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年關(下) 文 / 奚別離
這句話一入耳,如箏腦子裡嗡的一下子,死死抓住門框才沒露了相,眼圈卻早已紅了,她如何不知倒生是多麼凶險的事情,如今卻趕在了自家表姐身上。
雖然前世她記得琳琅這一胎是平安生下了,可自她重生以來,很多事情都變得不同,她也不敢確定今生是否還如前世一般,只得在心裡替她念著佛,勉強維持著神色如常。
又過了不知多久,如箏隱隱聽著似是打了二更,琳琅的孩子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她自己也從拚命忍著到聲嘶力竭地叫,再到喊不出聲來,聽得屋裡眾人心痛如絞。雖說她從發動到現在算不得很長時間,可她這樣孩子卡在半途,卻是十分凶險,小謝氏顧不得什麼旁的,便連針灸都讓大夫用上,可見是真的為了這母子什麼都不顧了,可孩子卻還是牢牢卡在那裡,任兩個穩婆怎麼揉,都不見再動。
霜璟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自躲進了外間,琳琅從人縫裡看見如箏,蒼白著面色喚了她一句,如箏便趕緊上前坐在她身邊,卻被撲鼻的血腥味沖的眼睛又是一酸。
琳琅勉強對如箏笑了笑,言到:「母親和娘都不告訴我,你說,我是不是不行了……」
如箏終於忍不住落下淚,又趕緊擦了:「表姐胡說什麼呢,生孩子都是這樣的,你再用力,沒事的!」
琳琅卻搖了搖頭:「我知道的……」她聲音漸低,如箏趕緊附耳過去,卻聽她小聲說到:
「母親和伯母都寵愛我,一會兒穩婆問時,她們定然會說保大人,到時候你要告訴她,我要保孩子,你聽懂了麼,我要替夫君保住這個孩子!」她目光突然亂了起來,聲音也大了,轉頭看著床邊三位謝氏:「娘,母親,一定保住孩子!我無妨的,我要這個孩子!」她幾乎是嘶聲嚷出這句,不知是情緒太激動還是真的已經脫了力,喊完這句她便雙眼一閉,竟然昏了過去,大夫紮了幾針也無效,旁邊穩婆便起身匆匆一福,讓幾位夫人早作決斷。
謝氏已經傷心的沒了注意,小謝氏卻是斬釘截鐵地說保大人,如箏想著剛剛琳琅那個神情,心裡不敢想孩子沒了她會怎樣,撲上去伸手擋住了穩婆的剪子,也顧不得手上劃了口子,自撲到琳琅耳邊喊道:「崔琳琅!表姐!你給我聽著,你要這個孩子就自己把他生下來,你和孩子都不能有事你懂麼?你想想凌表哥的性子,若是知道你為了給他生孩子有什麼三長兩短,他會怎樣!表姐你醒醒啊,安兒在叫你呢,安兒在喊娘親呢,你的安兒還沒睜眼看看你呢,你不能就這麼扔下他了!表姐!」
她素日裡溫婉,說話也是輕聲細語的,此時聲音卻迴盪在房內,幾乎算的上是振聾發聵,三位謝氏和剛剛衝回來的霜璟聽她喊得淒楚,已是都落下淚來,此時床上琳琅卻是突然睜開了眼睛,咳嗽了幾聲,如箏趕緊趁機又給她服了一粒藥,咬牙催著她使勁兒。
琳琅喊了幾聲,如箏依稀聽著竟然是在罵凌朔風,卻莫名覺得心酸,床尾的穩婆吸了口氣,驚喜地喊了一聲「出來了」,如箏下意識往那邊一看,卻正看到一個小小的人兒被穩婆慢慢拉了出來,身上還沾著血絲。
如箏本來以為自己會害怕的,此時心裡卻只有喜悅,回頭看看一臉蒼白卻笑著的琳琅,憐惜地替她擦去唇邊咬出的血跡:
「表姐,你真是好樣的!」
此時,穩婆熟門熟路地輕拍了孩子幾下,那小小的人兒便打開嗓子嚎了起來,端的是十分洪亮,聽著孩子哭了,三位謝氏這才真心鬆了一口氣,又讓穩婆和大夫趕緊看琳琅的情形,兩個穩婆仔細查了琳琅情形尚好,沒有血崩的危險,大夫又給她服了些丸藥,琳琅看了一眼襁褓裡的小安兒,便帶著一絲甜笑睡了過去。
如箏輕輕放開她的手,慢慢起身,頭卻突然一暈,還好旁邊霜璟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謝氏趕緊讓她到一旁休息,如箏坐在桌旁緩了緩,又拿帕子把受傷的手遮了,看一屋子人急匆匆地忙著琳琅母子,窗外也早已天光大亮,便起身簡單打了個招呼,準備回府。
