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秋獮(二) 文 / 奚別離
約莫上燈時分,御營裡傳了話兒來,說是羽林衛獵獲了不少獵物,明德帝晚間要賜宴,申時末各家公卿大臣便攜帶家眷,陸續來到了御營主賬外的空地上。
眾人拜過了皇帝皇后,便按位次落座,雖然冬日寒冷,但此處燃著熊熊的篝火,倒是明亮又暖和,明德帝難得精神極佳,同眾臣工暢談國事家事,如箏雖然對眼前油膩的肉食不怎麼感興趣,耳中聽著皇帝與大臣們貌似閒聊實則大有深意的對答,卻覺得極有趣味。
想想前世的自己,莫說這樣的場合參與的很少,便是偶爾那一兩次,也是極侷促無趣的,那裡如現在……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轉頭看了看旁邊的蘇有容,心裡明白:自己此生的洞明和眼界,從容和氣度,十分裡至少有個**分,是來自於他。
酒過三巡,明德帝也說的乏了,便對著皇后一點頭,皇后示意旁邊的掌事宮女吩咐奏樂,各家閨秀也穿插著陸續下場獻藝,贏得眾人交口稱讚。
如箏此番已經是命婦,自然不必在摻合這小女子的東西,便樂得清閒,端坐觀賞,只是不時隨著眾人祝酒。
不多時,蘇芷蘭也抱著琵琶下場獻藝,彈了一曲綠腰,如箏仔細聽了,心裡倒是一奇:她這一曲彈的十分純熟,意境也妙,倒似是刻意練過了……
她怕自己不懂琵琶只是異端,便轉頭看了蘇有容一眼,卻見他也是若有所思,看到如箏的眼色,便眨了眨眼,如箏方知不是自己多心。
想了想蘇芷蘭還沒有許人,如箏心裡又琢磨出了點兒味道,想著不定是蘇國公和廖氏為她探路之舉,意在太子?卻總覺得哪裡不對……
待散了宴席,回到自己的帳子,如箏安排丫鬟們伺候著梳洗了,脫了外衣同蘇有容在鋪上躺好,才遲疑著問出心裡疑惑,蘇有容卻是笑著將她一摟,壓低聲音說道:「我就知道你看出來了,父親他們,的確是存了讓那丫頭嫁入皇家的念頭……」他伸手在她背後,為她掖好被子:「你倒是猜猜,父親此番是盯上了誰?」
他這一言出口,如箏馬上就明白了自己在夜宴上覺得不對究竟是因為什麼,當下心裡一沉,將手放在了蘇有容的胸口:「子淵,我有點明白了……若是為著東宮,那四姑娘的美姿容也就夠了,即便長姊那裡幫不上忙,也該獻舞之類的,此番卻是彈琵琶……」
蘇有容聽她這麼說,在黑暗裡輕笑了一聲,吻了吻她額頭:「你猜的沒錯,東宮好色,以seyou之即可,號音律的是恭王殿下……父親存的便是牆頭草左右倒的心思!」
他直接說了這麼一句,如箏卻也沒話可說了,思忖了許久,只得幽幽的歎了口氣,卻不防蘇有容也在同時輕歎了一聲,二人愣了一瞬,又笑著緊緊依偎在了一起……
翌日清晨,狩獵正式開始,便是蘇有容這個「重傷未癒」的也要前去陪著,如箏替他打點好了盔甲兵刃,送出了帳篷,又站在帳篷門口看著他消失在御營的方向,剛要回帳,便聽得不遠處一陣馬蹄聲,循聲看時,卻是小郡主李踏雪騎著她那匹桃花馬疾馳而來。
李踏雪在馬上看到如箏,面色也是一喜,趕緊勒馬跳下地,上前幾步拉著她的手笑到:「我昨兒就想著要來看你,可你們去了御營,回來就晚了,我倒是不好打擾,好容易今兒見著,我又得到前面去陪聖上狩獵,還是不得空說話,午後你可一定要來,琳琅也是要來的!」
如箏聽她這麼說,自然是欣然應邀,卻在看到她身上裝束的時候心裡一沉,面色也露出了些不忍,李踏雪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素白只是點繡了些淡粉芙蓉花的衣裙,卻是笑了:
「怎的,在家時比這還素淨呢,此番還是為了怕衝撞了聖駕……」
如箏不知道該怎麼勸她才好,只是輕聲說了一句:「郡主姐姐,你別這樣,若是二表兄知道你這麼苦著自己,在天之靈也不能瞑目的……」
李踏雪苦笑著搖了搖頭:「箏兒,你也不用勸我,我知道在這京師貴女當中,除了你們幾個真心與我投契的,人人都道我瘋癲,不過我自己倒是明白的很,在我心裡自那日起,仲康便已經是我的夫君,不管凌家認不認,聖上准不准,我心裡篤定,他在天上也明白,便夠了……」她略一沉吟,又笑了:
「箏兒,我現在心裡雖然苦痛,但也有甜蜜,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活了快二十年,此番才明白之前的癡心不過是小女兒荒唐,真正的兩情相悅究竟是怎樣,我終於懂了……」她抬頭看看天上,似是看著飄逸的流雲,也像是透過那些,看著更深遠的什麼地方:
