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9都結束了 文 / 莫悠
老僧入定的歸一大師忽然開口:「陛下已派人追來,還請女施主早作決斷。若女施主不想斬斷前塵過往,貧僧可替女施主擋住追兵。」
君嫵眉心緊了緊,慢慢地起身走到窗邊,望著濛濛的天色,有些失神。
她拔出了匕首,清晰的刀面倒映著她此刻複雜的神情。明若的記憶已漸漸和她的融為一體,她不禁捫心自問,這些日子來,她沒有半點感覺嗎?乾脆利落地斬斷過往,她真的做的到嗎?
「你想好了嗎?」陵修跟在她身後。
半響,她用力把匕首插入刀鞘,用乾脆利落的行動回答了。她點頭:「是。」
「你決定了就好。皇叔對你」他苦澀地一笑,「他的人一定不會傷你半分的,你就跟著他們回去吧。」
「你要留在這裡?」她驚訝地回頭。
陵修瀟灑地聳聳肩:「沒辦法啊,不然你覺得那老和尚會那麼好心幫你嗎?哎,老女人,你記住,你欠了我個大大的人情,將來可是要雙倍奉還的。」
「陵修」她神色動容。若是歸一大師的話應驗了,那麼陵修就要隨他去修行一年。
他極為不捨地摸摸他的腦袋:「哎,也不知道本世子沒了頭髮,還英不英俊了。」
「陵修,謝謝你。」她發自肺腑地說。
他臉色微紅,倒不好意思起來:「老女人你搞那麼煽情幹什麼?咳咳,那什麼,你現在可以走了。快點回宮去吧。」
君嫵點點頭,藏好了匕首,緩步出門。
還未走到城郊,一支隊伍已迎面而來。為首的將領見到她時,大大鬆了一口氣,立馬翻身下馬行禮道:「貴妃娘娘!末將總算找到你了!」
元寶也從後面三步並作兩步地跑來,臉上儘是欣喜:「貴妃娘娘!真的是你!太好了!快跟奴才回去吧!陛下不見娘娘,人都急壞了!」
她沒什麼表情,說:「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元寶愣了下,很快笑著說:「好好!娘娘請上馬車!」
一路上,元寶在她耳邊不停地灌輸著陛下如何如何想她,如何如何著急。
「陛下一覺醒來,發現娘娘不見了,那失望的神情奴才都不忍去回想」元寶長長地歎氣。她凝眉沉思著,一字也沒有聽進去。
一想到陵延對明若情深似海,她卻要殘忍地斬斷他的念想,總覺得有些不忍。
「娘娘?」元寶微微提高了聲音,看著她認真地說,「娘娘為什麼要走呢?奴才從來沒有見過陛下這樣待人過,娘娘難道真的感受不到陛下的心嗎?」
他搖頭歎道:「娘娘還是快些回去吧,因為娘娘的這一失蹤,宮中已有不少人遭殃了。」
君嫵幾乎是懷著沉重的心情前往寢宮的。路上,她把出宮的理由在心中演練了一遍又一遍,但是當她踏入宮門時,頓時有些猶豫了。因為她問道了一股濃烈的酒氣。
陵延大口大口地灌著酒,俊美的容顏憔悴了不少,他淒迷地揚唇一笑:「又沒有消息?那你們還不下去領死?」
宮女太監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
忽然他起身,用力地摔著酒杯,怒喝道:「都給朕滾!」
這是君嫵從未見過的陵延。撇了清冷優的外表,現在的他,像是一隻受傷的、掙扎的、無法發洩痛苦的獸。
他眼神凌亂,默然地坐下,任憑寂寞將他重重包圍,他口中唸唸有詞著:「阿若,為什麼要走」
那一刻,君嫵竟然不可抑制地同情起他來。
她用力地握緊自己的手,讓疼痛保持她的這份清醒。
「啊,娘娘!」一個小宮女見到她,彷彿見到了救星。
陵延緩緩地抬頭,不敢置信地凝望著她:「阿若?」他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阿若,真的是你?」
君嫵淡淡地點點頭。
陵延滿眼的欣喜如水般溢出,他上前一下抱緊了她,彷彿要把她融入他的身體中。