此時謝氏上前拉著她的手,哽咽到:「箏兒,前次你們遇險,你救了你表姐一次,此番又救了她們母子,舅母真不知怎麼謝你才好,箏兒,你是你表姐命裡的貴人,舅母也要多謝你……可憐見兒的忙了一宿,還沒用點早膳……」旁邊大小謝氏也是一通留,如箏笑著辭了,又安撫地拍拍謝氏的手,笑到:
「舅母快別這麼說,這是表姐自己的福澤,凌家和咱們崔家,還有謝家列祖列宗都保佑著她呢,如今舅母和兩位表姨母還有的忙,我也幫不上什麼就不叨擾了,改日等安兒洗三滿月,我是定要來討酒喝的,也沾沾表姐和安兒的喜氣兒~」
在三位謝氏和霜璟感激的目光中,如箏慢慢走出了琳琅的院子,想著剛剛驚鴻一瞥下的小安兒,那樣酷似琳琅的相貌,卻長著和凌朔風一樣的眉眼……
她又一遍感歎了造物之神,也更加懂得了子嗣對女子的重要,不止是依靠和血脈,還有與自己心愛的夫君之間那種斬不斷的連繫,全部藉著這樣一個小小的人兒存於世間,延宕成一生的慈孝深情。
看著車窗外淡青的天色,如箏心裡又歎了口氣,自己何時才能也有一個孩兒呢……
折騰了一宿,如箏實在是太過疲累,在車上搖搖晃晃地倚著浣紗睡了一覺,醒了反而覺得頭更暈,腳更沉,浣紗看自家小姐實在是辛苦,便提議讓她直接回寒馥軒,自己去主院回稟,如箏卻搖搖頭,堅持自己走到春暉園,向老太君請安。
一進堂屋,便看到廖氏也在,如箏趕緊上前給二人行了禮,又將凌府的事情報上,卻略去了琳琅生死一線之事,只說是生的辛苦,自己放心不下便賠了一宿。
廖氏笑著點點頭,不冷不熱地點撥了幾句,如箏知道她是在怪罪自己行止略有些不當了,可她心裡卻是一片坦蕩,要知道,凌府上下現在可是一個男主子都沒有。
老太君顯然是和如箏想到一塊兒去了,先是誇了她幾句姐妹情深,又笑到:「如今凌家男丁舉家出動想來兩個侄媳婦也是慌了神兒了,這時候多個人幫忙總是好的,箏兒你也辛苦了,趕緊回去歇著吧。」
如箏見老太君向著自己,也不假意推辭,只是謝了老太君和廖氏體諒,便轉回寒馥軒,一頭栽在床上一通好睡。
這一覺一直睡到午牌時分,如箏慢悠悠地起身,覺得身上輕巧了許多,便下了床叫環繡進來幫自己梳頭,又梳洗了,換上身燕居的衣服用了幾口午膳,筷子還沒撂下,便見夏魚笑著三步並兩步地跑進堂屋,匆匆一福身說到:「小姐,主院傳了話兒來,說是凌二夫人到了,還帶了厚禮來謝小姐,老太君讓您趕緊去呢!」
如箏聽了她的話,先是一驚,又是一喜:小謝氏能騰下手來謝自己,顯見琳琅身子定然是沒有大礙,當下便催浣紗趕緊給自己找了大衣服,抄了個手爐就奔了主院。
剛進堂屋,便聽裡面老太君慈祥的笑聲:「大侄女兒啊,不瞞你說,這幾個小輩裡我最愛的就是我家箏兒,這孩子又明理,又慈心,還聰慧有福氣,生把幾個親的都比下去嘍。」
聽著老太君這樣的溢美之詞,如箏忍不住臉紅了,猶豫了一下才挑了簾子進去,給二人行了禮。
小謝氏一把拉起她,輕撫著她的手,聲音裡就帶了一絲哽咽:「好孩子,快別多禮,昨兒忙糟糟的,我們也是嚇壞了,竟然都沒正式謝謝你,若是沒有你,琳琅和孩子可就……」說到這裡她掏了帕子試了淚水,又笑了:「剛剛琳琅醒了,第一句便是問你,知道你回去了便歎了一句說表妹又救了我一次。」
如箏聽得琳琅已經醒了,心裡也是一喜:「表姨母,表姐和安兒都好麼?」
小謝氏點了點頭,笑到:「好,都好,看著琳琅那凶險勁兒,恢復起來倒是也快,喝了些補藥和雞湯現在都能坐著跟我們說話兒了,安兒更了不得,這剛落生一天居然就要奶喝,喝乾淨了琳琅的奶水,還不撒口呢,一哭起來,滿屋子人都震得耳朵疼……」
她一番話說的老太君和如箏都是忍俊不禁,老太君笑著點點頭:「好,好,朔風的血脈果然結實,以後也是好將才!」
小謝氏見她提到凌朔風,面色便是一緩:「是啊,當初琳琅有喜的時候,朔風那孩子高興地傻了似得,如今安兒落生,他卻不在旁側……」說著歎了口氣,如箏見她有些感傷,忙上前笑到:
「表姨母不用歎氣,等表哥得勝還朝,安兒正是最會哄人兒的時候,還不把表哥歡喜得更傻了?」
謝氏被她逗得笑瞇了眼:「就是箏兒這話,等他回來就歡喜了!」
