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幽冥(四) 文 / 奚別離
如箏又驚又喜又羞,幾步走到他面前:「你這人……怎的不打一聲招呼就來!」
蘇有容抬頭看著她帶了一絲緋紅的小臉,心花又怒放了一下,笑著把茶杯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誰說我沒打招呼,我敲窗了啊,是你沒聽見,再說……」他起身,輕輕撫上她的臉頰,聲音也低沉了幾分:「不是你派人下的令麼,三,更,求,見,我怎敢不從命吶~」
如箏感覺著他溫暖的指腹在自己臉頰上滑過,心裡甜蜜又羞澀,本能地躲閃了一下,卻被蘇有容一把逮住,摟進了懷裡:「又想跑?這輩子你還跑得掉麼?癡心妄想~」
如箏被他逗得吃吃地笑,索性也不掙扎了,任由他抱著:
「我找你來是有正事啊,這樣不莊重!」
蘇有容悶悶地笑了一聲:「我也是來說正事啊,你的丫鬟們都在外面,聲音不好太大了,這樣聽得清楚……」
如箏拿他沒辦法,只得將臉埋在他玄色的衣襟上,輕聲嗔了一句:「常有理。」
蘇有容壓低聲音笑了幾聲,便牽著她並肩坐在床上:「好吧,我洗耳恭聽你的正事。」
如箏點了點頭,輕聲說道:「這幾日,我讓丫鬟們注意著靜園的動向,本是為了另外一件事,卻無意中發現了……夫人那裡和迴夢樓勾連的蛛絲馬跡。」接著,她就把雪纓怎麼跟隨頻頻出府的虞媽媽,探到了很多神秘鋪子,又在鋪子裡遇到喬裝打扮的武林人士的事情和蘇有容細細說了一遍。
聽了她的話,蘇有容面色也沉肅了下來:「哦?我們還沒摸到頭緒,你這裡反倒撕開了口子了……」他轉頭看著如箏露出一個欣賞的微笑:「不錯,不愧是我的小箏兒,腦子很好使嘛~」
如箏臉色一紅:「也不過是雪纓發現了點跡象,我猜的,這不就讓你過來幫我參詳了麼,況且如果真的是這樣,也不是我們能夠查得出的了,恐怕還要著落在你和上官樓主身上。」
蘇有容點了點頭:「不管怎麼說,這是個線索,我回去便和師兄商量一下,不定最近就能查出些什麼了。」
聽了他的話,如箏神色一動:「怎麼,上官樓主已經到了麼?」
蘇有容輕輕點了點頭:「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很快就可以水落石出了。」他看著她目光雖然變得深邃:「所以說,不要著急,你娘親的仇,咱們一定要一點一點都算清楚。」
聽到他這句「咱們」,如箏心裡禁不住一暖,便將頭輕輕靠在他肩上:「嗯,多謝。」
蘇有容頓了頓,才開口笑到:「這也太客氣了,咱倆這輩子就拴在一起了,你的事不就是我的事,你的娘不就是我的娘?」
他一句幾乎像是市井俚語的話,卻說得如箏潸然淚下:「嗯……」
蘇有容見自己一句話反倒勾起了她的傷心事,趕緊輕輕拍拍她手,起身從桌上拿起那個紙包打開,如箏只覺得一陣清甜香氣傳到鼻尖,低頭一看,卻是幾塊很漂亮的糕點:
「這是……品芳齋的五色花餅麼?」她笑著看看他手上的點心:「我還是在表姐那裡見過,可惜已經被她吃了三塊,湊不成一套了。」
蘇有容見她說的似是十分在意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呵~別皺眉了,這五塊都是你的,吃吧。」
如箏被他說的面色一紅,卻還是拿起一塊緋紅色的梅花餅:「你怎的還買了這個來?」
蘇有容笑著歎了口氣:「你素日裡睡得早,約我三更相見,還能不餓?」
如箏咬了一口梅花餅,合著他這句話,就一直甜到了心裡:
「子淵哥哥,你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很明白,有時候又覺得糊塗了……」她抬頭看著他,目光帶了一絲癡迷的味道:「你是征戰疆場的將軍,也是月下撫笛的才子,有時候瀟灑恣意,有時候又心細如髮……心裡要想著朝堂大事,卻連我餓不餓這種微末小節,也要上心……」
