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章 文 / 阿越
紹聖七年,十月十日。
天氣有些陰冷,但不管怎麼說,易州畢竟已經出了太行山,山區裡已經下過一場大雪,但在易州,就只是飄了一些米粒大的小雪花,離真正的寒冬到來,還需要一些日子。
這幾天來,易州守將耶律赤的神經都崩得緊緊的。易州居然也會成為戰場,這是近百年沒有出現過的事了,誰也想不到,南朝居然還有餘力反擊——儘管只是微不足道的騷擾。孔山的那只宋軍,耶律赤並沒有放在眼裡,真正讓他擔心的,是飛狐出現的變故。河東的宋軍攻下了飛狐,還將那兒燒成了平地,雖然河東宋軍攻取飛狐的目的肯定是北攻蔚州——不管怎麼說,雖然飛狐道易守難攻,可去蔚州的話,飛狐口都比直谷關要好走得多,相對而言更適合大軍行動——但是為了以防萬一,耶律赤還是加強了金陂關的防守。
從飛狐至蔚州,有兩三條道路,一條就是蒲陰陘,走金陂關;一條是小路,不能通車,但可以繞過金陂關,插到金陂關與易州的中間;還有一條就是遠路了,南下古蒲陰陘,過五阮關,到滿城,再北上,這一條,是自隋唐以來就有的官道。出於謹慎,耶律赤往前兩條道路都部署了探馬——最後一條道路既無必要也無可能,因為那完全在宋朝定州境內。在耶律赤的意料當中,探馬沒有發現宋軍的蹤跡,這讓耶律赤稍稍鬆了口氣,因為從飛狐逃來的軍民聲稱攻打他們的是吳安國的河套軍,耶律赤心裡面還是有些忌憚的。這個麻煩能交給蔚州的遼軍去處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
耶律赤並不知道,他的運氣實在不太好。吳安國原本的確是打算走那條間道繞過金陂關的,但到了五阮關後,他得知呂惠卿與段子介正在攻打易州,卻臨時改變了主意,問五阮關守將要了個嚮導,便率軍南下古蒲陰陘,卻沒有走官道去滿城,而是走了一條崎嶇難行的道路——他沿著徐水東下,直接插到了狼山腳下。
完全不知道吳安國幾乎已經到了他的眼皮底下,耶律赤此時一門心思想的都是如何盡快解決掉孔山的宋軍。若能除掉這支宋軍,南朝定州便將變得兵力空虛,他也可以去定州打打草谷發點小財,當然最重要的是,萬一飛狐一帶又生點什麼事出來,他也能全力應付。宋軍在孔山駐守其實談不上多麼聰明,遼軍想要仰攻自然不易,但是一旦耶律赤斷了他們的水道,宋軍除了下山一搏,便也無路可走。
耶律赤心裡面對於昨日解圍之事不免有點兒後悔,實是飛狐的變故,讓他有些草木皆兵,過於謹慎了。但彷彿是老天要給他一個亡羊補牢的機會,他還沒有來得及調兵重新去攻打孔山,那些宋軍竟然主動棄寨下山了!
