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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十一章 文 / 阿越

    鼓城至深澤鎮約四十宋裡,滹沱河則更近,距鼓城不過十三宋裡,王瞻與劉延慶下了鼓城山,輕騎簡從,縱馬疾行,直奔任剛中駐守的危渡口。

    這危渡口的名字,相傳與後漢光武帝劉秀有關,當年劉秀尚在做更始帝的大司馬,更始帝派他經略河北,在邯鄲稱帝的王郎與之爭奪對河北的控制權,其時劉秀兵微將寡,略為所迫,甚至一度萌生退出河北之意。某次劉秀被王郎大軍追趕,逃至危渡口,滹沱河氣溫驟降,河水結上堅冰,令劉秀得以從容渡河,而他渡河之後,堅冰立即消融,將追兵擋在了滹沱河的南邊。這即是著名的"漢渡留冰"。

    這等神怪之事,是偶然巧合,又或是後人附會,早已不可考。但深澤鎮與劉秀的起家,的確有著極為密切的關係,故這深澤鎮的地名,也大抵都與劉秀的傳說有關,可以說當地每一個地名,都伴隨著一個與劉秀有關的故事。因劉秀的傳說,這危渡口南邊的村莊,便叫做"水冰村"。

    王瞻從未到過任剛中的營地,對於滹沱河渡口,亦漠不關心。他只知任剛中平時多在危渡口一帶,與劉延慶到了水冰村後,方遣李琨去打聽。他與劉延慶則找了一座茶館歇馬。

    大宋朝自建國以來,便是中國歷史上少有的不僅不打擊商業,反而鼓勵發展商業的時代,往前追溯,雖說較之戰國時代還頗有不如,但自戰國以後,一千數百餘年間,商人與商業之地位,卻從未有如此之高過。河北一地,其時本就是繁華富庶之所,當時南方諸州蒸蒸日上,北方之所以還能與南方相抗擷,主要依賴的,就是河北與京東地區尚未衰落。這鼓城與深澤鎮,是所謂四通八達之地,河北東西部交通的必經要道,當地所產花絁,更是大宋朝指定的貢品,承平時節,商賈往來絡澤不絕。紹聖初年,為了便利商旅行人,還由宋廷派出使者,就在危渡口造了一座木拱橋。這座木拱橋的出現,不僅讓水冰村這座小村莊,在短短六七年的時間之內,隱隱有向市鎮發展的趨勢,在軍事上,也讓危渡口相比其他的渡口來說,更加重要。

    王瞻與劉延慶歇馬的茶館,便在危渡口木拱橋南邊不遠處。此時河北陷入戰亂,行商早已絕跡,但祁州是河北中北部諸州中受遼軍騷擾較少的地區,本地商販與百姓的往來並沒有停止,不時還有送遞軍情的士兵馳馬飛奔而過,還有零零星星逃難的百姓,三五成群的結伴而來,再加上任剛中治軍甚嚴,駐守危渡口的橫山蕃軍軍紀尚好,因此雖在戰亂之中,這茶館仍舊營業,往來各色行人多有在此歇腳者,生意竟是出奇的好。

    王瞻與劉延慶穿的都是平常武官穿的紫袍,所帶隨從也不過三五騎,這茶館主人見慣了來往的官員,卻也沒有特別留心,找了兩張乾淨桌子,安排二人與眾隨從坐了,沽了兩壺酒,端上小菜,便牽馬下去餵馬,再無人前來招呼。若是平時,王瞻早已悖然大怒,拍桌子罵娘了,但此時與劉延慶在一起,他卻不知劉延慶脾性,故也收斂幾分,裝出不以為意的樣子,與劉延慶喝著酒,一面說著閒話。

    這時候茶館中的人已不算太少,卻有一小半客人,都在聽一個行商模樣的人,口沫橫飛的講著什麼。二人初時不以為意,只當市井閒人說著沒相干的無稽之談,但那人聲音極大,二人坐在那兒,聲音便不斷往耳朵裡鑽,沒來由地聽得一陣,兩人卻都留上心了。

