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卻婚(二) 文 / 奚別離
隨著如箏轉回,林承恩的命令也傳到了府邸各處。
如嫿聽到如箏被禁足,不由得喜上心頭,只是顧忌著還有旁人在,不然恐怕要跳起來才痛快,薛氏卻略微思忖了一下,對來報信的小廝問到:「你可知老爺為何要禁足二小姐?」
小廝低眉順眼的行禮到:「回夫人,小的不知。」
薛氏知道林侯身邊的人一向嘴緊,便也沒有為難他,打了賞便放他走了。
如嫿笑著品了一口茶,喜道:「娘親,反正如箏被禁足是好事,你還要問的那麼詳細幹什麼,咱們不如好好謀劃一下,看怎麼趁此機會將她徹底打倒!」
薛氏看了她一眼,搖頭笑到:「你啊,什麼時候才能細緻些?你不想想,消息是從東書房傳過來的,你父親一向不愛與如箏說話,若無大事怎會特特將她召到外院去?」看如嫿似有所悟,她也不再多說,只找人叫了虞媽媽來,細細吩咐了幾句。
走入沁園前,如箏抬頭看了看外院的方向,想著自己那位幾年如一日對自己不聞不問的父親,沒想到他第一次正視自己,便是將自己禁足的這天……
漆黑的院門在她身後被關上,如箏回頭,看著滿園丫鬟們驚恐擔憂的目光,微笑著走到崔媽媽身前:「奶娘,今後要累的您和大家陪我受罪了……」
崔媽媽拉著她冰冷的雙手,歎道:「我多災多難的小姐,這到底是……」
如箏拍拍她手,並沒有回答她的問話,只是慢慢走近了自己的閨房,躺在床上,她覺得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覺。
慈園裡,老太君屏退了來傳信的小廝,對著韓嬤嬤和張嬤嬤歎道:「我可憐的箏兒,怎麼就能這麼倔強呢,我早看出她對蘇家那個孩子不太上心,可沒想到她竟是這麼個有主意的,如今連我這裡都不讓來了,可見承恩是動了真怒,你們說,此事如何轉圜才好?」
韓嬤嬤一時無法,歎道:「如箏小姐還真是像小姐您年輕的時候,只可惜當年老侯爺事事依著小姐,如今咱們侯爺,怕是要逼二小姐就範呢……」想起了當年事,她對凌氏太君的稱呼也從「老夫人」變成了當年的「小姐」,讓三人都依稀記起了幾十年前那轟動侯府的抗婚。
老太君歎了口氣:「承恩那孩子生性涼薄,如何能和父親相比,眼下當務之急便是要保下箏兒,不然……」她抬頭看了看張嬤嬤:「雨蘭,你一向是個有主意的,你說說如今要怎麼辦?」
張嬤嬤略沉吟了一下,說道:「依奴婢之見,如今最關鍵的還是要先見到二小姐,問清情形,可侯爺此次動怒,即使是您恐怕也不好太拂了他的意思,此事還要先找個由頭才好。」
老太君點點頭:「此事要快辦,我要趕緊去勸勸那丫頭,蘇百川那孩子究竟有什麼不好,能讓她對別人趨之若鶩的親事避之唯恐不及……」
聽了虞媽媽回稟了早間東書房之事,如嫿也隱隱升起不祥之兆,她回頭看看薛氏難看的臉色,想問又不敢問。
薛氏長歎一聲:「這便對上了,早間蘇家父子走後,侯爺定是招了那丫頭問國公府的親事,只是不知她為何不願,還觸怒了侯爺……」
如嫿一聽,淚都要下來了,她不相信一向疼愛自己的父親會把國公府的親事問都不問就給了自己的死對頭,不由得站起身急到:「娘親,您不要妄加揣度,說不定父親是告訴她不要再惦記國公府的親事了呢?」
薛氏回頭看著泫然欲泣的女兒,搖搖頭:「嫿兒,你這是關心則亂,若你父親要把這親事給你,直接招你去問便是,何必先問過她?」她略一沉吟,又到:「再說……這門親事是老侯爺在世的時候,兩家就心照不宣定下了的,加上你之前說蘇百川上心如箏的事……八成還是他自己趕著來求的呢!」
聽了她的話,如嫿頹然坐在圓凳上:「這便完了麼?」
薛氏瞟了她一眼:「若是林如箏一口答應下來,那才是真完了,虧她不知那根弦搭錯,居然拒絕這門親事,此事,便還有轉圜餘地……」說著,她也不看如嫿又亮起來的眼睛,自招了虞媽媽過來細細吩咐了一番。
入夜了,雖是盛夏的風,吹進沁園都好似是涼透了一般,讓人身上起栗,如箏披衣坐在床上,兩眼直直的看著窗口,禁足意味著什麼,她很清楚,如今她的路只剩下兩條,不是答應婚事,如前世一般認命嫁入國公府,便是以身染宿疾為名,這樣被禁足一生,直到孤零零地死在這院子裡,一如前世,那個冷淒的雪夜……
門簾輕佻,崔媽媽端著托盤進來,看到如箏的表情,她歎了口氣,拿了托盤上的青花瓷碗,坐在如箏身邊:「小姐,晚膳一口沒用,喝碗蓮子粥吧。」