不但如此,他們還越過易水,向易州南城逼近!不過易州城南不但有自金陂關流來的子莊溪,而且大遼修葺此城,僅有東西二門,顯然這些宋軍的目的地,是打算越過子莊溪,至城西太寧山紮寨。
這才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們怎麼不到荊軻山43來紮營算了?耶律赤譏諷的想道。不管怎麼樣,既然宋軍主動來送死,那他也樂得成全他們。
"傳令——整軍,出城迎敵!"耶律赤摘下自己那張掛在牆上的大弓,一面高聲喊道。
往易州城前進的宋軍,在太寧山一帶渡過子莊溪後,並沒有紮營,而是組成三個方陣,緩慢的向東邊的易州推進。
這一次,擔任前鋒的,是李渾率領的一千多名定州兵,常鐵杖則率領部下任策前鋒,在李渾方陣的右後方策應,他們的身後是由太原兵組成的中軍大陣,呂惠卿與段子介都在陣中,所有的騎兵都集合起來,在陣中保護兩名主將。
在中軍大陣的鼓聲中,宋軍有節奏的前進著。
李渾右手緊緊握住刀柄,緊張的望著前方。他的這個方陣,是段子介煞費苦心的打造的出來,這次段子介重建定州兵時,採取的是精兵策略,每個士兵都是身強力壯,並且多少都有些弓馬底子,而李渾的"神機營"更加精銳——暫時在定州聽令的拱聖軍殘部,除了一部分充入羅法的馬軍之外,其餘的都在李渾部但任各級武官。
與宋軍尋常方陣相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百名刀牌手,緊隨其後的則是一百名長槍兵,而他的三百名火銃兵就跟在長槍兵之後,引人注目的走在了弩兵與弓箭手的前面。
這三百名火銃手排成六行,每行五十人,由一個什將指揮,士兵們都扛著笨重粗大的火銃,銃身為銅製,後面則接著一根長木柄,看起來倒像根狼牙棒;還有人另一隻手還提著一根特製的鐵叉子——這種鐵叉子被打製成一個"丫"形,下方十分尖銳,便於插入地中固定,同時也可以做為武器,反過來就是一把短矛。在他們身後,另有二三十名打雜的士兵,每個人挑著兩個小鐵桶——在鐵桶裡面,都是燃燒著的木炭。
可以說,除了羅法的那幾百名馬軍外,段子介的全部家當,都在李渾手中。常鐵杖那邊連一架弩都沒有,除了弓箭手就是長槍兵,密密麻麻全是長槍、短槍,而且除了少數武官,他們連紙甲都沒有。段子介最終搞到了不到兩百副鎧甲,除了分配給武官外,全部配給了神機營的刀牌手。相比定州兵的窮酸,太原兵就闊綽多了,雖然名號上只是教閱廂軍,卻每個士兵都披鐵甲,看起來比禁軍還要風光幾分。但這也是沒辦法比的,段子介求爺爺告奶奶才能弄到的東西,對呂惠卿來說,卻是不費吹灰之力,對太原兵,他自然也不會吝嗇。
不過此時,李渾也無心羨慕太原兵們。
易州這個地方,算是太行山延伸到這一帶的盡頭,西南多山,而靠近易州城這一帶,雖然平原之上往往突兀的冒出一座山來,但整體來說,地勢還是平坦的,視野亦十分開闊。因此,易州的守軍才一出城,李渾馬上便看到了東邊那漫天的揚塵。
但是中軍大陣的戰鼓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
咚!咚!咚!
咚!咚!咚!
一下一下的,響得連人的血脈也彷彿隨之一起跳動。
這是操練過不知多少次的戰法,儘管已經感覺到一種緊張的氣氛在身邊散開,但是每個士兵還是一步一步的前進著。
此時的時間過得很慢,明明遼軍出現在他們的視野中並沒有用多久,但是李渾卻感覺過去了幾個時辰一般。儘管他也已經算是身經百戰,對於戰場廝殺已經十分習慣,但對他指揮的這支部隊,他卻也沒有多少信心。
尤其是那三百火銃兵。他們的射程大約和弓箭手差不多,只能打到五十步開外,但是射速卻可以與弩兵相"媲美",如果是單兵作戰的話,大約一名訓練有素的弓箭手射出八至十箭後,這些火銃兵能勉強發射第二發!而射擊的精度則簡直令人不忍提起。儘管每次齊射的確威力驚人,但李渾心裡很清楚,訓練與實戰的效果,可能是完全不同的。
此時他心裡面真正指望的,還是那三百名弩兵。
不過這些雜念此時在他心中也是轉瞬即過,他很快將注意轉移到將要發生的戰鬥上來。
就在能肉眼看到遼軍的那一刻,鼓聲突然停了。