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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番外 六(四) 文 / 奚別離

    素燭白帷,水陸道場,有多少僧道尼,還是多少人來弔唁,甚至連靈堂上高掛的「國士無雙」「貞淑節烈」的御賜牌匾,對於已逝之人來說,也都已經沒有了意義,只能寄托著活人的哀思。

    東府大辦喪事,西府卻是沒什麼動靜,廖氏太夫人纏綿病榻多年,如今心裡清明,卻是下不了床了,想著自己打壓了二十年的庶子,到頭來卻是笑忘了當年的恩仇,西府這幾年青黃不接的,他不但主動將衛氏接到東府奉養,還多少貼補了西府一些,雖然少,但比著當初自己那樣對他,已是以德報怨了!

    想到這裡,廖氏勉強起身喚過貼身的媽媽,喘了幾下言到:「你們侯爺兩口子還沒動靜麼,你去說,就說我說的,讓他去祭拜一下他兄長,這是禮法,也是情義,讓他快去!!」說著她又咳嗽起來,嚇得嬤嬤趕緊上前給她順氣,又趕緊差了妥當的人去傳話。

    傳話的人到了松濤苑,林如嫿揮手打發了她下去,便對著東府的方向微笑了起來:「林如箏,我終於贏了一次,你不是伉儷情深麼,哈哈哈,此番我看你還如何情深!」她唇邊的微笑轉為獰笑,對著一旁的掌事媽媽陳家的言到:「素錦,給我去東府探一探,看看我那世家典範的好嫂子是怎麼哭的,呵呵,若是好看,便來回我,我打點打點倒是真的要去祭拜一下了!」

    林如嫿笑著起身,看著東府的方向瞇起了眼睛:「好呀,好呀,林如箏,老天畢竟還是公平的,到底還是我略勝你一籌!哈哈!」

    旁邊的小丫頭看自家夫人這樣肆無忌憚地笑,心裡一陣發虛,卻還是硬著頭皮問到:「那,夫人……奴婢給您備孝袍麼?」

    林如嫿轉身,眼裡是深深的怨毒,嚇得小丫頭一激靈:「孝袍……不過是個隔房分家的兄長,哪兒用的著穿孝,給我背套素服就得了。」

    小丫頭趕緊福身下去準備了,林如嫿坐在桌旁,輕輕品了一盞茶,便見陳家的挑開簾子進了堂屋,她放下茶盞,笑到:「怎麼的,見著我那好姐姐了麼?快快快,說說她是怎麼哭的死去活來的!」

    素錦本是她貼身的大丫鬟,當年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她,從沒出過岔子,她本不是家生子,好容易盼著家裡人攢了錢來請林如嫿高抬貴手發還身契,要接她出府嫁人,卻沒想本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卻生生被她以權勢壓下,到頭來還是被她嫁給了個國公府的長隨,人長得醜不說,還是個跛子。

    素錦也知道自家小姐是怎麼想的,左不過就是一輩子得不著可心的姻緣,就容不下身邊有人得了合意的夫君,拉人一起跳火坑罷了,只是自己是僕,她是主,想要反抗,卻總是要找機會的,當年三姨娘的事情是個機會,此番她偏偏讓自己去東府打探,她又怎能不好好兒利用!

    一路想著這些回來,聽如嫿發問的素錦趕緊上前略帶悲慼的言到:「回夫人,奴婢沒看到東府侯夫人,聽東府的下人們說,昨兒晚上東府侯爺歿的時候,是侯夫人陪著的,早上東府世子爺去看時,便見侯夫人也……也歿了。」

    如嫿乍一聽這消息,心猛地一沉:「你說什麼,她也死了?!」她自然不是為了如箏傷心,只是想好了要去耀武揚威的,到頭來卻是這麼個結局,難免憋屈:

    「她怎麼死的?吊死了?」

    素錦搖搖頭,壓低了聲音言到:「回夫人,並不是,聽東府人說,東府夫人早上起來被發現歿了的時候,是死在東府侯爺懷裡的,身上一沒傷,二也沒有中毒的跡象,東府的下人們都傳……」她故意神秘兮兮地瞪大了眼睛:「都傳言,侯夫人是被東府侯爺,把魂兒給勾走了……才無疾而終。」

    「勾魂?」林如嫿喃喃念出這個詞,素錦悄悄退下,卻站在堂屋門口,隔著簾子聽著屋裡的動靜,只聽到一陣「吃吃」地笑聲,又轉為大笑,聲音淒厲沙啞,帶著深深的絕望:

    「林如箏,你贏了,勾魂,勾魂!哈哈哈哈!便是你死了,我也還是贏不過你!哈哈哈哈……」

    這如山魈夜魅般的笑聲,驚得素錦頭皮一陣發麻,不過心裡倒是很暢快,溜著牆邊慢慢走了。

    屋裡的林如嫿笑夠了,卻發現自己滿臉都是淚痕,爭了一輩子,其實她何嘗不知道,自家姐姐林如箏,恐怕是從來沒有把自己當做過敵手,自己從來都不配,不夠格!

    少年時她一個眼神兒,就能把自己的心上人勾的魂牽夢繞,偏偏她還一點兒都不稀罕,剛成親時自己還佔著嫡嫂的名分,卻也沒能壓下了她,更何況後來……

    如今看來,自己能勝過她的,還有什麼?命長麼?