他是緊張的,擔憂的,她都能感覺到。她輕輕地抽開了些距離,說:「我這次出宮其實不關」
「沒關係!」他閉眼,在此用力地抱住她,帶著悲哀的語氣說,「我不在乎!只要你回來,只要你還在我身邊!我什麼都不在乎!阿若,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不過短短半天,我就覺得我活得沒有意義」
「我在這裡等你的消息,你知道這種等待的滋味嗎?太煎熬太痛苦了。阿若,不要再離開我了。」他幾乎卑微地在懇求她。
君嫵心神微蕩,彷彿有什麼苦澀的味道在她喉間蔓延。
真希望當年的明若能聽到這樣的話,可惜,她是君嫵。輪迴數載,什麼都變了。
「雲哥哥,我想見一見你的那面鏡子。」
僅僅只是一個稱呼,就讓陵延激動不已:「阿若!」他笑得溫柔,「好。」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陵延的寢宮。就在他揮退了宮人時,君嫵摸摸地從袖中抽出那把匕首,一狠心,用力地劃破掌心。
「阿若!」他詫異,擔憂地上前幾步。
突然,那面陰陽鏡中射出了一道刺目的光芒,陵延瞬時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
鏡中漸漸地出現了歸一大師的臉龐,他道:「女施主,你真的決定了嗎?」
「是。大師,我已經決定。」
大師雙手合十:「那麼請在動手前,再看一眼你的前世吧。」
大師念了幾句咒語,鏡中浮現另外一副畫面——幽深的懸崖邊,十里紅妝,花團錦簇。
陵延呼吸一滯,漆黑的瞳孔瞬間放大,那不是陛下和明若的大婚典禮嗎?他心間猛然一陣抽疼,懇求道:「阿若,不要看!不要看!」
那是他此生,最不願回憶的畫面!
達羅族人成親,都在萬丈懸崖邊,一對新人從山的兩頭登山,一起登到山頂時,對著山神盟誓,一輩子不離不棄。
陛下極為寵愛明若,自然願意以達羅族的儀式來辦。
那一天,明若早早地就登上山。因為她在這裡等著一個很重要的人——國師雲延。
她穿著一身紅色的嫁衣,迎風而立,等雲延來時,她轉身,揚起的笑臉有些蒼白無力,她張開雙臂,說:「雲哥哥,我這樣好看嗎?」
雲延微微垂下了眼眸。
「雲哥哥,我真的很喜歡你,很想嫁給你。可是,你總是一次次地拒絕我」明若笑著淒慘,笑出了眼淚,「哪怕我懷了你的孩子,你也那麼無情地推開我雲哥哥,你知不知道,我這裡真的會痛。」她指指心口。邊指邊往後退。
「阿若」
「雲哥哥,我恨你!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明若恨恨地盯著他。
雲延心裡有些慌了:「阿若,你要做什麼?」
明若微微地展顏一笑,後退了一步,奮力跳下了萬丈懸崖!
「阿若!」
「阿若——」
兩道撕心裂肺的呼喊同時響起。
元翎剛趕到時,就見到了明若縱身跳崖的一幕,他整個人呆愣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渾身似乎沒有了氣力,他手一鬆,握著的鮮花掉了一地。
他的視線緩緩地下移。那是他一路上為她摘的花,他想著,明若戴上一定很美。
「可是為什麼」他突然很想大笑。
是他傻,是他以為只要付出真心就可以挽回一切。
在明若失去孩子的那段時間裡,他幾乎廢寢忘食地照看她,他對她說:「朕不在乎。」
身為男人,怎麼可能不在乎?他不在乎,那是因為太愛她,愛到卑微。
朝臣多數知道了明若的事,他們都紛紛上表,不能娶這樣的女人為皇后,可他仍一意孤行。
得知明若點頭嫁他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可是就在他幸福的頂端時,卻親眼見到明若墜崖的一幕!他痛不欲生!
