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紅妝(三) 文 / 奚別離
一夜安穩,清晨,如箏被浣紗夏魚秋雁等人叫起來,五個大丫頭並崔媽媽趕緊伺候她拿香湯沐浴了,一邊拿干帕子細細攥干滿頭青絲,一邊幫她修飾著眉毛等細處。
因著如箏比如嫿晚一個時辰出嫁,故而時間還算充裕,直到辰時末,她差不多打點停當了,穿了中衣用了些金銀饅頭,卻也不敢多吃,剛撂下筷子,就看到宋氏和刁氏喜盈盈地走了進來,如箏趕緊笑著迎上去,又被宋氏刁氏一陣笑,直羞得紅了臉,才被宋氏按到椅子上。
宋氏作為娘家的全福夫人,是早就說好要給如箏開臉的,此時她讓浣紗先絞了熱帕子給如箏敷了三遍,趁著這功夫讓刁氏出去,又屏退了下人,跟她說了一番為renqi子的道理,有些是夫婦相處上敬下馭的,也有些私密的,雖如箏早已知道,此時卻仍忍不住羞得起身要躲,卻被宋氏按回椅子上:「箏兒,今日就要出嫁了,還羞怯什麼!」她笑了笑又到:
「伯母可不是來逗你的,這些事情雖然沒有理家奉親御下那些事情繁蕪,卻是夫婦相處之道中最難的事情……」她一句話,令如箏豁然一醒,不由得想到了前世自己的失寵和如嫿的百般手段,帕子捂在臉上看不出表情,她卻重重的點點頭:「嗯,箏兒謹遵大伯母教誨。」
宋氏這才笑著拉住她的手,壓低聲音到:「你那個繼母恨不得你夫婦不和呢,且不會告訴你這些,我那可憐的崔家弟妹去的又早,伯母知道,以前定然沒人和你說過……」
她笑了笑:「咱們這些大家出來的女子,做姑娘的時候家裡無一例外天天拿女四書來拘著,生怕咱們行差踏錯一步,可臨出嫁啊,做娘親的卻總是要耳提面命一番,說的卻是和女四書相去甚遠!」她看看捂的差不多了,讓如箏拿下帕子,捻起一根棉線幫她慢慢絞著臉上的絨毛:
「你看這世家大族裡,夫婦之間有恩愛和諧,白頭到老的,也有成親幾年就淡了,不過是相敬如賓的,那種反目成仇,寵妾滅妻的雖不多,卻也是屢見不鮮……這其中的關竅,是做姑娘的時候萬分都想不到的,世家女子,家世地位,嫁奩子嗣都重,卻常常忽視了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夫君的寵愛……」她看看如箏的臉,繞到另一側:
「為renqi者,自是要守婦道,曲意柔從,但也不能失了自己的風骨氣節,更不能木訥無趣,讓夫君覺得枯燥……」她一邊將揣度夫君心思夫妻相處情趣之事和她細細說了,手下也麻利著,很快弄好了她另外半邊臉頰,滿意地笑了笑,又小聲說:
「除了這些言語做派,琴棋書畫的,還有一宗要事……詳的我也不說了,給你個東西,趁著現下沒人你就翻翻,這些門道都是代代相傳,沒什麼可害臊的!」
說著就塞了個小冊子到如箏手裡,示意她翻看。
這東西拿紅布包著,如箏前世倒是沒見過,好奇地打開剛看了一頁,又噌地合上,面色如燃地抬頭看看宋氏:「大伯母,這……」她聲如蚊蚋,逗得宋氏樂不可支地:「得了,就這麼點時間,快翻,別害羞!」說著就走到外間自斟了杯茶,卻是給如箏望起風來。
如箏咬了咬唇,心裡覺得大伯母說的都對,可就是……也罷!她一橫心念著四下無人,把那羞人的圖冊從頭到尾匆匆看了,又包好拿出去,宋氏笑著接過來就塞進了她裝貼身的私密物件的小包袱,又惹得如箏一陣羞怯。
宋氏笑著喚入丫鬟們幫如箏敷粉上妝,梳頭畫眉,待都弄齊備了,叫刁氏並如書如進來看了,惹得兩個小丫頭一陣羨慕。
不多時,老太君也送走了如嫿,趕著來到沁園,一進門看著如箏裝扮一新,兩行老淚就垂在了滿是笑紋的臉上:「我囡囡,真漂亮!」
如箏心中百感交集,上前撲到她懷裡,淚水便滴到了她檀色的一品誥命長衫上:「祖母,孫女兒捨不得您!」
老太君撫摸著她已經梳齊整的髮髻,依稀又想起她梳著丫髻膩在自己身邊的樣子,當下也是一陣感慨,卻笑著給她擦了眼淚:「好囡囡,哭兩聲就行了,成親是喜事,仔細一會兒眼睛腫了不漂亮。」宋氏和刁氏在一旁也是一陣打趣,總算是勸的二人破涕為笑。
老太君又拉著如箏叮囑了一番,眼見時辰差不多了,便催著眾人給如箏補妝,更衣。