    林如嫿心裡一陣諷刺,忍不住又想到素錦剛剛說過的話,心裡卻莫名浮起一絲羨慕,是了,自己一直是羨慕她的,羨慕她得萬千寵愛,羨慕她婚事順心,一生安適如意,羨慕她兒女繞膝,晚景歡愉,自己一直是羨慕她的,只是……不願承認罷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腦子裡突然浮起一個十分瘋狂的念頭,搖搖頭想要甩掉,卻怎麼都無法放棄,那念頭如野火毒草,蔓延上她的心,越燒越烈,越纏越緊……

    林如嫿眼中閃過一絲瘋狂,回頭對著旁邊的小丫頭言到:「去外院探探,侯爺在做什麼?」

    上燈時分,東府的水陸道場還在不停地敲著,西府的侯夫人林如嫿卻是難得親自備了酒菜,到蕉聲閣去探自家夫君。

    自十幾年前三姨娘死後,安國候蘇百川便絕了納妾的念頭,漸漸也對女色不怎麼上心了,卻是日日沉迷於杯中物,林如嫿懶得勸,也懶得管,自此夫婦二人倒像是各忙各的,相安無事了。

    她提著食盒進入蕉聲閣時,蘇百川依然在自斟自飲,看著最沒想到的人來探自己,他微微一愣,如嫿便已經進了裡間。

    屏退了下人,她慢慢擺上酒菜,自斟了一杯飲了,又給他滿上:「妾身來賀一賀夫君,今日怕是十分快意吧。」

    蘇百川冷睨了她一眼:「夫人此言,置我於何地?我嫡兄歿了,我倒快意了?!」

    林如嫿微微一笑,少有的露了一絲嫵媚,讓蘇百川恍惚間覺得,如同回到了二十幾年前,初相見的那些日子:

    「明人何必說暗話,你的嫡兄,我的嫡姐,都是咱們的宿敵,如今宿敵死了,咱們心裡自然是快意的!」

    「宿敵?」蘇百川笑著飲了一杯:「我也配?」

    如嫿心裡一哂:原來他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倒是同自己一樣,都想清楚了。

    心裡暗歎一聲,她又開口到:「這麼多年了,如今逝者已矣,我倒是要問夫君一句,現下還喜歡我姐姐麼?」

    蘇百川聽她提到如箏,心裡就是一痛:今日得了東府的消息,他本是想要去祭奠一番的,卻在聽到林如箏也歿了的消息後便打消了念頭,他心裡沮喪難過,又帶著失落和憤怒,百感交集下來到蕉聲閣喝悶酒,卻沒想到幾個月不怎麼見面的如嫿卻找了過來。

    昏黃的燭光下,他看著如嫿久違了的巧笑嫣然之態,心裡也是一歎,忍不住又想到了成親前做的那個夢,那個夢境如此真實,這麼多年,都未曾磨滅,這幾年他也曾經忍不住想過,若是自己自成親時就善待林如嫿,會不會現在他們也是一對得意夫妻?畢竟當年,她曾經那樣癡戀於自己……

    只是三十年人生路,如泡影飛灰,是沒有「若是」的。

    他端了一杯酒飲下,因酗酒而變得沙啞的嗓子早已沒了當年冷若冰泉的質感:「別說沒用的話。」

    和他對著幹了二十幾年的林如嫿,此番卻乖巧柔順的如同他夢裡那個絕色美人,他不願意聽,她便也不再追問,只是不時給他布菜斟酒,蘇百川心裡雖然奇怪她今日的反常,卻也懶得去想,也醉的沒力氣去想了。

    二更時分,東府的磬鼓鐃鈸還在響著,林如嫿把醉的不省人事的自家夫君扶到床上,又翻身cha了門,搬了她能搬動的所有重物將二樓的房門頂住以後,她環顧四周:

    好!這裡最不缺的就是酒!

    她唇邊泛起一個癡狂的笑意:姐姐,我可不能輸給你,生死相依,共約來世什麼的……你能做到,我也能!

    酒罈子在裡間床頭打破,發出清脆的響動,床榻上熟睡的蘇百川卻沒有被驚醒,如嫿將外間所有的酒都灑在了床周圍,一時間便是酒香四溢,她爬上床,依偎在久違了的蘇百川懷裡,伸手放下帳子,順便就帶翻了床頭的燭台。

    熊熊的火光在帳幔外升起,一如新婚那日跳動的紅燭,心滿意足的林如嫿緊緊摟著自家夫君,慢慢沉入了夢鄉……

    被滾滾濃煙嗆醒時,蘇百川已經被熏得渾身無力,不能動彈,看著自己身邊微笑閉目的林如嫿,他才知道這瘋婆子做的是什麼打算!

    他瘋狂地掙扎著,想要逃脫火海,可周圍嗶嗶啵啵落下的火星子告訴他,這大約是不可能了,他看著如嫿的睡顏,心裡一陣厭惡,想要掙脫時卻怎麼也掰不開她的胳膊,眼看著房梁砸落,他心裡倒是升起了一絲帶著譏諷的宿命感,迷濛中閉上雙眼,他第一次主動抱住了身旁這個和自己寫在一張婚書上的女人。

    唯願來世為陌路,莫相逢,勿相見……

    西府的大火燒了一夜,映紅了東府的白帷幔,世子爺蘇應祥到底還是分出了家丁過西府幫忙撲滅了蕉聲閣的大火,家丁們回來時,便向他報上了西府侯爺和侯夫人於大火中雙雙殞命的消息:

    「西府人們說,許是飲酒醉了打翻了燭台,發現時已經燒得不成樣子,分不出誰是誰了,老夫人命合棺收殮了,如今是安少爺在守著。」

    聽著家丁這麼報了,蘇應祥點頭揮手讓他下去,心裡無悲無歎,只是淒涼。

    西府算是沒落了,東府……還是要靠自己!蘇應祥看著面前跳動的燭火,在心裡輕輕說了一句:父親,您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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