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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零五章 文 / 阿越

    高聳的太行山脈從宋朝境內黃河北岸的王屋山,一直向東北蜿蜒,迄於北方遼國境內的燕山山脈,正好成為世界島東部黃河大平原與河東高原之分界。太行山脈的西側,坡度徐緩,而東側則十分陡峻。但這長達數千里的山脈中,亦有八處中斷之所,成為聯結東部平原與西部高原之間的交通孔道。這就是所謂的"太行八陘"。紹聖七年之時,這太行八陘,其中有五陘,在宋朝境內,是聯繫河東路與河北路的要道;而另有三陘,則在遼國境內,聯繫著遼國的南京道與西京道——在宋朝這邊,這個地區有時候亦稱之為"燕雲十六州"或者"山前七州"與"山後九州"。所謂"山前山後"之"山",指的便是太行山脈的北支。這"燕雲十六州",其實是由太行山北支與燕山山脈隔斷的兩個地區,其聯繫之道路,嚴格來說,便只有兩條。在北,則是居庸關;在南,則是易州。

    而太行八陘在遼國境內的三陘——飛狐、蒲陰、軍都,正與這兩條道路,息息相關。這三陘中,飛狐、蒲陰其實是一條道路的北南兩口,於是,這條道路也是太行八陘中途程最長者。最狹義的飛狐陘,北起蔚州以南四十里的飛狐口——亦稱為北口,遼國在此設立飛狐關,經過**十里形勢險峻的陘道,止於南口以南約三十里的飛狐縣。然後,這一條道路轉而向東,經過漢長城,過紫荊嶺口之金陂關33,至南京道之易州,全程約一百八十里,則是所謂的"蒲陰陘"。

    但是,因為飛狐縣恰好處於一個山間盆地之中,卻也讓飛狐地區成為一個奇特的交通中心。以飛狐縣為中心,除了上敘之飛狐陘與蒲陰陘,至少還有三條重要的聯繫孔道,分別為往東南經五阮關至宋朝定州北平的蒲陰古陘,亦稱五回道;往南經倒馬關至定州唐縣的所謂"望都陘";以及由西北經隘門至靈丘的"靈丘古道"。這三條要道,到了宋遼之際,世人亦都混稱為"飛狐道",並不詳加區分,但卻同樣皆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

    比如所謂的"靈丘古道",過靈丘之後,西南可入宋朝河東之瓶形寨;西北過隋長城石銘陘嶺可直趨渾源、大同;東北過隋長城直谷關則可入蔚州。這亦是飛狐道與太行其餘諸陘大不相同之處,其餘諸陘,大抵都是一條孔道,塞住關口,則再無出路。但飛狐地區,卻是道路眾多,四通八達,將宋遼兩國之山前、山後、河東、河北四個地區全都聯繫起來,可同時又關隘林立,幾乎每條道路都十分險峻,易守難攻。故此,但凡有人想要經略山前山後之地,又或者有意於河北河東,飛狐地區,便總是首當其衝。34

    不過,在紹聖七年的宋遼戰爭當中,自開戰以來,差不多有半年之久了,飛狐地區卻一直都是風平浪靜。當然,這其實也不足為奇,從地利而言,宋朝河北地區門戶大開,遼軍侵宋,幾乎用不著飛狐道。而這場戰爭進行到現在,宋遼交戰的主要地區,依然是在河北平原。儘管九月下旬,宋朝的何畏之攻取饒陽,迫使蕭嵐北走肅寧,從而在韓寶與耶律信之間插進一顆釘子,幾近將遼軍分割為兩部,但是,河北戰事仍舊膠著,一時半會分不出勝負。

    在滹沱河與唐河之間,宋軍的慕容謙部與雲翼軍、龍衛軍,以及隨後增援的第十、第二十兩個神衛營,接近四萬馬步軍隊以及近兩百門火炮,由慕容謙與唐康統一指揮,在安平的南邊與西邊,紮成四個大寨,與安平一帶韓寶的近四萬大軍對峙。雙方營壘相望,聲息相聞。儘管遼軍不斷的想引誘宋軍決戰,但石越派出折可適坐鎮軍中,絕不出戰。而儘管雲翼、龍衛二軍幾乎是背河紮寨,大犯兵家之忌,可面對宋軍互相呼應的硬寨,遼軍也無可奈何。雖然一開始韓寶就千方百計阻止宋軍紮寨,但在雲翼、龍衛二軍渡河之後,二軍皆屬精銳,又有慕容謙在西面策援,遼軍亦很難阻止已經渡河的宋軍穩住陣腳。而在橫山蕃軍的步軍與神衛營增援之後,韓寶就更加進退維艱。眼睜睜看著宋軍的營寨由簡陋而全備,卻無破敵之策。欲待遠走,背後又有唐河、高河之阻。所幸者,韓寶軍中糧草,足支一月之用,而河北天氣日漸一日的變冷,到十月中下旬河水就可能結冰,他依然能重新奪回主動權。

