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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家宴(四) 文 / 奚別離

    一頓飯,除了大房一家真心開懷,在座眾人都是各懷心思,頗有幾人吃的食不知味。

    待撤了湯品,上了消食的茶水,丫鬟們拿了熱帕子給主子們淨手,如書笑著拽了拽袖子,仔細擦乾淨了,又端起茶,歎了一句:「真香啊,這定是祖母屋裡的老君眉~」

    老太君看著她笑到:「就你這猴兒鼻子靈,也不枉費我僅剩的這點兒存項……」說著,老太君的笑意突然淡了,眼神落在如書右手帶著的翡翠鐲子上:

    「書兒,你手上的鐲子是哪兒來的?」

    如書看了看鐲子,又看看如箏,甜笑到:「回祖母,是二姐姐日前所賜。」

    老太君斂眸到:「書兒丫頭,你可知你手上這鐲子的來歷?」

    如書看老太君變了臉色,忙站起身,小心地說道:「回祖母,孫女兒不知……」

    老太君眉毛一揚,隨即歎道:「也難怪你不知道,這是當年阿衡最愛的一對兒鐲子,恭王側妃出嫁時,她送出去一隻,另一隻便留給了箏兒……」

    如書趕忙起身沖如箏深深福下,眼裡幾乎要沁出淚來:「姐姐,那天你給我鐲子時,我只覺得貴重,你說是姐妹情誼,我便收了,可我沒想到……若知道是前頭母親的遺物,我是萬萬不能收的!」說著,便要脫下鐲子,如箏一按她手,拉著她站起來,向老太君到:

    「祖母,我知道您一直疼惜我娘親,她臨走時,也曾經和我說過,她福氣淺,不能孝敬您,反倒讓您為她傷心,讓我替她多孝敬您和父親,多疼惜弟妹,如今書兒失了珍愛的鐲子,我將這鐲子贈予她,箏兒私心想著,若是母親在天有靈,也必會贊同的,故這只鐲子,我不想收回,就當是替母親疼一疼她沒來及疼多久的書兒吧。」說著,她兩行清淚流下,旁邊如書也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老太君長歎一聲,眼裡也泛起了淚光,她看著如箏,彷彿又看到了二十年前那個在她眼前言笑晏晏的阿衡丫頭:

    「罷了,箏兒言之有理,書兒你就收著那鐲子吧,也算是你前頭嫡母疼你了。」

    如書哽咽著應了,極珍重地將鐲子收到袖子裡。

    旁邊的薛氏如坐針氈,看著如箏和如書一唱一和,心裡恨得咬牙切齒,臉上卻依舊保持著慈和,甚至是有點悲憫的神情。

    老太君又瞥了一眼如箏手上的紅珊瑚鏈子,轉向薛氏到:「阿衡的嫁妝,如今還是你幫箏兒在管著?」

    薛氏心裡一沉,不動聲色地回到:「是,母親,小庫房是我在打理著,不過總鑰匙……」

    老太君點頭笑到:「是了,是我老糊塗了,總鑰匙是我收著的。」她點點頭:「這些年也辛苦你了,箏兒如今也大了,該讓她學著打理庶務了,反正小庫房也是在沁園附近,索性今兒就交給她,讓她帶著丫鬟婆子自打理去,也省的以後給弟妹什麼東西,還得從自己日常用度裡面出,吃了飯,箏兒便把鑰匙帶走,讓你母親帶你開庫房看看,你娘親當年的嫁妝,可是從崔府一直排到咱府呢……」她笑著,如箏和如書也漸漸止住了哭。

    如箏福身到:「祖母,孫女兒還小呢,娘親的嫁妝還是讓母親……」

    老太君擺擺手道:「別推辭了,我說讓你自管你就自管,你也給你母親騰騰輕,她還管著大庫房呢,千頭萬緒的……」

    薛氏也從旁附和:「是啊,早該讓你上手的,說來還是我總覺得你小……現在看看,可不真是大姑娘了麼!」

    如箏裝作沒有聽出她話裡的機鋒,淺笑著一福身:「女兒多謝母親體恤,今後還要母親多指點呢。」

    薛氏暗自憋到內傷,臉上卻依然慈笑著,點了點頭。

    一家人吃了茶,老太君乏了要午歇,便讓各房都散了,自己帶了宋氏和如詩到慈園說話兒,林侯和大老爺招了男丁們到東書房考校學問,夫人小姐們便各自回院,薛林氏強遣了不情不願的薛瑾去向林侯討教,自帶了薛瑜陪著薛氏回了靜園。

