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新年(三) 文 / 奚別離
到了小年兒,祭過了灶神,年節的味道就更濃了,這一天午後,如箏得了廖氏的令,要在小花廳見各位管事的媽媽。
如箏提前便叫夏魚派人在小花廳候著,吩咐了媽媽們都到了就來回自己,到了定的時辰,夏魚卻一直沒來,好一會兒才急匆匆跑過來,對著如箏一福身:「小姐。」
如箏看她也不說清,眉目間還帶了些怒色,便知定然是有什麼岔子,當下也不急,問到:「怎麼了,至於這樣慌張?」
夏魚雖然氣,卻也謹記著如箏囑咐的喜怒不可形於色的規矩,壓低聲音說道:「小姐,她們欺人太甚!說好了未時初在花廳候著,都過了好一會兒了才陸陸續續來了人,如今總算是來的差不多了,卻已是未時二刻,更可氣的是,還是有三個沒到!」她眉毛一立:「依奴婢說,小姐,咱不去了,晾著她們!」
如箏看她一副氣哼哼的樣子,反倒不惱了,她本來也沒想過這些廖氏嫡系的媽媽們能這麼老實地給她面子,當下略一思忖,笑到:「叫上浣紗,咱們去花廳。」
聽了她的話,夏魚先是微微愣了一下,卻也並不多嘴,福身下去準備了。
如箏拿著手爐,帶了浣紗夏魚和寒馥軒管事周媽媽並幾個小丫鬟婆子們浩浩蕩蕩來的花廳,下面立的媽媽們見她這樣鄭重的來了,便連人不齊都不在意,都以為她是怕了廖氏,要服軟了,心裡都是一鬆。
如箏坐定,臉上還是掛著那樣和風細雨的笑容,開口聲音不大不小,卻清晰地傳到花廳的每一處:「各位媽媽辛苦了,倒是我怠慢了,早間老太君說想用些我做的糕,趕著做了送過去,累得各位媽媽久候,是我的疏忽。」
底下眾位媽媽們本來多少都有些心虛,見她又抬出了老太君,也都想起了她是孫輩裡最得老太君寵愛的,當下哪裡還敢托大,趕緊都躬身口稱「不敢」。
如箏看看下面站著的媽媽們,笑著轉向一旁的夏魚:「怎的,各位管事媽媽都到齊了?」
夏魚輕輕福身:「回小姐,還有管小庫房的陳媽媽,管大廚房器皿的張媽媽和管外院三個花廳器皿的周媽媽沒到,其他的媽媽們都在這裡了。」
如箏微微一笑:「好,那便不等了。」她抬頭看看門口:「給各位媽媽上座,看茶。」
她一聲令下,外間候著的幾個小丫頭和粗使婆子就魚貫而入,按人頭搬了小杌子和矮几進來,又給各位媽媽上了茶。
往年國公府主子見下人,都是主子坐著,下人站著回話,不跪就不錯了,眾家媽媽們哪裡見過這陣勢,心裡都暗自忖度,這不是清流人家的規矩麼?當下都覺得受寵若驚,推辭了好一番才坐下,抬頭看著如箏,心裡卻真的是沒底了。
如箏看眾位媽媽都坐下了,才笑著端了茶飲了一口,不緊不慢地開口說到:「今日我也晚了些,所謂法不責眾,現下在這裡的,來的早些晚些也無妨了……」眾人聽她這麼說,才明白還沒到的那三位媽媽怕是要有麻煩了,當下都慶幸自己做的不算過分,卻也不太相信這位才十七歲的三少奶奶能頂著夫人那個雷做下什麼大事情來,當下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默然不語。
如箏卻也不再往下說,只是讓浣紗拿了賬本,挨個對了諸位媽媽們所管的事情,仔細記了,又傳給了各位媽媽過眼,眾人都看了無誤,如箏才將記事簿子和各個庫房的器皿清單放在一起,對眾位媽媽笑到:「我嫁入府中不久,也是母親信任,才讓我來管年節下的器皿,既然母親發了話,我雖愚鈍,也要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來把這件事辦好了,方才不負母親大人信任,只是我一個人精力有限,還要各位媽媽多多幫忙了。」
眾家媽媽趕緊欠身到「不敢」心裡卻是開始虛了。
此時,門外一陣說笑聲,門簾一挑,卻是來遲了的那三位媽媽,陳家的等三人看到屋裡這架勢,還道如箏是小鵪鶉怕了,想要以禮相待討好自己等人,當下便放下了三分心,笑著上前見了禮。
如箏看著下面立著的三人,也無慍色,只是收了笑,淡淡問道:「母親命諸位媽媽未時來,如今已是未時三刻,不知三位媽媽是有何要事在身,竟耽擱了?」
那三人一看如箏這樣看不出喜怒,心裡反倒是打了個點,當下訕訕笑著把緣由說了,無外乎是得了那個主子什麼要求,趕著去辦了,家裡有什麼事情來晚了之類。
如箏聽了,知道都是些托詞,不大不小也不好查,卻也絕不是什麼立得住的理由,當下沉了面色言到:「原來是這樣,就是說三位媽媽並沒有非辦不可的事務,卻遲了整整三刻?」
聽她這麼說,下面三人知道是壞事了,趕緊低下頭,冷汗也冒了出來,不由得有點後悔,自己聽了夫人的暗示給少夫人這個下馬威,是不是太過了點兒?
