慢些說,到底出了什麼事?少爺呢?」李宗梁低聲問道,范先生抬手摀住臉,渾身抖動的說不出話來,老常頭悲傷的歎了口氣,往前兩步,一邊歎氣一邊說道:「少爺沒了,就前一陣子,先是稅丁們來收糧食,後來縣裡的衙役老爺們又來了,後來就是當兵的,一撥接一撥的來,一點理不講,見什麼搶什麼!哪是兵啊!比賊還不如!少爺和他們爭了幾句,就被一刀砍翻在地,就一刀,就沒了,范家就這一條根,斷了根哪!」
李宗梁聽的目瞪口呆:「范先生不是官身麼?他們怎麼敢,敢如此?這王法!」
范先生無力的揮了揮手:「國已不國,官身?哈!算什麼東西?!」范先生垂著頭,半晌,突然長歎了一口氣,人彷彿恍過神來,抬頭一個個看著李宗梁等人:「你們都好,都好就好。」
李小ど見范先生神情還在恍惚間,往前走了幾步,看著老常頭問道:「怎麼逃出來了?還出了什麼事了?」
「過不下去了,天天要這要那,奶奶聽說少爺沒了,一口氣沒上來,也跟著走了,限著時候交糧,沒法子。」老常頭一邊歎氣一邊說話,李小ど聽的頭暈,轉頭打量著譍嘴巖下的婦幼問道:「家裡除了你們老爺,還有什麼人?」
「噢,還有大娘子,那裡。」老常頭忙轉身指著人群裡面說道,李小ど順著他的手指,人頭擋著也看不清楚,乾脆往人群中自己找去。
范大娘子也在凝神關注著李宗梁等人,見李小ど過來,忙站起來,垂著眼簾,大大方方的曲膝行著福禮,李小ど仔細打量著她,個子高佻而瘦,五官清秀,頭髮黑而亮,綰成了只簡單的圓髻,用麻繩繫住,兩鬢髮絲散亂,襯著青黃的面色,眼睛裡也滿是血絲,一身粗麻孝服,態度卻落落大方中帶著書卷氣,李小ど滿眼讚賞,想了想,也曲了曲膝,行了個不那麼好看規範的福禮:「范姐姐有禮,我不過為了方便,著了男裝罷了。」
范大娘子明顯的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的挑了挑嘴角,李小ど上前拉著她坐在地上的氈毯上問道:「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這個樣子就逃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