    姑嫂二人剛一落座,薛氏便屏退了丫鬟們,又要趕如嫿薛瑜,如嫿一扭身,嗔到:「母親你們說什麼都不帶著我,我是你親女兒,還有什麼事情是要瞞著我的麼?都是你這樣,才讓我什麼都不懂,處處讓林如箏佔了便宜去!」

    薛林氏陪著笑說道:「嫿姐兒說的也有理,她眼見也大了,也該知道些了。」

    薛氏歎了口氣:「你若不是這跳脫急躁的性子,我早就不避著你了……」看到如嫿又要起急,她忙按住她手:「也罷,今日的話,也不是不能和你們說,不過嫿兒,還有瑜兒你們要謹記,以後咱們私下議論的一切話,都不能再傳入他人之耳,否則我便唯你們是問,明白麼?」

    待如嫿和薛瑜仔細應了,薛氏才歎道:「看來想讓瑾兒的親事為嫿兒鋪路這條道,是行不通了,老太君是鐵了心要讓如箏嫁到國公府去。」

    薛林氏哼了一聲:「我說不讓你走這步棋,你偏不聽,我們瑾兒雖好,卻是一直不得母親青眼的,你偏讓我這樣試探,說什麼若能成也是佳偶一對,如今非但不成,反讓我落了一頓埋怨!」

    薛氏心裡冷笑一聲,臉上卻未顯:「罷了,老太君太過固執,看來此事咱們要從長計議了。」

    聽了自家母親的話,如嫿急道:「母親,如何能夠從長計議啊,如箏年末就要及笄了,及笄之後緊跟著就是議親,在那時候之前不能解決掉她,子澈哥哥就必……」說到這裡,她說不下去了,彷彿已經看到了自己心上人另娶他人的情境,難過得眼淚都幾乎流了下來。

    薛氏歎道:「你急什麼,說來也是你自己沒用,若是你能讓蘇百川對你上心,親自求了世子向你提親,老太君也說不出什麼,偏偏到讓他上心……」一時氣憤,她差點說錯話,忙端了茶水掩去了:

    「你放心,我是必不會讓她如願的……」她眼裡閃過一絲精光:「不過你這個姐姐,去歲落水之後就轉了性子,也不知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想到這裡,她心裡一緊,又趕緊安慰自己:那件事情做的隱秘,連成了精的老太君都未察覺,那個小丫頭萬不可能知道的……

    她定了定神,又到:「如今老太君以為咱們打壓她,處處提點防備,暫時不能動她了……」

    如嫿急道:「如何能不動她!您看她現在愈發大膽了,今日和如書那小奸人一唱一和,幾句話便把小庫房收了去,母親您還要縱著她麼?」

    薛林氏也擔憂到:「是啊,那小庫房裡的東西,可算不上是完璧歸趙,當初咱們……你可要想清楚,若是她改日真的拉著你盤賬……」

    薛氏眉毛一揚,冷笑道:「我諒她也不敢!」她語氣嚴厲,嚇得如嫿都一縮。

    薛氏轉了轉眼睛,又到:「若是她真敢拉我盤賬,我自有辦法讓他無福消受這些東西,我只怕她按下不說,反而真成了日後的心腹之患……」

    她目光如利劍般看著沁園的方向,似乎要穿透層層院牆,戳在如箏身上。

    此時的沁園,卻是一片歡騰,崔媽媽忙著給崔氏的靈位上了一炷香,又歡喜地看著如箏:

    「太好了,小姐,如今夫人的嫁妝重回您手上,奴婢們再也不用擔心夫人……」後面的話,她隱去未說,如箏卻懂了,笑著點點頭:

    「其實我也是防患於未然,總鑰匙在祖母手裡,我量她也不敢太造次。」

    崔氏點點頭到:「是這個理,若是一直由老太君管著,倒也無妨,只怕老太君年事已高……」說著她又輕輕自打了個嘴巴:「呸呸,看我說的,老太君慈和如同菩薩,自然是長命百歲的!」