如箏也不再理她們,回頭對著一旁立著的周媽媽言到:「周媽媽,按府裡的規矩,主子傳召,下人無故不到遲到的,該如何罰?」
周媽媽原是老太君的心腹,到了寒馥軒又奉命幫襯著蘇有容,如今見如箏發問,當然是站在她這一邊,當下言到:「回少夫人,按規矩是要打十板子,罰三個月例銀以觀後效。」
她這一言出口,下面三人終於站不住了,忙不迭跪在地上,後悔自己提前看輕了如箏,沒找個好理由,如今卻是騎虎難下了。
如箏看著地上跪成一排的三位媽媽,唇角一挑:「大年下的,三位媽媽年歲也大了,打出個好歹來卻是不美,罷了,便罰三月月例銀子,跪聽我說完,此事就算揭過了吧。」
下面三位媽媽聽了她這句,心裡先是一鬆,暗自慶幸自己不必受皮肉之苦,又是一陣叫苦連天,這樣數九寒天的,小花廳裡又沒有地龍,跪在地上大半個時辰怕是站都站不起來了吧!卻也不敢再多言,只得跪好聽著。
如箏料理完地上三人,又端茶喝了一口,示意浣紗記錄,當下轉頭對著左手一個身材肥胖的婆子說到:「楊媽媽,你是管著內院祭器的,這樁事情雖然簡單,卻是闔府祭祀的大事,我知道府裡每年祭祀是年二十九巳時開始,午時結束,你那裡一向是辰時開始準備,捧器皿的共四人,登記造冊二人,是不是?」她一言出口,不止是管祭器庫房的楊婆子,座下所有的媽媽都是一愣,接著就是一股寒意湧了上來。
這初入府中的年輕少夫人,居然只是看了賬冊,和媽媽們打個照面就能在這麼多媽媽裡把楊媽媽認出來,還能把闔家祭祀的事情說的一清二楚,更何況這幾人捧器,幾人登記,根本就不是賬冊上會登著的……
還沒等她們回過神兒來,如箏又不慌不忙地挨個叫了坐下幾位媽媽的名字,將她們各自管的差事和節下要做的事情統統捋了一遍,末了,才對著滿屋子冷汗涔涔的媽媽們說到:「諸位看看,我說的可有誤?」
眾位媽媽自驚得張口結舌,便是浣紗夏魚也不知自家小姐怎會將闔府的事務知道的這麼清楚,她們哪裡曉得,前世的如箏為了討得廖氏和蘇百川的歡心,究竟在這庶務上做了多少功課,熬過多少個不眠之夜,卻仍然是得不到她們的理解和原諒,如今她隔世捲土重來,卻是用這樣的方式都「回報」給了她們。
好一會兒,各位媽媽們才回過神兒來,紛紛表示如箏說的準確無誤,如箏這才好像放下心來笑到:「那便好,既然這些都無誤,那我便來說說節下的安排。」
接著,如箏又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安排說了一通,她說的仔細,媽媽們也都聽明白了,如箏竟然將自年三十起,闔府幾件大事的流程都串了起來,各位媽媽的職司雖然沒變,卻是打亂了順序,不再每人負責一個庫房,而是每人負責一項事務中器皿的管理,按先後順序被如箏規定了上下家,原來混亂的十幾副對牌也改成了一副,每日做完自己事務的媽媽清點完畢耗損遺失之後,才將手裡的對牌交給如箏,再由如箏查看無誤後當場交給下一個媽媽,因府裡年下要用的器皿大多是從不同庫房中取出配合使用的,這樣這些媽媽們便無法再推脫自己庫裡的東西是被哪位媽媽拿去做了什麼事情,給損毀掉了,交接時又因為時時清點,也是做不得假,這樣一來,這十幾位媽媽可說是都被釘死在了自己負責的事務上,又被迫要相互監督,那些小丫鬟交接時候出的錯,損毀的東西也要記在交接的兩位媽媽賬上,如此一來,若是有誰存心使壞,不但自己要被追究,便連上下家也得罪了個遍……
如箏說完,各位媽媽也明白了,三少夫人這是將自己等人串成了一串兒螞蚱,線兒則牢牢握在了她的手裡。
一番話說完,如箏又恢復了那和風細雨的樣子,對著眾位媽媽笑到:「大略就是這樣了,諸位媽媽還有什麼異議,盡可以說。」
幾位媽媽冷汗涔涔地面面相覷,卻是誰都不敢提出什麼異議,眼見晚來那三人還在地上跪著呢,三少夫人的法子一聽就是極巧妙的,即便是鬧到夫人那裡,怕是老太君也會回護這位……
她們權衡利弊,終於不約而同地起身,衝著如箏福下:「奴婢等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