如箏看著崔媽媽,搖了搖頭:「我不餓,連累你們了,奶娘……對不起。」說著她杏眼一眨,兩滴淚落在腮邊:「是我太自私,太執拗了,可我真的不能答應這門親事……」
崔媽媽搖搖頭:「奴婢和她們早就都已經決定,要忠于小姐,一切唯小姐馬首是瞻,小姐便是讓奴婢們上刀山火海,奴婢們也是不會怕的,只是奴婢真的不懂,小姐為何會拒了國公府的親事?全京師人都知道……」
如箏笑笑,接過她手中的碗,慢慢攪著:「不錯,全京師的人都知道,國公府是一門好親,蘇百川是所有世家女子的夢中良人……」她挑起一顆蓮子,又丟回碗裡:「但我,就是不喜歡他!奶娘,你們都道他才華橫溢,溫潤端方,可你們都沒有看過他的眼睛,那裡面滿滿都是倨傲和涼薄,就像……」她回憶起日間的事,唇角帶上了一個嘲諷的微笑:「就像我父親一樣,一模一樣……」
聽了她的話,崔媽媽也似週身攏起寒意,不由得想到當年崔氏臨終之時拉著自己的手,喃喃說著:「芝兒……我好恨,我好悔啊……識人不清……還要連累孩子們……」她搖搖頭,定下心:「既如此,小姐是萬不肯嫁入國公府了?」
如箏點點頭:「是,此生即使是孑然一身,自梳度日,我也絕不嫁入國公府!」
崔媽媽長歎一聲,勉強笑了笑:「小姐,如此奴婢等人也不再勸您,只是以後切不可再說什麼自梳度日這樣的話了,即使是為了死去的夫人,您也不能作踐自己,而且即使是要爭,也要先養好身子才行。」她指指她手裡的粥。
如箏點點頭,一口一口喝完了碗裡的粥,粥似乎比平日裡甜了些,想必是秋雁為了讓她多吃點,刻意多放了蜜糖,可在如箏看來,這一碗卻比黃連還要苦……
一夜無眠,直到凌晨她才朦朧睡去,卻又很快被噩夢驚醒,她使勁兒閉上眼睛,又睜開,努力忘掉夢裡那雙鄙夷憤恨的眼睛,今生她即使要過比前世更苦的日子,也再不要看到那個眼神,那個擊碎她所有自尊的眼神。
耳邊隱隱傳來丫鬟們的爭執聲,如箏披衣起身,慢慢走到堂屋,突然她腳下一陣虛浮,身體搖晃了一下,趕忙扶住門框,不由得暗笑自己沒用:不過是少吃兩頓,一夜沒睡而已,就虛弱成這樣……
不遠處浣紗聽到聲音,回頭看是她,趕緊跑過來扶住:「小姐,怎麼不多睡會兒,是……被大家吵醒了吧?」
如箏看看門外守著的婆子和門內鬧哄哄的一干丫鬟婆子,皺眉到:「這是怎麼回事?」
浣紗咬著下唇,眼中隱現淚光:「是今晨夫人派了靜園的媽媽們來傳話,說小姐禁足,沁園眾人也不得外出,咱們院裡的丫鬟婆子們正在和她們理論。」
如箏冷笑道:「你去告訴她們,不必和靜園來人理論,咱們自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遵命便是!」
浣紗看了她一眼,應了自下去傳話,如箏慢慢踱進堂屋,坐在冰冷的大理石面圓凳上,看著門外喧囂漸漸散去,心裡升起一陣強烈的恨意和不甘,她不甘心今生還要這樣被人擺佈,被人踐踏,她握緊了雙手,壓下心頭的淒楚和自憐,想著接下來的應對之策。
可想來想去,她縱有千般計謀,這樣被禁錮在院子裡,無法和外界溝通,也是枉然。
幾日之後,不但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們被完全禁了足,漸漸地連送進來的東西也會被剋扣大半,如箏知道,這些應該並不是薛氏下令的,但林府裡的下人們一向最會看主子眉眼高低,若不是薛氏默許,她們也不會有這樣的膽子。
進了六月底,日子更加炎熱了,漸漸送進沁園的冰也斷了頓,如箏還好,每日忙的進進出出的丫鬟們就倒了霉,只能盡量撿早晚涼爽的時候幹些重活,好在院子後面還有一口深井,此時,平日裡無人在意的沁涼井水,竟成了唯一的解暑之源。
無數次聽浣紗斥責埋怨的小丫頭之後,如箏也漸漸升起了一絲愧疚,好在幾個大丫頭裡,除了待月偶爾露出絕望之態,其他三人都還是神采奕奕地忙來忙去,還要說笑話逗如箏開心。
入夜,如箏毫無睡意,瞪眼看著面前桌上的燭火想著心事,旁邊陪夜的浣紗默默地看著自家小姐日漸消瘦的臉頰,恨不得以身相代,她不明白,明明那麼好,那麼善良的小姐,為什麼要被自己的家人一步一步bi成這樣,轉念一想,以前聽小姐念叨過的「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大概說的就是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