謝氏又和老太君說笑了幾句,便告辭離開,臨走還念著一定讓老太君和如箏參加安兒的洗三禮,老太君滿口應了,讓如箏將她送出了二門。
送走了謝氏,如箏心裡總算是踏實下來,笑著進了春暉園的堂屋,老太君便招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如箏慢慢給給她按揉著腿,老太君便撫著她的手歎道:
「我們箏兒是個施恩勿報的厚道孩子,若不是凌家侄媳婦過來謝你,祖母還不知道竟是你幾句話把你表姐從黃泉路上喊了回來,如此沉穩果決,不愧是凌妹妹的孫女兒。」她低頭看看如箏微紅的面色:「好囡囡,你積下這樣的德,將來必然會有福報的!」
如箏羞得不敢抬頭,手上卻未停:「祖母,您可別聽表姨母誇大其詞,孫媳不過是人小不管不顧,當時也不知是怎麼的壯著膽子喊了幾句,許是冥冥之中真的有神明保佑,這也是表姐自己的福澤,我可是不敢居功!」她知道老太君一向最喜歡這種行善積德的事情,便是自己心裡也是十分暢快的。
祖孫二人又說笑了一通,合計了洗三那日要帶的東西,天色就晚了,如箏告辭回了寒馥軒,略用了些晚膳梳洗了,躺在床上心情卻慢慢沉了下來:如今,夫君和凌家兩位表哥……怕是快出關了吧。
她這樣想著,心裡又泛起一絲酸楚,忍不住下地打開衣櫃,在幾床被子下面摸了摸,拽出一件中衣,那是蘇有容臨走之日穿了一陣子就換下來的,如箏拿了它回到床上,摟在懷裡,雖然已經沒有了當時的溫度,但那淡淡的沉水香氣還在,如箏貪婪地嗅了嗅,眼淚便落在了衣服上。
「子淵……夫君,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回來!」喃喃說出這麼一句,她強bi著自己閉上眼睛不想,日子還要過的,便是老太君那句話,為軍眷的女子,定要比平常女子強才是,琳琅闖過來了,自己也定能……
三日後,如箏陪著老太君在安兒的洗三禮上著實熱鬧了一番,許是這大軍北征之後第一樁喜事真的成了各府留下的夫人們心底的慰藉吧,這一天觀禮的幾乎站滿了屋子,收生姥姥面前的銅盆都快裝不下了,喜得她說吉祥話兒的調子都高了不少。
如箏看著才三天就明顯滋潤起來的琳琅母子,心裡也是一陣感慨,雖然顧忌著人多姐妹二人沒能多說上些話兒,可從琳琅看自己那感激的眼神和看安兒那種慈愛幸福的目光中,如箏還是讀出了她很多的心思,待賓客走的差不多時,如箏還是趁著琳琅不備,往安兒的小枕頭底下塞了個成色上好的碧玉如意,才在琳琅一陣「哎」聲中笑著跑走了。
過了安兒的洗三禮,眼見就是大年三十了,國公府和京師各大世家一樣,這個年過的十分簡素,家宴上,面對著又清淨了些的桌子,老太君又是一陣感慨,好在大姐兒機靈,上前找太祖母要吃食,才混了過去。
陪著老太君守完歲,如箏自己回到寒馥軒,雖然浣紗崔媽媽她們都圍著,如箏卻還是覺得刺骨的冷清淒涼,心裡一陣難受便草草賞了眾人,自到崔氏靈前又坐了大半個時辰,祝禱了一番,對著菩薩默默給蘇有容和北征軍念了幾遍保佑平安的經,才回房歇息了。
大年初二回了娘家,如箏倒是樂了一天,如書如圍著嘰嘰喳喳的,如棋也抱著半歲不到的兒子來湊熱鬧,幾個姨母圍著一通逗笑,那小人兒倒是隨了如棋的好性子,見人只是笑,愛的如箏她們又摸了許多小物件兒給他玩兒。
如箏看著早已超過自己許多的如柏和如杉,聽他們在國子監裡刻苦攻讀的事情,他們兄弟間和睦無隙的樣子讓她心裡一陣欣慰,如箏冷眼看看府裡下人們的情形,明顯比薛氏在時順當正派了許多,心裡也暗自歎服徐氏理家的本事,私底下問過了老太君和如柏,二人也都是讚不絕口,如箏這才真正放下心來。
雖說還是聽了林侯幾句訓斥,如嫿也一直是陰陽怪氣的,如箏還是覺得這個大年初二過得挺順心。
如箏便在這樣喜憂參半的心情中渡過了明德二十六年的這個正月,她知道這一年注定是不平靜的一年,卻沒有想到,會有那樣的疾風暴雨將在這一年裡潑向她,潑向京師,潑向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