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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章 文 / 阿越

    "宋軍宋軍若、若是敢來,俺、俺就管叫叫他有來、無回、無回"縣尉史香有點喝高了,歪歪斜斜的起身,端起酒碗,猛灌了一大口,高聲喊叫著,"俺跟你們說說"

    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接下來要講的內容,自從七年前史香在縣南的太白山赤手空拳打死一頭狼,這件事情,全靈丘的人都差不多聽得耳朵生繭了。不過,史香雖然喜歡信口胡吹,他的自信檀迦卻認為合情合理。倘若宋軍真的是昏了頭,那麼檀迦必讓他們對京州軍37的戰鬥力大吃一驚。也許在南下的遼軍中,漢軍幾乎不參加戰鬥,而主要是做為工匠或者提供後勤補給。但那些主要是南京道的漢軍,若要以為所有的漢軍皆是如此,那宋人就要為他們的無知付出代價。

    不提自當今皇帝即位,執政的衛王對國內漢人的態度就由提防而改為拉攏,遼軍南征北戰,其中便多有漢人豪強率領族人、家丁追隨。單論耶律信入主西京道後,殫精竭智的準備與南朝的戰爭,西京道的漢軍,便已不可輕視。耶律信在西京時,曾將如檀迦這樣曾隨軍征戰的漢人部將安插到各個州縣,訓練漢軍,並且常常巡視各地檢閱——他的法子,類似於南朝曾經實施過的沿邊弓箭手。從百姓中挑選一部分人出來,平時與百姓無異,也要耕種打獵,只在農閒時進行操練——回報則是他們可以免除一部分賦稅。西京一地,本就民風尚武,經過訓練的漢軍,也頗有勇悍之輩。

    如今耶律沖哥麾下的漢軍,便有許多這樣的漢軍。

    便在靈丘,也有三百這樣的漢軍存在。托靈丘到底算是個邊郡的福,這些人都留守本縣,沒有受徵召前往耶律沖哥帳下。有這三百人做為中堅,依托靈丘之天險,縱然只有三千漢軍,檀迦亦有足夠的信心,對付任何來攻的宋軍。

    一面聽著史香吹噓自己的英雄事跡,檀迦一面將目光落到了一個身著白裘的老者身上,那老者正低頭吃著酒,不經意抬頭,撞見檀迦的目光,驚了一下,旋即諂媚的朝著檀迦笑了笑。

    檀迦微微額首,笑道:"燕翁,前日令郎送來裘衣百領勞軍,燕翁父子如此憂心王事,對朝廷忠心耿耿,堪為全縣表率啊。"

    他一開口說話,宴席上立即便靜了下來,連喝多了的史香也識趣的捂上嘴巴,悄悄坐回座中。那個被他稱為"燕翁"的白裘老者滿臉堆笑,用一種討好的聲調說道:"令君謬讚了,這不過是小民的本份。"

    檀迦點點頭,正要再嘉獎兩句,卻聽身邊有人乾笑幾聲,說道:"裘衣百領,對燕家來說,原本的確只是九牛一毛,不過我聽說燕翁因為兩朝開戰,商路中斷,損失不小,燕翁能不計一家之姓之得失,以王事為念,良為不易"他移目望去,說話的人卻是本縣的縣丞石鄰,不由微微皺了皺眉。

    這石鄰就是靈丘本地人,石家是靈丘七大豪強之首,他家有七兄弟,五個在朝為官,便連檀迦這個縣令也要忌憚幾分。那個"燕翁"喚作燕希逸,名字取得十分,但卻是個十分油滑的商賈。燕家經營的主要是羊皮裘衣生意,他家從西京道各州縣的部族中,收購羊皮,然後製成裘衣,轉手賣到南京,由那兒的商販賣給南朝的行商。這是極為暴利的生意,裘衣乃是南朝配備給邊塞禁軍的冬衣,一件羊皮製成的裘衣,南朝官方收購價有時達到二萬六千甚至更高,而在西京道,一頭羊的價格不超過五百,有時候幾斤茶葉就可以換一頭羊,而製作一件裘衣僅需要五塊羊皮!因此,不過短短十幾年間,燕家驟然暴富,由原本一個不起眼的小家族,成為僅次於石家的大豪強。而當時所有的商賈,一旦獲利,必要回鄉大肆購買田宅,燕家也不例外,也因此之故,石、燕兩家的矛盾與日俱增,田地劃界、爭奪佃戶,隔三岔五就要鬧上一回,雖然檀迦每每有意偏向燕家,但有石鄰做縣丞,連蔚州刺史也與石家來往密切,結果自然仍多是燕家吃虧。

    這時候石鄰幸災樂禍的說這番話,明著是褒揚,實則任人都聽得出他包藏禍心。那燕希逸早已是滿臉漲得通紅,反唇相譏道:"贊公38可言重了,我燕家並非大富大貴,比不上尊府家大業大是實,可卻也不曾與宋人往來貿易,靈丘人人皆知,燕家的裘衣賣的是南京千金坊,贊公不會不知道千金坊的大東家是何人罷?"

    誰都知道南京千金坊是當今國舅蕭嵐家的生意,但石鄰心機城府都是極深的,燕希逸氣急敗壞的剖白,他卻只是打個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說道:"燕翁誤會了,石某可不曾說燕翁與宋人交通"

    檀迦聽著他越說越離譜,離"交通"二字都說出來了,心中更是不悅,打斷石鄰,大聲笑道:"說這些沒用的做甚。皇帝陛下南征,不日就當凱旋,到時候,南朝還得重訂盟誓,我們靈丘也一樣,日子還是照樣過。不過在此之前,須得防備萬一。這既是為了效忠王事,亦是為了本地安寧。諸公大多生在太平,楊氏之亂,靈丘也僥倖逃過一劫,是以諸公不曉其中利害,但本縣卻是軍旅出身——果真要是靈丘失守,那便是玉石俱焚。我等於宋人,乃是敵國,攻下敵國的城池,領兵的大將,都要犒賞將士,如此才能激勵士氣,燒殺搶掠,在所難免"

    說到此處,檀迦有意停頓了一下,環視諸人,滿意的見到眾人臉上都露出害怕擔憂之色,方又說道:"因此,本縣還是那句話,小心駛得萬年船。朝廷的規制,諸位都是知道的,數日前,本縣收到西京都部署將令,要重修隘門關,這筆款項,便要靠著諸公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說完,檀迦有意不去看目瞪口呆的眾人,朝主簿打了眼色,主簿立即會意,站起身來,高聲說道:"下官粗粗算過,修葺隘門關,若民夫自百姓中征發,其餘開銷,大約兩萬貫便足矣"

    檀迦嗯了一聲,目光移向石鄰,石鄰卻假裝沒看見,低著頭不吭聲。其實五個多月來,靈丘並無戰事,縣內豈止是檀迦,實是根本沒有人相信宋軍會進攻此處。石鄰也不是傻子,他當然知道所謂修葺隘門關云云,不過是檀迦藉機斂財而已。檀迦雖是漢人39,卻自視是耶律信部將,平素便和石鄰不甚對付,這次明擺著連著他石家一起敲詐,更不用提分一杯羹了。石鄰心裡知道厲害,如今是國家用兵之際,大遼制度,武一體,縣令即是守將,他自是不敢做仗馬之鳴,惹禍上身,可是要他帶頭掏錢,那他也是心有不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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