蘇有容被她迷糊的小樣子逗得低聲笑了一陣,才到:「小腦子裡這麼多奇怪的心思,你也不累?」看著如箏故作嗔怪地瞪了自己一眼,他又抿唇笑了一下,笑容裡便帶了三分別樣的認真:「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你有一生的時間可以慢慢看清,如今你只要知道,我是個心裡有你,想要一輩子對你好,也一輩子佔著你的心的人,就夠了……」
聽了他這句,如箏的心就亂了,她看著他左眼下那顆殷紅的淚痣,映著燭火像是一點硃砂,直點到她心上。
她輕輕歎了口氣,剛想說什麼,卻聽到外間浣紗輕聲說道:「小姐,已經三更了,您早歇著吧。」
如箏微微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知道了,你們也睡吧。」浣紗的腳步卻沒有挪動,蘇有容神色一動,笑著從裹點心的紙上撕下一條,團了團抬手打滅了燭火。
不一會兒,外間的燈也滅了,如箏坐在黑暗裡,身邊的蘇有容不知道是存心使壞還是想著什麼,也不再說話,如箏正琢磨著該怎麼開口打破這尷尬的氣氛,卻不妨被他一把摟到懷裡:「丫頭,吃獨食可不好,也給為兄嘗嘗?」話音未落,兩片略帶暖意的唇就貼了上來,壞心地在她唇上啄了一下,卻沒有離開。
如箏是被他「輕薄」慣了的,如何不知他這是要做什麼,當下便漲紅了臉,卻又因這私密黑暗的環境,多了一點點忐忑和說不出的感覺,只覺得一瞬間心跳和呼吸,就全都亂了。
似乎是知道如箏的顧慮似的,蘇有容這一吻卻比前兩次更加溫柔,感受著他這一吻裡的情意和尊重,如箏心裡一熱,便輕啟芳唇,回應了他一下,沒想到他卻楞了楞,下一瞬……
如箏便覺得天翻地覆了。
被蘇有容輕輕撲在床上,雖然他一點也沒壓到她,如箏卻清楚的感覺到了他身上那種屬於男人的威勢,心裡一陣緊張。
前世的她不是沒有經歷過這些,如今心中天人交戰,一面知道這樣是大大的不妥,一面又不忍心推開他,六神無主間,他卻輕輕放開了她,拉著她坐起身:
「對不住箏兒,是我唐突了……」黑暗中他的聲音裡似乎壓抑著什麼,如箏心裡知道,卻不敢深想:
「無妨,子淵哥哥,我懂的。」
對面蘇有容輕輕笑了一聲,把頭埋在她發間深深地嗅了一下,雖然前世今生,他都沒有過這種經歷,但是他很清楚的知道,剛剛一瞬間,自己心底裡的那隻野獸,差點就破籠而出了,若不是如箏微微的僵硬讓他清醒過來,後果還真是……不堪設想呢!
一向自詡自制力極佳的他,卻差點在這麼個小丫頭身上破功,說到底……
不過是一個「情」字吧。
他這樣認命地想著,起身摸了摸她的頭:「你,早些休息吧,我回去了。」
聽著他的聲音,如箏有一點捨不得,但卻知道此時是切切不可出言相留的,只得在黑暗中點了點頭:「嗯,你慢些回去。」
蘇有容輕輕嗯了一聲,如箏便聽到窗戶打開的聲音,再聽時,卻杳然無聲了……
她心底突然浮起一絲落寞,覺得房間裡都似乎是冷了幾分,不禁輕笑著搖頭:
重生以來獨自睡慣了的自己,卻又突然覺得月色清冷如水……果然是孤寂皆因相思起啊……
翌日,如箏迷迷糊糊地醒來,幸而浣紗她們還沒進來,她趕緊下地將樟木匣子和糕點收起,拿起箱子時,卻覺得輕了些,打開一看,不禁啞然失笑:卻是那柄短劍已經不在了。
倒是不客氣……她這樣想著,心裡卻甜絲絲的,定睛看時,卻發現繡球下面多了一對兒上好的白玉手鐲。
來不及細看,她將東西收好,便叫浣紗進來為自己梳洗,準備去慈園請安。
依舊是上午請安,下午學規矩,一天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去,看上去,如箏的確是過上了待嫁閨秀的平常日子,如果不是晚間浣紗和夏魚又報上了薛氏今日的最新動靜和重金打探來的「詳情」的話……
聽完夏魚的說辭,如箏微微點了點頭,讓她叫了環繡進來。