    如箏笑著拉住她手:「奶娘不必如此,我都知道,你是歡喜過頭了。」

    旁邊夏魚也陪著笑:「是啊,小姐,您說咱們要不要趁熱打鐵,和夫人把賬算一算?」說著,她露出一個鄙夷的神色:「奴婢想著,夫人庫房裡的不少好東西,恐怕都讓靜園那位給……」她壓低了聲音:「小姐,光奴婢看到的,就有好幾次呢,虞媽媽帶人,偷偷打開庫房……」

    聽到此處,如箏卻皺起眉頭,輕輕按在她嘴上,搖搖頭:「此話不可再提起,庫房也不可盤點。」她看了看旁邊的浣紗,使了個眼色,浣紗會意走到屋外守著。

    如箏又到:「如今我們大獲全勝,靜園那位卻被逼到了翻臉的邊緣,若是此時咱們不鬆一鬆,以她的性子,必然是要整治咱們的,到時候反倒不美,反正現在庫房也到手,到時候咱們把鎖頭裡外一換,著人看好了,不再讓她佔便宜就是了!」說完,她又轉向崔媽媽:「奶娘,此事您和浣紗要仔細叮囑所有的丫鬟婆子,切不可露出得意之色,更不可多說少道,尤其是不能提起曾看虞媽媽出入小庫房之事,您可省得?」

    崔媽媽仔細應了,看著如箏笑到:「小姐如今,愈發像夫人了,事事未雨綢繆,再沒人能害小姐了。」

    如箏聽她拿自己和母親相比,也感到了幾絲驕傲,卻又馬上壓下:「那卻未必……其實她若來打壓我,我到放心了,只怕她按兵不動,卻是最可怖的……」

    天色漸晚,薛林氏拉了薛瑜道別離去,如嫿頹喪的坐在桌邊,眼眶紅紅的看著薛氏。

    薛氏掃了她一眼,歎道:「看看你成什麼樣子,自己想要就努力去爭啊,難道以我教你的那些,還攏不來個毛頭小子的心麼?」

    如嫿眼眶更紅了,淚水搖搖欲墜:「我想用也得有機會啊,眼見林如箏就及笄了,我和子澈哥哥統共也沒見過幾面,他肯定要讓林如箏給搶去了……您又說丟開不管……」

    薛氏看她又哭的花容失色,心裡也是一陣心疼:「好了,別哭了!」

    她抬頭,看看外院的方向:「我說暫時不動她,並不是真的不動,而是要從根本上打垮她,讓她無暇自顧,你也就無後顧之憂了。」

    聽了她的話,如嫿猛抬頭問到:「如何才能打到她的根本?」

    薛氏笑了一下,唇角隱在花窗的陰影裡,顯得有些扭曲:「那要看,她最在乎的是什麼,最寶貝的,是誰了……」

    當晚,老太君留了宋氏母女在慈園住下,如箏則安排著丫頭們提前將宋氏的行李收拾好,以便轉天一早動身,待都忙完已近亥時,如箏沐浴完畢,穿了紗質的中衣坐在床上,任值夜的浣紗慢慢為自己拆散頭髮。

    如箏打了個哈欠,笑到:「大伯父一家來了,還真是熱鬧呢,可惜這就要走了。」

    浣紗也笑了:「是啊,大夫人回來一趟,我看整個院子都似添了三分生氣,連老太君都整天笑呵呵地呢。」

    如箏點了點頭,又思索了一下問到:「這幾日,我特地帶你在大伯母跟前伺候,你可看出什麼沒有?」

    浣紗替她把頭髮鬆鬆攏好,笑到:「奴婢明白小姐是要奴婢多看多想,便在意了一下,似乎夫人對大夫人很是忌憚,而老太君卻對大房特別的親厚……」

    如箏點點頭,靠坐在床頭:「正是如此,可我讓她們打聽了許久,都不知個中緣由,又不能直接問大伯母……」

    浣紗笑著將檀木梳子放好,關上妝盒,又回到如箏身邊:「奴婢知道您一直打聽此事,私下想著既然涉及到老太君的好惡,那老太君身邊的兩位老嬤嬤或許知道,便想辦法套了韓嬤嬤的話兒……」

    如箏喜得一下坐起來:「浣紗,你可真是我的好丫頭!」說完拉著她的手坐在自己身邊:「快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浣紗看她高興的樣子,也甜甜的笑了:「小姐,奴婢可不敢當,奴婢想著,大概也是韓嬤嬤覺得應該讓您知道,才告訴奴婢的,此事說來話長,奴婢服侍您睡了,再慢慢告訴您可好?」