元翎的眼眸有什麼在閃動,他起身,抓住雲延的衣領,憤然地怒視著他。
他恨不得在雲延那張臉上揍上幾拳,但是當他見到雲延空洞的眼神時,他突然放手了:「即便她從未回頭看過朕一眼,朕也視她如珍寶!你配不上她!」
他說完,雲延猛然吐了一口血,臉色慘白得可怕。
「你負了她,害她慘死,下輩子你也休想再糾纏她!」元翎眸光冷厲。
元翎下了山說的唯一一句話就是:「找到她,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之後他整個人如同抽了魂一樣,不言不語。他不理朝政,不眠不休,翻遍了整座山,只為尋找她的屍骨。
面對著如今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元翎,朝臣們心痛不已,一再反對:「陛下這樣成何體統?為了一個不愛的女人,把自己折磨成這樣?何苦呢?陛下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國之君啊!」
他渾然不在意,自嘲地笑了:「是啊,你們想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可是朕呢?朕不能沒有的阿若在哪裡?你們走吧。」他疲倦地擺手,不願多說。
他繼續走著。
日日夜夜,從不停歇。
整整三月,他如行屍走肉,終於在一堆亂石中找到了明若。他抱著她僵硬的屍身,淚如雨下:「阿若,你為什麼要這樣?只因為他傷了你嗎?可你還有朕啊,只要你肯回頭,朕永遠都在啊!」
元翎抵著她的額頭,喃喃細語:「阿若,這輩子他負了你,下輩子就讓朕來照顧你,可好?下輩子,朕要比你年長,什麼苦都比先嘗,呵呵,朕還會對你死纏爛打阿若,朕真的很愛你為什麼你從來不回頭看朕一眼呢?」
他慢慢地掏出一把匕首,用力扎向他的腹部。
殷紅的血緩緩地溢出。他卻笑了:「阿若,下輩子不要再推開朕了」
君嫵不知不覺已經流了淚水。
歸一大師慈悲的聲音再次傳來:「元施主便是盛國已故的太子盛翎,而雲施主便是陵國國主。他們二人,一個用血肉之軀啟動了禁術,另一個放棄了三世的輪迴,只為在這一世能遇到你。到底該何去何從,女施主請三思。」
「三世輪迴?」
「是。雲施主唯有這一世,再也無法轉世。」歸一大師神色不認道。她身軀劇烈地一顫。
君嫵慢慢地轉身。
陵延滿眼哀傷:「我不在乎什麼三世輪迴,我只想這輩子和你一起,阿若,我願意用我的全部來彌補你。你那一跳,真的讓我明白,我是愛你的。」
見到她緩緩舉起的那把匕首,他淒楚地望著她,幾近哀求道:「阿若不要抹去我的記憶!我剩下的只有這些回憶了!不要抹去它!我活著的唯一目的,就是愛你,沒了你,我還有什麼意義?阿若,不要這麼殘忍」
她搖頭,視線再一次模糊了:「太遲了,真的太遲了」
她舉起匕首,閉眼,用力地扎入他的胸口!就讓這一切都終結吧!
「阿若」
光當。匕首落地。
君嫵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心口一陣陣抽疼。
半響,陵延重新睜開眼,一如往常般清冷:「朕貴妃,你怎麼會在這裡?」
君嫵用平靜的語氣說:「晉康郡主的事已告一段落了,本宮是來向陛下請辭。」
「是嗎?朕不記得了。」他撫著眉角說,「既然如此,那明日朕就差人悄悄送貴妃回去。」
「多謝陛下。」
陵眼抬頭,望著她眼角的淚,心口不知怎的,空蕩蕩的,他低低地說:「朕覺得,好像失去了一樣很重要的東西,但是朕記不得了」
君嫵踏出的腳步驀然一頓,那一刻,她的淚不停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