    從周邊一些客人的小聲閒敘中,二人知道這個行商本是定州無極縣人,他經營的營生,是從相州購到綾絹到遼國的析津府去販賣,遼人入侵之前,他運氣很好,正在相州進貨,聽到兩國開戰的消息後,生意自然是做不成了,原本他在相州倒也十分安全,相州乃是韓琦的家鄉,當地多的是名門巨宦,地處在大名府防線之後,遼人便再有本事,也攻不進相州。但他因為父母妻兒一家十餘口皆在無極,自己是孤身在外,雖然自己保得平安,可定州卻是遼軍必然要經過的地方,他身在相州,卻也不免掛念家人,思前想後,便只帶了一個僕人,趕回家鄉,想要將家人接往相州避難。因為無極與鼓城毗鄰,此人又是個行商,經常往來於此,故此這水冰村認得他的人也不少。這茶館中,不少人都尊稱他為"安員外",顯得極是熟悉。

    這個安員外說的,正是他一路北來的見聞。而讓王瞻與劉延慶留上心的,卻是他聲稱三日之前途經趙州寧晉時,聽到的消息。他宣稱他在寧晉聽到傳言,有人看到南宮縣起了大火,遼人已經打過冀州,馬上便要打到大名府去了。

    這個消息著實讓王瞻與劉延慶大吃一驚。雖說戰事一起,謠言四起是題中應有之意,唐康、李浩明明還在扼守苦水河,遼人攻入冀州實不可信,但此人卻是言之鑿鑿,寧晉縣挨著冀州,南宮有何事故,傳到寧晉也就是一天把的事情。劉延慶倒還罷了,王瞻心裡面卻已經打起了小鼓鼓,說到底,他對驍勝軍的現況,所知也極為有限,若然這個安員外所說屬實呢?那樣一來,不管環州義勇在束鹿玩什麼把戲,遼軍既然已經攻進冀州,那便也沒有道理再回頭來理會真定、祁州宋軍的道理,那在束鹿的,必然只是小股遼軍,無非裝模作樣,嚇唬宋軍而已。何灌以為他在布疑兵計,焉知遼人又不在布疑兵計?

    若果真如此,那他王瞻立功的機會來了,他對遼軍打仗的方法素有所聞,遼人從來不肯在所佔領的城池分兵把守,也許他能趁此機會,無驚無險的收復束鹿與深州!

    這得是多大的功勞?!一念及此,王瞻連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劉延慶卻沒把這安員外的話太放到心裡去,他一面喝著酒,一面聽那安員外手舞足蹈的說著大名府防線如何堅固,一邊宣稱遼人必然會在大名府吃個大虧,一邊又惋惜太皇太后駕崩得不是時候,聲稱遼人之所以敢於入侵,就是因為他們有巫師事先夜觀星象,算到了大皇太后將要駕崩他津津有味的聽著,倒也不認為全是無稽之談。須知其時宋遼兩國,無論哪國出兵,都免不了要卜卦判吉凶,若是凶兆,戰爭的時間都會刻意改變。大宋朝的朱仙鎮講武學堂,既講火器謀略,同樣也講奇門遁甲,由天象而斷吉凶之兆,也是將領們必學的知識。鬼神天命之說,就算儒生之中,也大半相信,何況化程度遠低的武將?似太皇太后這樣的人物,天上必有一顆星星與之對應,這樣的觀念,劉延慶素來深信不疑,因此遼人若是事先有所察知,倒也並不奇怪。

    他正在對眾多客人異口同聲的譴責大宋朝的天官們無能,致使朝廷對於遼人入侵全無防範而心有慼慼之時,忽然感覺到王瞻的異常。他的目光移到王瞻身上,見他似乎正在想著什麼,不由關心的問道:"哥哥,怎麼?"

    王瞻正想得得意,劉延慶這麼一問,幾乎嚇了一跳,連忙掩飾性的喝了口酒,含糊回道:"這李琨死哪去了?"

    他話音剛落,卻聽店主人慇勤的喊了一聲:"劉將軍、任將軍,是什麼風把二位刮來了。還是老規矩"

    王瞻與劉延慶循聲望去,便見李琨領著兩個武官正大步走進茶館,那二人見著王瞻,連忙齊齊行了一禮,高聲道:"下官見過王將軍,未知將軍前來,有失遠迎,伏乞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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