因著大盛朝「嫡母在不封庶母,有母不封妻」的規矩,如箏嫁了蘇有容也並不是誥命,素日裡是不能穿命婦服色的,但循著太祖爺留下的恩旨,成親這一日卻可特享誥命的服制,著六品安人大衫,待老太君讓韓嬤嬤端出禮部一早兒送來的鳳冠霞帔,眾人都是眼前一亮,老太君笑著讓如箏坐下,親手給她繫上了黑絲緞牡丹花兒的額帕,環繡和浣紗就上前將那些牡丹開頭,翠雲翠葉,含著長長珠結的抹金銀翟並兩根冠底金簪一一cha好,配上三翟的珠冠,端的是雍容華貴,明麗逼人。
老太君左看右看看不夠,倒是宋氏記著了時辰,趕緊催人給如箏穿了六品熊羆補子的立領長衫,又在外面罩上大紅銀翟紋的霞帔,這才算打扮停當,眾人尚未來得及欣賞,便聽二門上有人來報,說是蘇府迎親的隊伍已經到了。
如箏心裡一動,還顧不得害羞,就被宋氏拿蓋頭蓋了個嚴嚴實實,如柏急火火地衝進來,跺腳歎道:「唉,緊趕慢趕還是沒看見姐姐大妝!」逗得滿屋子的人一陣大笑,宋氏讓如柏快去大門上催姐夫做催妝詩,如柏剛應了要走,又被刁氏叫住:
「柏兒,告訴你那荒了學業的才子姐夫,不准拉儐相代筆,定要自己作的才算數!」她素日裡嘴就刁鑽,慣會戳人短處,可如今這話聽著雖然促狹,卻是不帶一絲歹意,只逗得老太君合掌大笑,如箏在喜帕裡也笑彎了嘴角。
如柏大笑著應了跑下去,眾人看時辰還早,也不著急,都坐下等著,如箏叫秋雁趕緊上茶,又被兩位夫人誇了一番孝順懂事。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如柏拎著一張壓花的彩箋跑了進來:「三叔母,我出去傳了您的令,我那姐夫就傻眼了,眼見帶了許多幫腔的都上不去台,只能自己鋪紙磨墨好一通憋,末了還讓我給參詳……」他一番話逗得滿屋子人大笑,老太君笑著撫撫胸口:「這實誠的傻孩子,倒是給你姐姐留半分面子吧!」
說笑間便讓如柏趕緊念,如柏清清嗓子,念出四句詩,眾人聽了都笑著說好,宋氏在閨中便是才女,此番聽來心裡卻是暗自點頭:這樣倉促而就,雖然不甚高明,也可以看出還是有幾分靈氣的。
如箏卻聽不出什麼好壞,只覺得聽如柏念著,耳邊閃過的卻彷彿是那人溫的聲音,短短二十八字,便字字刻在了心上:
日影西斜照庭花,
芙蓉色淡桂香遐
誰人妝成凋碧樹,
不知何時落吾家。
老太君笑著讚了幾句,看時辰將近,便讓喜娘和浣紗攙了如箏,一干陪嫁的丫鬟婆子下人都跟了,向著大門而去。
入了正廳,眾人奉老太君高坐了,又請了林侯,如箏再拜別親長,舉步離開了林府,登上了蘇府的花轎。
笑語漸起,喜樂聲喧,迎親的隊伍吹吹打打的沿著烏衣巷頭行至巷尾,如箏坐在轎子裡數著步子,如同數著自己這十幾年的錦繡年華,一步一步遠離了那個讓自己又愛又恨的家,走入了曾經避之唯恐不及的黑漆大門。
伴著爆竹聲下了花轎,有人上來撒過谷豆,如箏便沿著青氈慢慢走入了國公府的大門,一張喜帕蒙臉,她只能看到腳下的方寸之地,雖有喜娘和浣紗扶著,她仍然忍不住一陣恍惚,卻又豁然清醒,腳步踏實的邁過了那高高的門檻。
進了中廳,如箏手裡被人塞入一條紅綢子,她下意識地抓牢,被那綢子牽著進了喜堂,她知道那一端便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心裡忍不住一陣狂跳,深吸了一口氣,便被喜娘引到了鋪了紅布的蒲團前站好,她餘光一掃,西側蒲團前出現了一雙皂靴,心裡一動,趕緊收回目光。
儐相大聲唱禮,二人跪下擺了天地神祇,又拜了高堂父母,如箏知道,蘇有容這一拜便如自己拜別親長一樣,都是帶了三分遺憾的,沒有親娘觀禮的叩拜,始終算不得十全十美,想到這她心裡又是一酸,既是為著自己,也是為了他。
儐相再唱,二人起身相對而站,又跪下,如箏低頭拜了,那邊蘇有容也回禮,如箏再拜,儐相便高唱「禮成」。廳中一片笑語歡聲,如箏卻覺得一陣恍然,直到被人扶著往後院走去,才醒過神兒來,如此……就真的成了夫婦了!
從前世日日請安都要去的春暉園和漪香苑中間穿過,拐進一個角門,就到了如箏前世在這府邸唯一一個沒有踏足過的院落:寒馥軒。
她依稀記得前世這裡好像是叫做桂香園,名字簡單,園子也清冷,蘇有容似乎不愛住,素日裡只是在前院自己的書房勁節軒苦讀,這園子靠近大宅的東北角,離幾個主院都遠,反倒是離衛氏姨娘住的凌霜閣很近,這院子的隔壁,更靠近宅子中心的地方,便是她前世的埋骨之地——松濤苑。
如箏不敢多想,壓了壓心中湧上的奇怪感覺,邁步進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