    而在河間地區,儘管未能如願奪回饒陽,但遼軍依然掌握著優勢與主動。饒陽距武強不過約七十里,其城最初就是為了護運軍糧轉運而築,儘管冬季水淺,又屬逆水行舟,但宋軍仍可用小船從滹沱河運來源源不斷的補給。在何畏之指揮宋軍頂過了遼軍頭兩日的反撲之後,便連耶律信也只好放棄——其實這支宋軍就算是耶律信,也沒有太多的辦法。饒陽雖然城池卑小,殘破不堪,但好處卻是處於兩條河道之間,西北兩面,遼軍都無法攻城,只要少量兵力看守,宋軍只要集中兵力守住東南兩道城牆便可。何畏之自統鎮北軍步軍守南城,而以雄武一軍在東城外佈陣,以騎兵居城中策應協防。雄武一軍的車陣,變化繁多,背城而陣,雄武一軍可以放棄後陣之火炮,將陣門開在後方,其餘三面火力更加密集,甚而還能調幾門火炮去協助守南城。宋軍又旨在堅守,沒有更多與射程更遠的火炮,連耶律信也不知如何是好。而另一方面,一旦發現耶律信調集大軍前來攻打饒陽,河間府的宋軍就立即大舉撲向君子館,幾乎令耶律信顧此失彼。

    在小小的河間地區,宋遼兩軍的行動,幾乎都是沒秘密可言。大軍一動,對方立即知曉。耶律信雖然沒有將河間府的宋軍放在眼裡,遼軍也可以說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但是另一方面,他卻也只能留在河間。這既是因為大軍作戰,總要有梯次相繼,前鋒只到了深州,中軍便只好停在河間。儘管在澶淵之誓那一年,遼軍曾經將十幾萬大軍聚集在一個戰場,但那種事情,到底也只能欺欺宋軍無能,可一而不可再。一個戰場兵力越多,指揮效率越低,當年大遼鐵騎一個三萬人的前陣,正面寬度就有一二十里。若是十幾萬大軍在一個戰場,指揮什麼的,幾乎就不必考慮了。傳說之中,歷史上有些名將有此能耐,但是當今之世,宋遼兩國,大約都無此能人。而此外的另一個原因,也是為了確保官道,也就是遼軍糧道與後路之安全無虞。

    利用雄、莫至君子館的北方官道,遼軍可以更有效率的運送補給。甚至於可以說,對頭一次嘗試這種大規模補給運輸的遼軍來說,他們十分的依賴這條官道。東線蕭忽古的偏師久戰無功,耶律信先是不斷抽調其軍隊到中線戰場,最後更是乾脆徹底放棄東線,只留給蕭忽古少量的宮分軍,讓他領著一群渤海軍、漢軍與部族軍為主的部隊,在雄、莫一帶駐紮,保護遼軍的糧道。這一個改變卻是立竿見影,蕭忽古攻城無能,但自其至雄莫之後,趙隆等人便屢吃敗仗,漸漸安份下來。而遼軍雖然終於離開霸州,但燕超也已經是筋疲力盡,蔡京率京東、滄州兵直趨霸州之後,立即反客為主,霸州之軍政事務,幾乎全決於蔡京。京東兵數度越過巨馬河,欲騷擾遼境,結果每次都被遼國迎頭痛擊。其後蔡京又親自率領大軍,想要奪回雄州,反被蕭忽古打了個屁滾尿流,只得灰溜溜的撤回霸州"待機"。好在燕超早有準備,率軍前來接應,否則只怕蔡京都要被生擒。蔡京生怕小皇帝不喜、石越追究戰敗之責,反將所有過錯全部推到他的統兵官黃牧臣身上。他知道石越、章惇都十分精明,難以欺瞞,便耍了個小花招,算好時間,將戰報與奏折遣使先報汴京御前會議,再報宣台。待石越得知之時,小皇帝已在震怒之中下了處分,將黃牧臣罷官送京師勘問,令石越、章惇、蔡京等合議,另薦主將。石越明知道這必是蔡京搞鬼,卻又不想為這點小敗自亂陣腳,兼之當時姚、種尚未渡過滹沱河,饒陽還在遼軍之手,他根本無精力兼顧數百里之外的霸州之事,也只好睜隻眼閉只眼,令燕超暫替黃牧臣之職。

    自此之後,雄霸一帶,也暫時平靜下來。遼軍的補給狀況,也同時大為改善,趙隆給遼軍後勤造成的直接破壞有限,但是對其轉運效率的打擊卻難以估量。沒有了趙隆的騷擾,耶律信總算暫時又不需要為補給操心了。儘管這樣花錢如流水的戰爭,大遼的君臣們大多沒見過這種"大場面",未免都不是很適應,甚至頗覺心疼,但是不管怎麼說,事已至此,填飽軍隊的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而在不用擔心餓肚子之後,耶律信就不得不考慮更多的問題。戰爭進行到十月,遼國內部,表面上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是湖面之下,幾乎就如同一鍋沸水,馬上就要爆發。大舉興兵南下,是耶律信的定策,也是他成為北樞密使最重要的理由。但是,仗打了五六個月後,若以勝仗的規模與數量而論,自大遼建國以來,從五代入宋,這次南征都算得上戰功赫赫。然而儘管打了許多勝仗,還是大勝仗,可是與戰前的戰略目標,卻反而越行越遠。而大遼歷次南征,可從來沒有這樣的情況。尤其是最近的一次大遼南征,其實認真計較起來,根本就沒打過什麼勝仗,反倒是受了不少挫折,可結果卻足以令遼國滿意,與宋人簽下了澶淵之誓。

    耶律信心裡也很清楚,上至遼主,下至朝中貴戚、重臣、軍中將領,大遼需要的,就是一個滿意的結果。軍事上的勝利若不能轉化成政治與外交上的勝利,那就毫無意義。如若就此撤兵,雖然談不上失敗,甚至遼軍還算有所收穫,但是,相比從此將遼國拖入與宋朝無休無止的戰爭之中這個結果,這點收穫挽救不了耶律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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