看著環繡提著一個小包袱走進堂屋,如箏讚許地笑了笑,環繡臉色微微一紅,上前福身到:「小姐萬福,奴婢猜度著小姐是要用到『東西』了。」
如箏笑著點了點頭,讓她打開包袱,定睛看時卻是兩三個大小相似,顏色各異的小娃娃。
如箏拿起小娃娃看了看,挑中了一個最像的,到裡間妝台內取出一張寫著字的黃紙塞了進去:「不錯,手真是巧,我是看不出任何破綻呢。」
看著眼前簇新的娃娃,她又笑了一下,讓環繡和夏魚拿了個銅盆,扔了幾張紙略燒了燒,熄了火將娃娃扔進去滾了幾下,又拿出來遞給浣紗:
「告訴雪纓,待今日靜園那裡香灰倒過之後再放進去,免得真魘著……」見浣紗明白了,她便揮手讓她們下去,自苦思冥想明日請安時的說辭,正糾結間,卻聽到門外夏魚請安的聲音,卻是大姐姐如詩到了。
如箏趕緊迎到門口,笑著將如詩讓進屋裡,又讓浣紗沏茶,如詩笑著擺擺手:「箏兒,別忙了,天色已晚,咱們都該歇息了,我有幾句話問你,略坐會而就走。」
如箏笑著點了點頭,將她讓到裡間,剛要關門,如詩卻伸手阻了,低聲說:「讓你心腹丫頭在門外守著,我有要緊事問你。」
如箏心裡一凜,趕緊按她說的讓浣紗夏魚兩個人守在門外,坐定言到:「大姐姐,你問吧。」
如詩點了點頭,看著如箏肅容問到:「箏兒,我問你,這幾日園子裡丫鬟們進進出出忙碌的究竟是什麼?二嬸那裡……我看也經常有陌生人出入,慈園離得遠,尚未發覺,但咱們這裡,你必定是知道的。」
聽了她的話,如箏心裡一沉,知道機敏聰慧如她,必然是已經發覺了什麼,剛想找些言辭來掩飾,卻看到她眼底的擔憂和焦慮,當下心裡一酸,開口歎道:「大姐姐,你快出嫁了,這些腌臢的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如詩目光一凜,臉上浮起一個略帶薄怒的笑容:「箏兒,我原以為你是拿我當親姐姐看的,卻沒想到你會說出這麼生分的話來!」她心裡又酸又疼,卻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當下氣的眼底都浮起了一絲淚光。
如箏看著如詩似乎是動了怒,趕緊掏出帕子給她擦著眼睛:「姐姐!姐姐是我不好,你別氣了,我只是……」她苦笑著看看自己:「我只是怕這種事情說出來,污了姐姐的耳朵……」
如詩大略也知道她是要有所動作了,當下穩了穩心神,按住她的手:
「傻孩子,什麼污不污的,這世家大族中,有那一家敢說後宅裡沒有一兩樁齷齪事情,更何況你不過是被她們擠兌的狠了,要反抗而已,要照我說,你動手還忒晚了些!」如詩輕輕握了握她的手:
「好箏兒,我娘沒能護著二嬸兒,已經是悔恨非常了,我可不想重蹈她覆轍,你若是信我,便告訴我你的計劃,到時候我是敲邊鼓也好,給你瞭陣也好,多少能派上點用場,更何況我背後最起碼還有我爹我娘,萬一……」她咬咬牙:「也有人好護著你不是。」
如箏看著如詩堅定溫柔的目光,心裡一暖,把臉輕輕貼在她手上:「大姐姐,謝謝你這樣關護著我……我都告訴你,其實我到正有一件事,拿不定主意呢……」
如詩趕緊坐正了身子,認真聽著她的話,待如箏將自己的計劃說完,如詩長出了一口氣,歎道:「原來如此……這樣也好,起碼我聽不出此事有什麼破綻……置於你說的捅破窗戶紙這件事,的確不好由你自己來做,還是我來比較穩妥,我們大房,說起來和府裡是沒什麼利益關係的,此事從我口出來,祖母應該不會起什麼疑心。」
如箏歎了口氣:「大姐姐肯幫我,此事就成了一半了……」
送走了如詩,如箏坐在桌邊默然看著跳動的燭火,這樣瞞著祖母行事,讓她心裡多少有些自責,可若非如此,以祖母的性子……父親對薛氏的寵愛……定然是動不了她的根本的!
既然已經決定了,便無需再左右搖擺!她這樣想著,輕輕閉了閉眼:明日,便見分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