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八十一章 文 / 阿越
北京,大名府。
"胡馬嘶風,漢旗翻雪,彤雲又吐,一竿殘照。古木連空,亂山"宣撫使司溪園花廳之內,一個歌姬端坐下首,輕彈琵琶,和聲清唱,坐在廳內喝茶的宣撫使司一干謨臣武將,似是對這曲《青門飲》的歌詞都感覺到陌生,有人低頭細品著詞中的悲涼深厚,有人悄悄側過頭去,向同席的同僚打聽這曲子詞的作者,然而被問到的人都是輕輕搖頭,同樣也不知道這首詞的來歷。
莫非是這歌姬自作?瞅見著眾人都不知作者是何人,已經有人在心裡犯起了嘀咕。有宋一朝,曲子詞極甚,風塵之中亦有佳詞,倒也並不足為奇。在座的雖然多有飽學之士,可坊間詞曲之多,學問再大的人也難以盡知,一闕好詞流行不過三五日,便有新曲新詞取而代之亦是家常便飯,只怕便是蘇子瞻在此,亦不敢說他聽遍了天下的佳詞。故此眾人倒也並不會因此覺得羞愧,眼見座中無人知曉作者,聽見那歌姬一曲唱罷,與游師雄坐在一起的參議官折可適已經開口詢問:"葉三小娘子,未知這曲《青門飲》,竟是何人所作?"
那歌姬盈盈一禮,輕啟朱唇,正待回答,卻聽花廳外面,傳來一陣笑聲,有人朗聲接道:"折將軍,這是熙寧朝的狀元公,尚書省左司員外郎時公邦彥的得意之作"
聽到這個聲音,折可適的臉色微微一變,卻見眾人紛紛起身,他也連忙整了整衣冠,起身相迎。那個歌姬好奇的望向門外,不知這個一語道破的來人是誰,卻早有管事的下人過來,輕輕招呼她退出花廳之內。
聲音落下,最先走進花廳的,是宣撫使司的主管機宜字范翔,緊跟在他身後的,赫然是遼國北面都林牙韓拖古烈,而在韓拖古烈身後的,則是遂侯韓敵獵。
韓拖古烈原本就在宋朝交遊甚廣,此番出使,南來之時,大名府眾人也都曾見過他與韓敵獵,對二人並不陌生。這時見著二人,各自行禮,讓了客位與二人坐了,范翔卻坐在二人旁邊相陪,一面笑道:"韓林牙說得絲毫不差,這詞正是時邦彥昨歲所作。時邦彥雖然是狀元公,詩詞亦頗佳,可惜卻不如何受歌女青睞,便在汴京,亦甚少有歌女唱他的曲子詞,諸位不知,亦不足為奇。只是不想竟能在北京聽到這曲《青門飲》,更讓在下意外的是,韓林牙竟淵博至此,連這等小事,都如此熟悉!"
就在幾個月之前,范翔還在尚書省做右司員外郎,與時彥熟得不能再熟。他既然如此說,那這詞便確是時彥時邦彥所作無疑了。只是誰也不曾想到,這韓拖古烈竟然對宋朝如此瞭解,縱是對手,眾人也都忍不住要紛紛讚歎。
只有折可適與游師雄二人,只是端著茶盞,低頭喝茶,並不言語。那范翔是個極風趣的人,順著這個話題,隨口又說了幾件時彥的趣聞佚事,引得眾人皆掩口低笑。因這廳內宋朝武官員,便以折可適與游師雄官職最高,說完笑話,他又正式向韓拖古烈介紹二人,韓拖古烈與二人都有數面之緣,卻談不上深交,這時又敘了一回舊,折、游二人只不過隨口應承,不料韓拖古烈說二人的事情來,卻是如數家珍,便是相識多年的至交好友,恐亦不過如是。
三人聊得一陣,竟是頗有傾蓋如故之感,一時間談笑甚歡。尤其是折可適,說了一會,乾脆將座位移至韓拖古烈旁邊,反將范翔擠到一旁。座中凡有宋朝官員提及和戰之事,不用韓拖古烈回答,折可適都替他擋了架。
如此直閒談了小半個時辰,折可適才略顯倦意,便朝韓拖古烈告了個罪,離席更衣。
他方出了花廳,卻不知何時,范翔竟然也溜了出來,便在花廳旁邊的長廊上等他,見著折可適過來,范翔遠遠笑道:"恭喜大祭酒交了個好朋友。"
折可適淡淡一笑,不理會他揶揄,逕直走到他跟前,問道:"丞相還是不曾拿定主意麼?"
范翔搖了搖頭,笑著問道:"未知折將軍之意又是如何?"
折可適卻不回答,反問道:"仲麟以為呢?當留?當放?"
范翔輕笑一聲,道:"似韓拖古烈這等人物,可惜不能為我大宋所用!"
"仲麟是說要招降他麼?"折可適也笑了起來,但立即又搖搖頭,道:"可惜此事絕無可能。"
"下官也知道。"范翔若有所失的笑了笑,旋又說道:"不過,既是如此,下官有個不情之請,要拜託折將軍。"
折可適驚訝的看了范翔一眼,他這時候才知道范翔專程在這兒等他的原因,因笑道:"仲麟說笑了,你是子明丞相最信任的人,主管機宜字,倒有事要來拜託我這個閒人?"
"折將軍這話卻是見外了,哪些事情該聽誰信誰的,丞相心裡面可分得清清楚楚。如今宣台之內,誰不知道折將軍是丞相最信任的謨臣呢?"范翔說到這兒,不待折可適再說什麼,又繼續說道:"如今這事,下官或許不當多言。然此事亦關係重大-我知道折將軍此刻正是要去見丞相,故特意在此相候,只盼將軍見著丞相之時,若丞相問及韓拖古烈去留之事,能勸丞相扣留他們"
"這又是為何?"折可適更加訝異,但他見范翔越說越嚴肅,最後已是十分慎重,全不像開玩笑的樣子,他也變得認真起來,又說道:"此事關係重大,仲麟需告訴我原由,我方能答覆你。"
范翔抬頭望著折可適,彷彿想從他的眼神中知道他是不是在說假話,過了一小會兒,才輕輕歎了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將軍不知道朝廷是想要丞相扣留韓拖古烈麼?"
聽到這話,折可適大吃一驚,問道:"莫非朝廷已頒詔旨?"
"這倒不曾。"見范翔搖了搖頭,折可適一顆心卻又放回肚子裡,卻聽范翔又說道:"只是"他欲言又止,一時卻也是的確不知道從何說起。這十幾日間的公往來,朝廷旨意的字裡行間,表面雖然說是交由石越定奪,但是范翔仍能感受到背後的壓力。至少,他可以肯定,小皇帝是希望石越能扣留韓拖古烈一行的。然而,這些事情,他又實在不便向折可適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