「我如今才知道,原來他最喜歡芙蓉花,喜歡蕭,明明是京師人,卻喜歡南面的花彫酒……」她低頭看看如箏,又拭去眼角的淚:「箏兒,我不知道你懂不懂這種感覺,我總覺得知道這些事情,便好似他還活在我身邊,就在什麼地方,看著我……」
如箏被她一番話說的心內酸楚疼痛,拉著她的手落下淚來:「郡主姐姐,我懂的……想來二表兄若是知道你如今這樣上心他,在天上也會笑的……」
李踏雪回握住她的手:「是呢,會笑的吧……我記得他最喜歡笑,笑的真是好看,只可惜以前,我卻每次見面都要害他蹙眉歎氣……」她搖了搖頭,放開如箏的手:「好了,你不必勸我,晚間來陪我喝酒聊天便好,成麼?」
「嗯,定去!」如箏咬唇說了這麼一句,李踏雪便笑著回身上了馬:「只可惜霜璟要備嫁,咱們四人卻是怎麼都湊不齊……小箏兒,北地風寒,快進帳篷去吧!」說完,她一夾馬腹,桃花馬便急速向著御營竄了出去。
如箏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歎了口氣,又向著衛氏的帳子走去。
陪著衛氏趁狩獵的時間拜訪了衛老夫人,午後如箏便迎回了兩手空空的自家夫君,蘇有容笑著抱歉一無所獲,如箏卻是知道他本事的,側頭睨了他一眼,蘇有容便從弓袋裡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鳥羽,如箏接了歡喜地看著,蘇有容又問她之前那些呢,她卻是羞澀地一轉眼睛:「都給大姐兒紮了毽子了。」惹得蘇有容也是一陣笑:
「那好,這些就留著,日後給咱們的閨女扎毽子吧。」
他說者無心,如箏心裡卻是一歎,背著他又撫上了自己平平的小腹,心裡也是一陣起急。
略用了點吃食,蘇有容又帶著如箏到遠處草地上溜躂了一圈兒,此時天氣雖寒,草卻還是青翠青翠的,如箏歎了一句這麼好的草,可惜不能坐一坐,蘇有容便解了厚厚的披風鋪在草地上,攬著她坐下說話,說著說著,便躺下了,如箏被他唬了一跳,卻無奈被他按住肩膀堵了嘴輕薄了好一陣子,羞得她直錘他的背,蘇有容「哎呦」了一聲笑著躲開,如箏便一下子跳起來,四下看看並無他人,才略放下心,又怪他荒唐。
蘇有容自然知道她是假怒真嗔,卻也小心翼翼地道了歉,二人才說笑著拿了披風往回走,如箏自在那裡回不過神兒,蘇有容心裡卻是偷偷一笑:怪不得電視劇裡總這樣演,原來滾草地真的很刺激啊……
一進帳篷,二人抬頭便看到一臉緊張的浣紗,再看看她身後,二人便明白了她緊張的原因,這帳篷裡除了三個丫頭,還有第四個人,渾身裹在一個黑色斗篷裡,看不清長相,現下雪纓正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那人見蘇有容和如箏回來了,趕緊起身行禮,剛剛坐在那裡如箏看他身量嬌小,還道是個女子,此番見他拱手為禮,才知道竟然是個男人。
蘇有容摸不清底細,也還了禮,那人才摘了兜帽,如箏定睛看去,卻見是一個十五六歲上下,極漂亮的少年,看著卻有些很眼生。
蘇有容看到此人,心裡卻是一凜,剛要發問,那少年卻是轉向如箏開了口,聲音如冰泉乍濺,端的是十分悅耳:「蘇夫人……林小姐,怎的認不出在下了麼?」
他這麼一問,如箏到更奇怪了,忍不住上下打量他,卻在看到他露出斗篷的手時心裡突然一驚,想起了三年前,太子府的那場春日宴。
「你是……」見她眼前一亮,那少年知道她已經認出了自己,便笑到:「林小姐好記性,在下就是當年承您大人大量,饒過一條性命的桂兒。」
當年之事蘇有容在遠處也是看了個大概的,只是這少年如今已是太子身邊的紅人兒,改了名字叫阿澹,蘇有容卻是不知,原來他就是當年惹禍的那個小廝,這一下對上了,才略放下心,言到:「不知尊介突然造訪,有何貴幹?」
阿澹笑著看看他,又對如箏言到:「小人此番來,是有性命攸關的大事要向夫人稟告,請夫人屏退左右,也請……」他對著蘇有容一拱手:「也請將軍暫且迴避一下。」
蘇有容眉毛一挑,還沒開口,如箏便對著浣紗等人揮揮手,三個婢子便行禮退出了帳篷,如箏又到:「我與夫君之間,沒什麼可瞞著的事情,便請明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