    如箏點點頭,興致勃勃地躺下,浣紗也拿了薄被鋪好,坐在如箏床邊腳踏上,開口說道:

    「奴婢那日試探著歎了句老太君對大夫人真好,韓嬤嬤便笑著說:『若是你早生十年,親眼看到當年大夫人和二夫人在老太君膝下承歡盡孝的樣子,那才叫和樂融融呢。』」浣紗頓了頓,說道:「後來韓嬤嬤便告訴奴婢,老太君對大房親厚,是從大老爺小時候便開始的,當年老太君初嫁入侯府,三年無所出,無奈便把自己身邊貼身的大丫環張氏開了臉,做了通房,不久張氏有孕,又抬了妾室,張氏姨奶奶對老太君忠心耿耿,十月懷胎生下了大老爺,二話不說便將大老爺交給老太君撫養,自己也依舊住在老太君院子裡服侍,說來也怪,老太君撫養了大老爺不到半年,自己便有了喜,十個月後又為老侯爺添了一個嫡子,便是現在的侯爺,老侯爺和老太君很高興,認為是大老爺帶來的福氣,故而一直很看重大老爺,所有吃穿用度都和侯爺一致,大老爺也爭氣,比侯爺還要早一年參加科舉,一舉便中了二甲第五名。」說到這兒浣紗在腳踏上挪動了一下,如箏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問到:「那大伯母呢?」

    浣紗笑到:「小姐別忙,奴婢這就要說到大夫人了。」她買了個關子笑到:「說起來,大夫人還是大老爺自己向老侯爺求來的呢……」

    聽到此處,如箏的眼睛更亮了:「哦?怎麼說?」

    浣紗笑了一下,接著說道:「韓嬤嬤告訴奴婢,當年大老爺一心苦讀,不願早早成親,中進士之後,年齡就稍微大些了,還耽誤著侯爺的親事,老侯爺雖然著急,卻一時也沒有合適人選,又不想隨便湊合,便耽擱了,沒想到有一天,大老爺自己跑到老侯爺和老太君跟前跪了,說要求娶當時的御史大夫宋大人家的嫡長女宋憫,老侯爺當時嚇了一跳,那宋大人雖然官位不高,只是三品,卻是當時的言官清流領袖,家風一直嚴謹,大老爺再好,卻也擔了個庶子的名頭,可看自家長子好容易動了心,便也不問三七二十一,硬著頭皮前去提親,那宋大人也未一口回絕,只是提出要見大老爺,老侯爺便二次帶了大老爺前去拜訪,沒想到宋大人和大老爺一番長談,當即拍板定下了親事……」

    如箏驚得又坐了起來:「卻是為何?!」

    浣紗笑到:「奴婢也奇怪呢,問到韓嬤嬤時,她老人家只說連老太君也不知道,只是歡天喜地的給大老爺操辦了婚事,為了遷就宋大人的門第,還破例給張姨奶奶升了貴妾,只是韓嬤嬤說,當時老太君問老侯爺時,正是自己在房裡伺候,她記得老侯爺說他也聽不懂自家兒子和老丈人打的什麼機鋒,只記得宋大人最後說了一句『此子乃貴府芝蘭玉樹是也』就這句,還是老侯爺使勁兒記才記住的呢!」

    聽了她的話,如箏總算明白了長房一家得自家祖母青眼的原因,也更加瞭解了自己這位大伯父,不禁對自己親近大房的決定感到慶幸,躺倒笑到:「真是天賜良緣啊~」

    浣紗伸手給她掖好被子:「是啊,而且大老爺為人端方,一心撲在公務上面,這麼多年就只有大夫人一人,老太君出身凌家,不愛那些妻妾相鬥之事,自然更喜歡長房一家的家風,奴婢琢磨著,恐怕是因為老太君的寵愛,加上大夫人本身為人端肅,才讓靜園那位夫人十分忌憚的吧……」

    如箏思索著點點頭,浣紗看她有點睏了,便起身熄了燭火,躺倒腳踏上:「小姐,大夫人看著就是真心愛憐您的,只可惜離得太遠了……」

    如箏笑了一下,沒有說話,在浣紗逐漸平穩的呼吸聲中,她迷迷糊糊地想著:遠麼?很快就要不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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